第17章 山桃

“往上点，对，左边再高一点等下，我看看。”苏老板叉着腰退后几步，眯起眼睛认真看了看店门上方刚挂上的红底金字横幅，满意地点点头，“就这样吧，挺好的。”两个小姑娘从梯子上蹦下来。

        “一门三魁首，食宿打八折！！！”

        戚风送林岚他们从颁奖酒会上回客栈，停好车下来，看见这招摇的广告，嘴角有点抽抽。一层餐厅亮着暖黄的灯光，还没打烊，苏老板坐在窗边自斟自饮喝着小酒，看他们回来，站起身开门迎客。

        “回来啦！”苏老板热情地招呼他们，却见来人多了一位，“似乎有些眼熟？”她借着月光仔细分辨，心下一惊，“是他？！”

        “小师妹，好久不见。”那高挑男人身影半隐在夜色里，初春的风穿过院里才开的那几树山桃花吹过来，轻轻扰动她的额发，随着风传进耳里的那个低沉悦耳的声音，这世上应该只属于那一个人。

        “戚师兄？”

        “师妹真是敏锐，这应景的广告都挂上了。”

        “喜事，大家一起高兴嘛！”苏老板用手当扇子扇着风，心里那点生意经骤然被故人识破，颇有些小尴尬。

        “快进屋，颁奖酒会闹哄哄的，都没吃好吧，给你们准备了宵夜，怎么也要喝两杯的~”她赶紧话题一转，“戚师兄也一起吧。”

        九点了，店里只有寥寥几位客人，大都是喝酒闲聊天的。四个人落座，苏老板几分钟就从后厨弄出一桌子小菜，亲自开了一瓶桃红起泡酒，“弟弟们也喝点，这酒没事的。”

        “还不谢谢师叔。”戚风冲王东来和秦诗点点头。两个少年谄媚地把酒杯举到果儿面前，作势争着讨酒，“谢谢果儿姐！”。苏老板给他俩倒上，又给林岚也倒上，再起身离席走到戚风身边，给他也斟了一杯，“还是弟弟们懂事，什么师叔，都给我叫老了，叫姐姐。”

        一席人相谈正欢，戚风说要出去抽烟，苏老板端着酒杯跟着出去，回头对林岚他们眨了眨眼，“失陪一下，我也去蹭一根。”

        那几颗山桃树下有一把长椅。戚风坐下来点了一支烟，火光在夜里明明灭灭。苏老板在他身边坐下，要了一支烟，戚风替她点上。

        “酒不错，小师妹，挺会挑的。”他对喝酒很节制，但懂酒。

        “我的品味什么时候差过了？不管是酒还是人。”苏老板有点微醺，声音娇娇软软的，眼角染上了一抹山桃色的红晕，尽态极妍十分妩媚。

        “所以，那时候就是品上这里山好水好了，才人间蒸发的？”

        “哪能呢。”她两腿交叠坐着，用肘支着膝盖吸了一口烟，可可爱爱地撅起嘴，吐了个烟圈，身遭皆是风情。“疫情之前那几年，满世界转了一大圈，雪场里打打工，挣够钱就玩一玩。后来国门关了不让出去了，发现这地方用来自我隔离还算不错没想到今天防疫办那帮人又来了，气死人了好不容易玩个比赛，上山放放风”

        “像是你能干出来的事一句话都没留，扔下男朋友就消失了。”戚风看着她的侧脸，等着听她要怎么解释。

        “师兄，你和宁哥还联系吗？”她垂下眼睫看着自己的脚尖。

        “嗯，里面那个黑脸寸头的娃，就是老徐的大徒弟。”

        “呵，难怪今天比赛看他出发的动作，就觉得像！”

        “我俩都在崇礼带队训练，一个山头上争地盘。”戚风故作轻松地笑笑，“看来你还是没忘了他”他掐灭了烟，望了望天上，云层遮去了一半月光，只挂着寥寥几颗星子。又从剩一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点上。

        “师妹对不起”烟抽了一半才又开口，声音更低了些。

        “要说对不起的那个人，是我。”苏老板仰面喝光了杯中残酒。

        “那张照片，是我发到训练论坛里的。”她停了很久，等着身边那人发作，但是夜依旧安静。戚风没看她，就像是没听见。

        “国青队选拔赛那天晚上，酒吧后面那张照片。”

        戚风心里如惊雷降下，脸上还是强忍着波澜不惊。

        “室友路过拍到的，发给我的时候，我都傻了那天半夜我去找老徐，拿着照片问他是什么意思，可他什么都没解释，只说了一句‘对不起’后来，我一个人疯了一样地跑出去，喝了很多很多酒，再后来，就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再一看手机，才知道闯了大祸”

        “他只说了一句‘对不起’？”戚风心里不断重复着，可怎么都理不清，“什么都不解释？？？老徐他是什么意思”

        “害你们国青队落选，被‘八一’队开除，我实在没脸再留在队里。”

        “师妹，你不恨我吗？那天是我强迫他的，我喝太多了，跟个畜生一样强吻了他，该死的是我”

        “师兄，你知道他跟杨教练是怎么说的吗？他说，是他主动的，和你没关系，还求队里留下你。杨教练从小带他，疼他，也太了解他，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老徐哥他不是被开除的，是他自己退队的。”

        神识一片混乱，烟快燃尽了，烫了他的手，带着火星掉落在地。“他自己退的七年了，从来没提过一直一个人”戚风

        一直以为徐宁单身了这么多年，是在等师妹回去。而现在，另一种可能性，开始在他心里萌芽，眼看要挣扎着从混沌深处探出头角。七年前那一夜的吻，手心贴着的那人身后冰冷的墙，和回应着自己的那柔软唇舌上的体温，每每在梦里如海水裹挟着火焰般地一次又一次淹没他。他以为那都是自己梦里的幻象，是酒精作用下的自作多情。可那一晚，徐宁却并没有喝酒！他终于想起来了，“那晚老徐开的车带着一群人出来，只有他滴酒未沾他说要开车，回去还要见女朋友，喝多了不像话。”

        戚风站起来，“果儿，我现在就得回去，替我跟他们说一声。”说完他开上车，消失在夜色里。方向是一千多公里外的北京。

        三月的北京地气暖了，城里各种花开得争奇斗艳。比赛回来以后，学校要求要居家观察七天才能返校，秦诗和东子在家除了体能训练和写作业，觉得快憋出内伤来了。自从回来就没见着他徐哥，这两天他俩没教练盯着，有点要上房揭瓦的架势。

        “东哥，想不想出去浪？”

        “浪什么浪出去哪都得扫码，不是暴露行踪了。”

        “去山里，人少也不用扫码，现在花都开了，肯定特别好看。”秦诗神神秘秘地说，“跟我来。”他拉着对方就往后院走。

        后院车库里，停着一辆宝蓝色的suzuki摩托车，“徐哥的，钥匙在这~”秦诗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咱东哥不是有本吗，带带我，好不好？你带着我，我带着开心，咱们去山里兜一圈去。”

        好久没骑，东子看见那车别说还真有点心动，“哼，既然小美人求我，就勉为其难吧！”他跨上车，戴好头盔，又把另一个头盔递给秦诗，“戴上，咱走着！”

        从城北再往北骑一小时，蜿蜒的山路出现在眼前。山桃花正在满开，漫山遍野的粉白淡红云蒸霞蔚。越往前走，人烟越是稀少，景色越不真实。背阴处，路两边的残雪还没化净，花瓣细细碎碎地落在地上落在残雪上，似是美人眉间的花钿。秦诗紧紧搂着东子的腰——

        “你精神点好不好，小摩托骑得跟个老年代步车似的，还没我滑雪快呢”

        “哼，谁让你搂得这么紧，我以为有人害怕。”

        “这速度，都感觉不到‘二月春风似剪刀’了”

        “不愧是我们诗大少，都开始吟诗了”东子一加油门，车速突然快了，他感觉到腰上的力道又紧了一紧，“哼，还说不怕”

        “怎么不说话了，不是想感受春风吗？”

        “我这正感受呢，春水初生，春林初盛对了，王东来同学，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风在耳边，东子微微侧过头，秦诗凑到他耳边——

        “春~~风~~十~~里~~，不~~如~~税~~你~~”山谷里久久回荡着王东来同学长这么大听过的最羞耻又最色胆欺天的一句话。

        路边摆摊卖山货的一对老夫妻，地上铺的塑料布让他们车开过带起的气浪掀起了一角。

        “老伴儿，他说啥？啥十里？？？啥你？？？”老头儿好像没大听清，老太太望着俩人绝尘而去的方向笑眯眯地摇摇头，掰断一根黄瓜递给老头一半，“老眼昏花，没听清，来，吃个瓜。”

        “你个倒霉孩子说什么浑话呢”东子未及多想，忽觉身后那人抱着他的手似乎松开了一只，摩挲着做起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他心里大叫不好，却只好稳着心神，不敢发作，此刻要是停下车，却更不知道该要如何收场一边心里神兽狂奔，又觉得身子渐渐潮热发紧，只听身后那人在耳边说，“童养媳，你脖子红了”随后那人手上一紧，东子微微吃痛。

        “轻点儿！”

        “疼了？”

        “还行”

        初时只觉得，那人多少有些笨拙不得要领，却在片刻间变得游刃有余。山风裹着桃花瓣只迎面吹着，体温却越来越难以控制，血色仿佛顺着脖颈一直渗下去，让他越来越难以忍受。

        “童养媳，你烫着我了”秦诗在他耳边用将将能盖过风声的音量继续逗他，“不如，叫声老公来听，让你好过。”

        东子又恼又羞，不肯再搭腔，直至春潮带雨，汹涌而来。

        “这手绢我收着，你哪天敢喜欢上别人，我就拿着它去找你新欢”秦诗把那手绢拿在手里，“嗯，好闻着呢，我家童养媳的味儿。”

        “作死拿来”东子伸手来夺，秦诗赶紧塞进怀里。

        “慢点，掉水里挺冷的，我可不下去救你！”东子脚滑了一下，差点从岸上摔到水里去，秦诗忙一把拉住他，“脚滑的狐狸”

        他们来到山里一座水库边，冻了一冬的冰面渐渐化开了，阳光照得到的地方是汤汤绿水，山林掩映处还有大片带着裂纹的冰面，底下透着深青色，煞是好看。

        “又是一个冬天，过得好快。”两个少年坐在岸边，补充了些食物和水，拿手机翻看着从这个雪季初一直到最近的训练视频。

        “都练十年了，咱俩也成老司机了。”秦诗拿起水喝了一口，“手都酸了”

        “那回去你骑，我坐后面，礼尚往来”东子牙缝里挤出句话。

        “不不，童养媳，咱两还是惜命为好，你诗诗哥没本儿”

        “刚才无照驾驶不是开得挺顺手的吗？这会儿怂了？”

        “你就饶我这一回错了还不行嘛”

        “滚”

        山桃花的味道漫山遍野，秦诗一呼一吸间，却只有那手绢上比原先更好闻的白檀香。


　　https://www.msvvu.cc/21562/21562040/11481811.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msvvu.cc。妙书屋手机版阅读网址：m.msvv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