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些消失的人

贴在一起也不敢动，时间凝固了，只觉耳边千万朵桃花争相吐惢，脚下成片的春草破土萌芽，人间的浩浩荡荡的繁华盛景，争相绽放，他们沉醉其间，心驰神荡。

        惊醒他们的是一声快门声，邱瞳对这种声音很敏感，不是手机摄像，是莱卡。

        贴在一起的二人迅速分开，朝声音来源望去。

        树下走出一个扎着小辫的男人，他哈哈笑，“不好意思，实在是我没忍住，画面太美，不拍下来对不起我的审美和职业素养。我每年都来拍这片桃林，没想到今年拍到了更美的东西。”

        “删掉。”乔安冷冷地说。

        那摄影师微皱着眉，“或许，你们可以先看一看照片，会改变主意也不一定。”

        “不必了，”邱瞳答，“你应该知道当下的同性恋生存环境不明朗，你一旦发表，对我们情况可不妙。”

        摄影师点头，“我完全知道，我不会不经过当事人同意就独断行事，只是我们现在先冷静下来，好好谈谈。”

        “你供职于哪家媒体？”乔安问。

        摄影师顿了顿，没答话。

        乔安呲笑一声，“不说，没关系，这么点小事就不用劳烦警察了，如果你执意要带走这张照片，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找到你，你的家庭住址，银行卡密码，不为人知的网络怪癖，包括你供职的平台后台，如有需要，他们的官网可能永远消失。那张照片，你就算发表了，也没有机会现世。”

        摄影师眼睛越睁越大，他有点把不准这小年轻说的是真是假，他看起来是那样年轻，说的话却惊世骇俗，他像一只羽翼渐丰的雄鹰，在危险来临时迫不及待地展开自己的翅膀，露出坚硬的爪子。

        “这是在犯罪，”摄影师企图以成年人的从容来化解对方的凌厉攻势，那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学生不是吗？“我只是拍下来了，并不一定会发表，我们或许可以先谈一谈，没有必要把气氛搞得这么僵。”

        乔安不为所动，“犯罪的前提是，警方找得到证据。我耐心有限，给你三个数，三，二…”

        他是个黑客。

        年轻的黑客。

        摄影师举手，“我删掉，”没人一个普通人敢招惹一个黑客，他们是网络世界的操控者，神秘，强大，无所不能。

        “给我删。”邱瞳伸出手。

        摄影师把相机递给邱瞳，邱瞳快速地找到照片，看了一眼，然后删了。

        他看了回收站，确认删干净了，然后把相机递给摄影师，乔安却半路拦下了，他拔出内存卡，“站在一个软件工程师的角度，这个东西必须给我。”

        摄影师急了，“不行，那里面有很多我的素材和资料。”

        “我会把内存卡还给你，一张不少。”

        “可是……”

        乔安不耐烦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是在唬你？”

        摄影师哑巴吃黄连，气得原地打转。

        乔安带邱瞳走，“说了会还你就会还你，这也是你自找的。不要以为你扛着摄影机，就有权利随意拍天下事。”

        二人穿过桃林，这边有一条隐约的小路，看来发现这片桃花园的人不止他们三个，摄影师远远的声音传来，“我的地址你还没有留。”

        乔安挥挥手上的内存卡，“你已经给了。”

        邱瞳一觉醒来，满脑子的桃花纷飞，他闭上眼睛，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梦，那时的他一心陷在情情爱爱里，对乔安知之甚少，他并不知道乔安在刚刚举办的亚洲第三届黑客大赛里摘得桂冠，声名大噪，也不知道世界高级黑客论坛世界之光上面著名的蓝域大神t就是乔安，互联网大神分两种，黑和白，进攻和防守，那个摄影师猜对了一半，乔安是个黑客，他善于破解，进攻，但是他更善于防守，拉防火墙，他在世界之光里上传过自己写的一套安全系统，无数人尝试想要破解它，至今都没成功，后来这套系统被国外互联网巨头买断，乔安在源代码上面稍作修改，破解它似乎变得更加艰难。现实中乔安展现的实力不及网络上的十分之一，网络上的他戴上了面具，面具下的神让黑白两方都不敢掉以轻心。

        邱瞳突然睁开眼，他直挺挺地坐了几秒钟，然后全身串起一阵鸡皮疙瘩，他迅速地起床打开客厅门，看着门口的地垫，又迅速地跑去书房查监控，好巧不巧内存满了，昨晚的监控并没有被保存。邱瞳不死心，去了物业，他一帧一帧地看，物业大哥陪他枯坐两小时，早就不耐烦，“邱老师，你到底要找什么，说了我也一起帮你看看？”

        邱瞳摇头，“你去忙吧，我自己来就好。”

        物业只以为他又是在做什么新闻，只好不管他，由得他在电脑前查。

        邱瞳在物业机房耗了一天，一无所获，没有，怎么可能，是幻觉吧，可是他真的感觉到了，那个怀抱，而且他最后的清明，记得自己是睡在门口垫子上，是在做梦吗？

        这件小插曲并没有给邱瞳带来多大的影响，他只以为又是一次醉酒后的幻觉，何况他已经能很熟练地忍受失望，忍受孤独。

        化妆师催邱瞳去化妆，邱瞳问“丽丽呢？”

        新来的化妆师叫安迪，是个骄傲的小gay，他答：“丽丽留在上一个栏目组了，老王叫我跟你。”

        邱瞳不置可否。

        安迪却是个话痨，“我早就看丽丽不顺眼了，好好的一位天菜，在她手里被她糟蹋成什么样子了，暴殄天物。”

        邱瞳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安迪却没有停下，“怎么了，看出来你也是很奇怪吗？你不会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吧，大家都默认你是g了。”

        邱瞳终于忍不住，“为什么？”

        安迪笑，开始给他打粉底，“又帅，又冷，又没有女朋友，不是g是什么？”

        “荒唐”邱瞳吐出两个字。

        “你就说大家猜得对不对吧？”

        邱瞳闭了嘴，不答。

        安迪一番龙飞凤舞，精心雕琢，最后把粉扑放进妆匣里。他站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的大作，而后又低着头，万年难得的红了一次脸，轻声问，“你真的没有男朋友的吗？”

        邱瞳看着镜子里陌生又熟悉的自己，不确定道“这样行吗？”

        安迪不允许有人怀疑自己的手艺，“台长说了，收视率第一，你这张脸就能吸引不少的收视率，台长也赞成。”。

        邱瞳对着镜子里全新的自己有点不习惯，不过他还是没有反对，默默起身去和几个当事人对流程去了。

        这些当事人都是几年前和邱瞳打过交道，或多或少的受过这位记者的帮助，所以这次采访才答应得这么顺利，他们对邱瞳并不设防。

        演播厅内灯火通明，邱瞳语气沉重，先泛泛谈了上次轰动全国的失踪新闻，而后把话题引导今天的主题上，“失踪这个词，在文学作品里总是带点凄楚的浪漫，探究的神秘，隐晦的期待，而当它落到现实中的个人身上，那又是怎样的呢？”

        接着是一段vcr的快剪，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我离开家十年。”“四年后我才得到机会回家。”“我离开父母八年了。”“算一算，十五年了。”

        “想啊，想回家，可是没有办法。”“他们搜走了我的手机，一举一动都有人跟着。”“我开始是没有脸跟他们联系，时间一长，自己也麻木了。”“我试过很多办法，都没有成功。”“没有人愿意在外漂泊。”

        视频定格在最后一个画面，上面是所有采访者的面部合集，喜怒哀乐，众生百态。

        邱瞳适时走出来，“据警方报道，每年接到失踪人口报案多达几千起，这其中有儿童，有老人，也有青壮年。儿童拐卖是我国犯罪打击的重中之重，但是我们今天主要谈的是最具有民事行为，处于生命旺盛期的青壮年，他们也会莫名失踪，那他们究竟去了哪？”

        镜头里的邱瞳沉稳大方，节奏张弛有度，台词功底一流，提词器对他来说也是摆设，台长在后面看着，对刘老师点头，“邱瞳很好，你的好徒弟。”

        刘老师脸上并不见笑，只沉声疑惑，“他哪来那么多素材？”

        台长没有听见他这句话，他专注地看着台上，邱瞳请出了一对夫妻，丈夫一心想赚钱被骗进传销组织，被控制洗脑了五年，期间以生产销售蛋□□，欺骗老年人牟利，后来警方捣毁了传销窝，才最终回家。

        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邱瞳的采访重点主要在妻子身上。

        “想过要放弃寻找吗？”

        女人点头，“太难了，没有任何消息，大海捞针。我常常梦到警察来找我，给我带来他的死讯，梦里我也解脱了，至少有了一个结果。”

        “你们还有个孩子，十岁了，懂事的年龄，你怎么跟他解释父亲失踪的事？”

        “这也是最难的，一开始还能骗他爸爸在外务工，后来时间长了就不行了，他吵着要给爸爸打电话，春节要爸爸回家，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不知道怎么做能对他伤害小一点……”

        “是什么事情或者契机让你决定了要放弃寻找？”

        “哪有什么契机，”女人苦笑，“日子一天天过，上有老人，下有孩子，睁开眼都想着钱，每天辛苦奔波，渐渐地就没有时间找他了。”

        邱瞳点头，“柴米油盐，可以压垮一个女人，也可以塑造一个女人。可是后面他又回来了，你得知这个消息后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一开始就觉得可能是开玩笑吧，后来警察一直给我打电话，我才觉得可能是真的。”

        “当时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没有太多想法，有点替女儿高兴，她可以见到爸爸了。”

        “那你呢？”

        女人三缄其口，“我？或许是高兴的吧，我不知道。”她突然流出泪来，她已经习惯一个人承受苦难，生活的风霜让她变得粗糙而疲惫，她身旁的男人低着头，用家乡的方言说，“对不起，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女人又迅速地擦干眼泪，面对镜头，“走一步看一步吧，最坏的日子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可以害怕呢？”

        邱瞳一共请了五位当事人上台，几个当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的是出国打工，遇上战争，被迫失去联系，有的是想逃避压力，在外漂泊十几年，最后顿悟自愿回乡，有的从事行业情况特殊，几经辗转，幸运回家。

        邱瞳和他们一一对话，采访氛围时而严肃，时而煽情，时而批判，时而歌颂。他的态度都隐藏在提的问题里面，没有刻意引导，观众却不自觉跟着他走，即奠定了节目的主流价值观，又留了足够多的空白给大众思考，这就是一个主持人炉火纯青的采访技术了。

        节目最后给出了长长的名单，上面记载了所有在警察局备案没有消息的失踪人口，有儿童，有成年人，有老人，长镜头扫过，一排排，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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