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母神的话突兀地从脑子蹦出来，落到耳边。

        “有一事，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说，”

        “你和莫知旧，原是飞升之前就定下了亲事的，这次飞升上仙如若不出意外，大帝想让你们尽早完婚的。”

        楚夕年当时不以为意，现在想起来突然惊得一个激灵，不由得抬头望着他，莫知旧早已换上如常的温润语调，干净白皙的脸，平静无波的表情……这没有什么情绪的脸倒惹得人移不开眼。

        婚姻大事原本就不是儿戏啊！楚夕年把剑放在桌子上，想想她和莫知旧，又忍不住看一眼这把剑，右手抚过剑柄，半晌道：“这剑穗是你给我配上去的吗？莫知旧。”

        莫知旧微微一顿，似是没想到楚夕年会说这样的话，可他脸上那一瞬间的苍白僵硬，现在看来却很是没有来由。很快，他就回复了如常的神色，淡声道：“何以见得？”

        楚夕年没有发现莫知旧那一瞬间的异常，只是望着沉夕剑的剑穗道：“白柄红纹却配蓝色剑穗，像是出自你的手笔。”

        且不论整个沉夕殿里，从雕花到床幔，从饰物到瓷器，便是瓷瓶里的插花，都是淡雅的蓝。就单单来说楚夕年和莫知旧的三次相遇。在三姑镇的茶楼里，莫知旧是一身清汤寡淡的蓝，昨日夜里他也是一袭蓝衣，今日所着也是一派湖蓝之色，楚夕年再怎么粗心大意，也该知道这蓝色剑穗，出自莫知旧之手。

        听她这样说，莫知旧不好意思笑了笑，“这事儿是我考虑欠周了，女孩子家，早先应该变幻个粉色出来的。”

        楚夕年摇头，“我甚欢喜，总归沾了你的气息，左右都是般配。”

        莫知旧看着她，心脏一跳一跳的，震的人都担心它要跳出来了，楚夕年眉眼一齐笑开，像是四月里初升的骄阳，明媚的要穿透人的胸膛。

        顿了顿，莫知旧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显得轻松平常：“沉夕剑给了你，从今以后它就是你的了。既然这样，从明日起，你就带上它吧，走到哪里就把它带到哪里。”

        楚夕年自然听不出莫知旧这状似稀松的三言两语承载了什么样的郑重嘱托，她认真想了想“走到哪里都带到哪里……”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便认真点点头。

        见她点头，莫知旧缓缓道：“楚夕年，那年夏日，征战前我曾对你说过，要你等我。”

        征战前的事儿，楚夕年知道莫知旧说的是他们在人间的那几年，很可惜的是楚夕年喝了一坛忘忧汤什么都不记得了，但那折子戏说的她心颤颤的，这是他俩人的前生，望着莫知旧眉宇见溢出来的一缕愁苦，想必他大概未能忘怀吧，楚夕年这样想着，忽然不忍心告诉他自己不记得了，只得硬着头皮道：“好像……是说过那么一句？！”

        “我后悔了。”语气里都是平静，莫知旧的眼底眉梢却尽是艰难，纵使楚夕年再不懂得察言观色，现下也大大疑惑了。

        不懂他说的后悔是什么意思，楚夕年只是探究地望着他。

        “我……后悔了。”莫知旧颓唐地说完这话猛然抬头，猩红着一双眼，继续道：“这话我对自己说了好多次，今日对着你，我终于要说下这番话，却依旧心如刀绞。”

        楚夕年知道，这大概是很艰难的几句话，心被没来由揪了一下，她喃喃道：“莫知旧。”

        “夕年你应该知道，我们一早就是有婚约的。可是你父神早先和大帝说，要你姐姐和我成亲，当时大帝同意了。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也不知道是不是你突然改变了心意不愿意嫁给我。我试着去找你，可是我很害怕，怕你当面和我退婚，所以我自私了一次，和大帝求着要你和我天劫飞升后结为夫妻，大帝允了。”楚夕年听着莫知旧把这段话说的很流利，流利地像是大姐背医术，他果然把这段话对着自己反复练习了很多次，只是楚夕年想不明白，莫知旧的脸色为什么要这样纠结。

        莫知旧继续道：“你父神来找过我，他说他本不想让你飞升上神。你不飞升上神，大帝就不会同意我们成亲。”

        听他这样说，楚夕年没有觉得奇怪，她医术不通，父神母神也曾多次劝说让她放弃飞升，只是莫知旧接下来的话，让她大大疑惑了！莫知旧道：“本来我不想逼迫你飞升的，可是后来我遇到了周憬然，他和我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有意向你父神母神提亲。他一向攻于人心，我怕你所托非人。才情急之下出此下策……”

        周憬然竟然要向父神提亲？楚夕年难以置信了一会儿，他们姐弟三个和周憬然从小一起长大这话不假，要说周憬然上门提亲……姐弟三个里面和周憬然关系最好的就是楚夕岁，要说周憬然上门提亲，那他提的也该是大姐的亲！

        大姐相貌出众，身形高挑，医术高明，人美心善……名声极好，深受各大天宫的喜爱。这些年上门提亲的谁不是冲着大姐来的。重点是周憬然和大姐明显比和她要亲密些……认真仔细想了想，楚夕年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也只能是这一个结论，这事儿肯定是莫知旧搞错了！

        楚夕年联想到之前父神说让大姐和莫知旧结亲，这事儿周憬然也知道，一定是这里出了岔子！这样想着，楚夕年刚要和莫知旧开口解释，就听莫知旧继续道：“夕年，你此次飞升也因着我的缘由，我一定护你周全。飞升过后，若是我不幸命丧黄泉……”

        神仙就算死了，也不用走黄泉路的，楚夕年开口安慰他道：“不会，你不会下黄泉的，就是走了黄泉路，阎王也不敢收你，放宽心。”

        楚夕年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向他陈述神仙死后的去向问题，落到莫知旧的耳朵里，就便成了楚夕年对他情意绵绵的不舍，心里一阵感动，莫知旧艰难道：“凡事儿都有万一，万一我走了，你不必等我，也不要守仙世里的孤苦万年。只管……只管找他人把自己嫁掉吧。”

        明明是莫知旧把面前的南洲晚渡一饮而尽，听了这话，醉的却是楚夕年了。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莫知旧现在这样说，楚夕年不禁疑惑思索道：“……他人？他人是谁？”

        听了楚夕年这话，莫知旧当真给她细细盘算：“周憬然肯定不行，他心思重，嫁过去你要受委屈的。兽冥天宫倒称得上是第三大天宫，他们大殿下，身份倒是可以将就着考虑一下。不过狄无渡天资平庸，在我眼里他也是一千个一万个配不上你的，所以狄无渡也不行。如此算来，显赫天宫中和你年龄相仿的殿下倒是没有了。”他说这话时语气低沉，条理清晰，握着酒杯的那只手微微发白，眼睛里也不复方才神采。

        楚夕年深吸一口气，如此说来这倒是个难题，不过天宫显赫不显赫的，她倒是从来没在意，只觉得今后联姻的那个人，如果不是莫知旧，其他人的话……无论是谁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

        那时楚夕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只是追着问：“那除了这四大天宫呢？不还有成百上千的小天宫呢吗？有没有合适我的呢？”

        莫知旧道：“你出生显赫的天宫，日后结亲也必在显赫的天宫之中找，不然婚后你们身份地位悬殊，定要面临诸多麻烦，凭空生出许多烦恼，日子是不会舒心幸福的。”

        楚夕年点点头，又吃了一口四色片糕，这架势倒像是松了一口气，“如此算来，我要孤独终老了！”

        没见过谁孤独终老还吃得这样不亦乐乎手舞足蹈的，惹得莫知旧连连摇头，继而痛苦道：“仙路漫长，疾苦丛生，夕年，我怎忍心看你孤独终老呢？”

        楚夕年被莫知旧紧缩的眉头逼得急了，清脆着声音望着他道：“那你娶我啊！”

        “……”

        “这也不行，那又不妥，我说，不如你娶我啊。”

        窗外月影婆娑，夜风透过精致雕花的檀木窗格子溜进来，悄悄爬上莫知旧的背，惹得他的满头乌发蠢蠢欲动的。

        难以抑制满心的摇曳，却又深知命运的残酷。

        凝视着楚夕年坦荡的脸，她干脆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莫知旧徒然垂下头，“我怕是……没有这样的福分吧，夕年。”

        本不该说出这种没自信的话的，莫知旧这骨子里透着骄傲的神君。

        “我怎么想，怎么觉着那该是我的福分。虽是前世记忆模糊不清，却也知道如若戏折子里讲的是真的，我前世也是幸福又幸运的，想来我守着你的那十二年也未有一刻后悔过。”楚夕年看着这蓝色的剑穗，头一回把心里话说的这样行云流水。

        闻言，莫知旧握了握手中的酒杯：“前两日我坚信着要娶你。飞升的日子就在眼前，我怕了，怕天生神君都免不了走上那祭天的命运。”顿一下，又道：“这原本也是没有什么的，见过草木，方知枯荣有数。可拿你往后的幸福作赌，我怕了。”

        楚夕年用银筷夹了一个小笼包放到莫知旧的白玉盘里，“终归在世间难躲避命运，也让我们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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