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怪异的外婆

寻小乐忧喜参半地回到窝棚，心中急切想见到外婆。他已经决定学习斗命，想把这件事告诉她。但外婆渔姑且是个孤僻且怪异的人，自从他八岁起就时不时不在家，行踪诡秘，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有时候一消失就是好几天。

        还好，今天她在家。寻小乐老远就看窝棚里那盏松油灯在朦胧地亮着。

        这间小草棚只有十二三平米，三棵大树是主要支架，树与树之间是一些用来遮挡的木棒和稻草。从外面看上去既矮小又简陋，且黑洞洞的。棚口胡乱地摆放着灶头以及锅碗瓣盆；再进去就是一张堆着杂物的小桌子；最里面盛着一张所谓的“双人床”，其实就是堆砌的砖头和几块木板罢了，上面放着些旧棉絮和旧衣物。      

        这张“双人床”，是他们家最昂贵的家具。冬天，渔姑且让寻小乐睡里面，怕他冷；夏天，渔姑且让寻小乐睡外面，怕他热。

        在桔黄色的微弱灯光下，渔姑且正在摸索着给寻小乐缝补这些天脱下的裤子。她虽然年过七旬，但头发还没全部变白，身材也不算胖，仔细看还略微显瘦，一张削尖的瓜子脸，上面布了百十条皱纹，一双眼睛深陷下，都能看见骨眶了。虽说她的视力几乎为零，但轻快而敏捷的动作可以掩盖这个身体缺陷。

        “外婆，”寻小乐还没有进窝棚就亲热地叫起来。“在吗？”

        渔姑且用已灰白的瞳仁朝门外看了看，欢喜地道：“回来了呀，孙子，今天怕玩高兴了？”“切！。”寻小乐嘟哝了一句，走到外婆身边，蹲下来盯着她的眼睛看，“您在给我补裤子呀，它们都被您补过几十遍了！”

        “嗯，补好了你才能穿！”  渔姑且快速地回答。随后故意嗔怪道：“你这家伙，一天总是牛跳马蹦的，衣服裤子哪能经受这般折腾，不破烂才怪？”此时她已经补好了一条灰统裤，顺手将它丢在寻小乐睡觉的地方，熟练地收拾针线。

        “外婆，”寻小乐伸手抱住她的腿，他想说心里的事，渔姑且却抢先道；“看你今晚鬼精鬼精的，肯定发生了什么……我知道你今天干了件好事……把村里来进行斗命摸底测试的考官都给气跑了。”

        “这……您也知道？”寻小乐愣住了，“您去看了考试？”

        “没有，”渔姑且打着哈欠道，“我哪有闲情去看那些，他们摸底测试关我屁事，只是听邻居张婶说你被整个麻柳村的人追打，想知道受伤没有？”说完她心疼地用手去摸寻小乐，从脸上摸到背上，又从背上摸到头上，见他没呲牙咧嘴叫疼，才放下心来。

        说到今天的事，寻小乐脸色一下变得很沉郁，心中仍旧有些气愤，嘟哝道：“他们冤枉我了，那些考官不是被我气跑的，而是自己胆小，吓跑的！”

        “哦，”渔姑且听后来了精神，“怎么个说法，那些考官可都是有大能耐的，他们怎么会被你这个黄毛小子吓跑，怕有些扯蛋吧？”

        “咦，”寻小乐已经斜歪在床上，今天他感觉到好疲惫。见外婆不相信，他又一骨碌爬起，冲着渔姑且道，“不相信？真实情况是这样的……”他刚想和盘说出事情的经过，但突然又忍住了，因为巫山祖姥嘱咐过他任何时候不准提及她和乌金耳钉的事。没有了维级命力和命术的说法，还会有谁相信他会把考官吓跑？最终结果都是让人怀疑，与其说还不如不说。

        渔姑且朝寻小乐翻动了两只灰白色瞳仁，狡黠地笑了，“小子，是不是已经长大，学会了隐瞒……”

        “没有，”寻小乐支支吾吾，一边回答一边惴惴不安地盯着外婆的眼睛。他很怕它们。他发觉它们虽然混浊、不清澈、不明亮，但在一起生活的十四个年头里，自己的所作所为，哪怕一小点事情都未能逃过它们……就像是它们并没有瞎，能将发生的任何事情尽收眼底，所以有好多次，他都因为扯谎挨了惩罚。

        还好，这次外婆没有生气，也没有继续追问。其实，她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这十多年来，她无时不刻包容着寻小乐，关心着寻小乐。寻小乐遭受到一小点冤枉或伤害，对她来讲都无异于割心头的肉。

        “没有就算了。”  渔姑且宽宏大量地说。随后，她加重语气恶狠狠地道：“今后如果有人胆敢冤枉你或欺负你，你就告诉我，外婆我会帮你教训他们的！”

        “行。”寻小乐乖乖地承喏了一声。

        “你在外面浪了一天，想必也饿了，去拿东西吃吧！……在外面炉灶上的锅里，特意为你蒸的馍馍！”  渔姑且一边整理缝补的衣物，一边道。

        她的话勾来了寻小乐肚子里的馋虫，不过，今天，折腾到现在的他，的确有些饿了。从清早去考场到现在，他都没吃东西。一听说有食物，急忙快步奔过去揭开锅盖，找出三个灰不溜揪的馍和半碗芋梗汤，便大口大口地吃。吃完后，他才发现外婆还没睡，正坐在床沿上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外婆，您没吃？”寻小乐看着年事虽高但性格依然倔强的外婆，声音有些哽咽。

        “早吃啦！”渔姑且轻快地答道。

          此时此刻，寻小乐再也不想隐瞒自己的心事了。他疾步来到外婆跟前，揪着她的袖袍，单膝跪着，鼓着勇气道：“外婆，我想学斗命！”

        “你？”渔姑且听后愣了愣，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两人沉默一阵后，她才问，“为什么要学斗命？那可是要死人的，你爸妈就是在大斗命中丧生的。”

        “我不怕，”寻小乐的口吻十分坚定。他想把学斗命的好处像竹筒倒豆子一样痛快倒出，但一抬头看见外婆那张饱经风霜而仁慈的脸，又语塞了。因为外婆平日总是担心着他的安危，而斗命这件事实实在在充满着伤亡风险，因此，尽管他脑子里早想好的那些“能与白氏姐妹在一起，能有个好出息，能让您过上好日子”话，再好听，也没能说出口。  

        “白剑衣和白玉姝要去蒹葭学校学斗命了，你是不是舍不得离开她们？”  渔姑且突然间说，声音有些沉重和缓慢。

        寻小乐听后大吃一惊：难道自己的五腑六脏会被眼前这个又爱又恨的瞎老太太看穿？要不然，她真的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能知晓自己心中的任何想法！不过他还是很快冷静下来。

        他想：倘若如实回答，外婆一定不会答应，十四个春秋她始终如一日地陪伴自己、照顾自己，是希望自己成才，而不是被儿女情怀所羁绊，变成废材……如果这次再撒谎，可能有更严厉的惩罚在后面等着……该怎么办？他满脸愁容。

        正当寻小乐不知所措时，渔姑且竟突然笑了，尽管笑容有些牵强，但声音还是爽朗的：“舍不得离开很正常呀，你们幼时就是一块玩的，说明你情商高，珍惜友情。”停了停，她像是又在叮嘱又在提醒：“另外，如今的斗命不比以前的斗命啦，靠单打独斗的时代已经过去，要想成为最终赢家，得有帮手，有强大团队。”

        “咦。”寻小乐没想到外婆会说出这种话，一时懵圈，不知如何应对。

        她见寻小乐没吭声，又道：“其实我知道你不光是舍不得白氏姐妹，更重要的是你有了自己的人生追求，譬如不想被别人小看、欺负。就像今天不想被整个麻柳村的人追打，对不对？”  

        寻小乐听罢，觉得心口好像被熨斗熨过一样舒服。渔姑且循循善诱的话像一剂良药，不但驱除了他四肢百骸的病，还让他为过去的邋遢生活感到后悔，他终于开始思考人生意义：强者，才能不被欺负，才能永久陪伴自己喜欢的人；弱者，什么也不是，是垃圾，想得到的东西很难得到。”

        此时的寻小乐觉得外婆太理解自己了，赶紧点头。但点完头，马上又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升起了几块火烧云。

        “你已经决定，我就不反对了！”  渔姑且盯着寻小乐的眼睛，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说，“担要记住，一定要做个有志气的男孩！”

        渔姑且一把拉过寻小乐的手，把它放在自己起了老茧的手掌中间，紧握着。

        寻小乐感觉外婆的身体在微微地抖动，继而看见她瘦骨嶙峋的手腕上闪过九道耀眼的橙光，但他并没留意，因为他心里只想着如何才能进蒹葭学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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