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没睡的刚躺下去的，甚至还有几个睡着的仆人都从屋里走了出来。古慕秋看这架势明显自己是要被批了，不禁一手摸着额头一手叉腰——这是她碰到难题时的习惯性动作，此时还会加一个叹气。

        这些人或带着惺忪的睡眼或睁着空洞的眼，脸上都是盛不下的看热闹的笑。那种笑又可笑又可恶，饶是古慕秋多理解他们的历史局限性，在这一刻也无法做到不讨厌他们。

        “看看，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

        “是咧，天瑞噢也就是你脾气好，换我家的男人早打死我几回了。”

        “看看，长的这么邋遢还是个天足，天瑞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哟。”

        “谁说不是呢，哈哈哈……”

        男男女女的笑声在古慕秋耳边盘桓，她真的好烦，她一面觉得这些人可悲，一面又觉得这些人很讨厌，在这样的矛盾中古慕秋再也忍不住了，高声叫骂道：“滚！都给我滚！”

        没想到人群在她的叫声中先是被吓到一样沉默了会，紧接着就爆发出更大的嘲笑声，话语也是被压后的反弹，恶毒更进一步。

        “哟，有个窑子出来的娘就是不一样，看看那副骚样……”

        “天瑞哟，古慕秋白天可是勾引着那个当兵的不知道怎么好呢，指派着我们干事！那当兵的为了她还威胁我们叫我们不许说给老爷太太！”每一个字都是咬着牙蹦出来的，可见有多么恨。

        天瑞双手握拳，紧紧的靠在身体两侧，好像他在忍受什么了不得的羞辱。

        古慕秋被气的快要脑溢血，她咬着嘴唇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解释好，戏到这份上人们求的也不是一个解释而是热闹和难堪。

        大家会顺着势头把攻击的那个人彻底压死，因为攻击的人多每个人都不觉得自己是施加暴力的那个，于是会激发出每个人心中最怨毒的那些想法来。

        有些年轻的叫天瑞赶紧撕了娶古慕秋的承诺，有些则用尽骂街的词汇尽所能的侮辱古慕秋的娘。

        这个时候侮辱母亲被理解成是对其本人能施加的最强烈的伤害。于是那个从头到尾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美丽疯女子在这场言语战争中率先遍体鳞伤。

        古慕秋不愿再待下去，她想走，可是人们正骂到兴起怎么会允许猎物逃走，围拢的人群将古慕秋一把推回原地，他们希望这个女孩与她未到场的娘受到他们道义上的批判。

        “古慕秋啊我要是你现在就辞了工去新安。”

        古慕秋气不过的问：“什么新安？”

        “天瑞你怎么教媳妇的，”那妇人上手了，她拎着古慕秋的衣服将她与自己面对面，“天瑞老家在新安，人家娘早回去置办小生意去了，你还不跟着去帮忙？”

        “赶紧的，回去给人家生两个大胖小子，也算你这辈子没白活。”

        “是噢，就算替你娘洗掉罪过了，光捐个门槛有什么用呢？你们说是不是。”

        “什么捐门槛？”古慕秋再次发问，她知道这个词但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

        那些人却哈哈大笑着把她推搡到大院门边，指着那个门槛说：“你娘没和你说啊？这就是你娘当窑姐的罪过！捐个门槛给寺庙，寺里都嫌脏不要，好好的门槛招谁惹谁了呢，就这么丢了回来，夫人心善装这叫大家踩一踩。”

        这些人的言语中透着好像门槛倒比人珍贵些的意思。

        也不知道谁强按着古慕秋的头，将她身子压了下去。她的发辫稍已经搭到了门槛上，她看到在发辫的旁边就是一块木头坑，想必那块被踩了很多次吧。

        人群中的暴戾之气总是越燃越盛的，有人拽她衣服就有人按她的头，现在有人按着她的头那么就会有人打她。

        古慕秋身子动了动想要挣脱开，无奈人多力大她动不了，她双手撑着门槛知道自己最好不要多说话，否则这帮人不知道会干出点什么来。

        于是她稳住心神不言不语，希望头脑发热的人群慢慢冷却。可这些平日就嚼惯了舌根活在那种被欺压不被当作人看的环境中的仆人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以前的古慕秋呆傻无害是整个府邸里最不起眼的蚂蚁，这些人尽可以表现出起码的善意，从她身上找到优越感，而最近这个傻女孩竟然在主人面前抢风头甚至能随意撺掇让主人都礼让三分的军爷为她出头。

        她不傻不愣，有主意，会指派人，说话有力走路如风，甚至会盯着男人看对着男人笑，这样的女人不是好女人，也不配当个好奴才。

        应该好好教训一下。推推搡搡依然不能发泄众人的心，如更近一步只能由她的男人动手。

        一个女人的丈夫打她总是在狠毒的同时又可以名正言顺的。但是众人得给男人一个由头，把棍棒递到他的手里，此时他就可以抄起棒子问心无愧的打下去了。

        “我听我娘说被下降头就是这样的，跟变了个人似得。”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说，语气诚恳可能她是真的这么想的。

        “我说也是，听说那种被脏东西附身的就这样，时间久了可不得了能吃人！”

        一时间男男女女说了好几种精怪上身的骇人新闻，活灵活现仿佛亲眼所见。

        “你们扯什么淡呢！”古慕秋虽然气自己就是憋不住话，但真的，这帮人不当编剧可惜了。

        “天瑞你看，她是不是最近满嘴都是这些听不懂的怪话？这样你可得当心，有种什么精就专门上这些女人的身，先是变坏变妖然后满嘴胡言乱语蛊惑人心。”说这话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古慕秋注意到这个人出来的时候手上还拿着一本线装书。

        许久不言语的天瑞听到这个男子的话才木木的问：“那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老法子打一顿，打跑就完了。”一个老男人说。

        “对对，精怪最怕打和骂，你就骂就打，以前我们村里有个媳妇就是这样，拴在床上打骂断吃断喝七天就好了。”一个妇人接着说。

        古慕秋听着发慌，心说七天能不好么那都死绝了吧……

        他们不会现在把我给办了吧……古慕秋听的双腿发抖，她的脸自从穿过来后第一次这么煞白，双膝发软就要跪倒在地上。

        她错了她不该出风头不该嘴贱不该耍小聪明树敌——“你们在干什么！”

        强有力的女声在人群外响起，接着是这些人被推开的样子，人散开后古慕秋看到外面站着的是领着两个男仆的乌奶奶。

        依旧是那个戴着扁方的乌奶奶，她一张木然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是一双眼眯的很紧了，借着月光她在众人脸上狠狠的看过去。

        怒道：“现下什么时候，竟然在府里就闹起来！都是拜把子的命，轮得到你们在这里打骂她？”

        众人早吓的不知如何是好，有几个想要跑却被乌奶奶的带来的男仆一把推回。

        “你们也别翻着眼看我，我不是管你们的人，吴妈我派人叫去了，”乌奶奶走到这些人面前，说：“老爷都饶下的人你们想怎么着？动私刑？！吃了豹子胆！”

        众人里有个年龄稍长的妇人小声说：“那丫头怕不是被什么上了身，要祸害人的。”

        “被什么上了身？”乌奶奶猛的转头看向说话的人。

        那人虽然吓了一跳但还要继续说下去，她觉得这件事是非说不可的是正确的，她想趴到乌奶奶耳边说却被乌奶奶打了回去。

        “说！给我大声的说，好好的说！”乌奶奶怒道，“我倒要听听是什么精怪让你们吓成这样。”

        “您老一身正气自是不怕，可是咱们与她一个院子住着又没您老这么正气，”妇人见乌奶奶要骂人只得说重点，“怕不是那淫妖吧，世上妖怪千千种，淫妖最爱附在女子身上，好叫她们勾引男人行坏事！”

        妇人说的咬牙切齿，似与淫妖有不共戴天之仇。

        “什么坏事。”乌奶奶笑问。

        妇人支支吾吾的说不出。

        “是叫你们帮她洗了几件衣服？”乌奶奶摊手，问：“还是说有什么别的坏事我这个管事妈妈不知道？”

        “她勾引督军公子的手下！”有人抢白。

        “我当什么，”乌奶奶走到那人身边，是个年纪尚幼的女孩，问她：“你咬的这么死，想必是看到了。”

        “我……听到的。”女孩说着脸上飞红。

        “那你听到什么？”

        女孩不知道是因为古慕秋做的事太难以启齿还是什么，她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来说说吧，是不是那个军爷自己来找去的？是不是还自己靠过去要跟她说话，说完就去指派你们了？”乌奶奶说话的时候看向古慕秋。

        古慕秋直点头，但乌奶奶马上别转身子把她晾在一边。

        是，也不是。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众人明白乌奶奶是站古慕秋那边的，仆人早就练成见风使舵，人鬼话随意切换的技能了。

        唯独天瑞无法转变，他面色始终凝重，握紧的拳头由于没有打出去而越攥越紧，指尖已经把手心刺出了血。

        当大家忽然间同时遗忘了这码事的时候，天瑞一个人还站在院里，他没听到乌奶奶叫人都散了的命令。

        “你怎么着，甩脸子给谁看？”乌奶奶问天瑞。

        天瑞的拳头紧了又紧，生疼的手心终于还是让他冷静了些，意识到自己是个下人，是个还没功名傍身的奴才。等一等，等他有朝一日考了功名……

        他定要好好打一打自己这个卖给自己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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