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真定韩慕安

沈禾从三楼下来时，韩缜恰巧跟在她后面，他在二楼逛了一圈看上了她身后的一只笔，又恰巧听到了掌柜的那一番话。“书画双绝”这个词他听得太多了，有形容他的，有形容别人的，大多虚有其名，他也未放在心上。

        后来，那位郎君用他看上的那支笔写了一篇序文，那人写字时气定神闲中又藏着一副畅意洒脱的气度。在他的认知里，写一幅好字，便应当是眼前这副模样。然后，他也看到了对方的猛然回神，看到了滴墨停笔，看到了团纸毁字。

        他让方平捡了起来，退出人群，等到人群散去，他又看到对方在找纸，更让他确定之前是有意为之。

        “郎君，官人来信了。”方平把刚刚取来的信递给韩缜，“估计是催您回京呢。”

        “再等等吧。”韩缜把信大致看了一遍，放在一边。

        “郎君，您都看了半晌了，可看出什么门道？”方平打趣道，他家郎君最是光明磊落，如今居然做出让他去偷纸的行为，实在让人费解。

        “你看这字如何？”纸被韩缜铺在桌上，折痕已抚平。

        “这才八个字，不过看着就很舒服，”方平说道，“咦，感觉有些熟悉啊，又说不上来。”

        “二王？”韩缜提醒道。

        “确实有点他们二人的感觉，又不太像。”

        韩缜笑了笑，得二王之精髓，又带着点方外之人的超脱，集各家所长已是不易，能将其融会贯通才是大学问。有大才学又不显，岂是一个擅于模仿的先生能有的。这倒是勾起了自己对他和那位与他一脉相承号称“书画双绝”的顾郎君的兴趣。

        “郎君，方圆回来了。”

        人如其名，来人有一个圆圆的脑袋，“那位小郎君一路出了城，往南去了。”

        “可打听了南边都是些什么地方？”

        “南边多山，有点名气的也只有三清书院了。”

        方平听完他们的对话，恍然笑道，“郎君说再等等，原来是等这个。我还以为是等胡相公呢。”

        韩缜的视线从方圆圆圆的脑袋移到方平略显方正的脑袋上，这对孪生兄弟的性格还真是差的挺大，“胡相公刚收到起复的旨意，我就在半道上等着和他一同入京？”

        韩缜的眼神比较含蓄，方圆就直白很多，像看一个二傻子。

        胡相公起复，朝中支持的人不在少数，不过未表态的人亦有不少，他们家主便在其中，若是他家郎君和胡相公一同京不就相当于表明态度吗，“郎君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三清书院在前朝也算是盛极一时了，如今的山长黄曦公相传当年也是名动京城的人物。”韩缜想起黄曦的那些传闻，一时间也只剩下唏嘘。

        还未等韩缜把话说完，方圆的脑袋可算是捋明白了，“郎君，你还记得齐家二郎吗？我听说他也在三清求学。”

        话落，韩缜和方圆都惊讶的看向他，方圆有些怀疑的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去年齐相公的大郎君娶亲。他们家的小厮们说起过，我听了一嘴，不过那样的喜事他竟也没回去。”说完，方平又觉得好奇，不禁问道，“说起来，郎君你是一拖再拖这才没有回京，可是这齐二郎君为何也未回去？”

        方圆还想继续问，方平见他家郎君的脸色不好，也不管对方的反抗，径直将他拖了出去。

        韩缜静默了片刻，把纸折了起来夹在书内。

        书房里响起一声叹息，他与齐二的命运何其相似。先帝有三子，先立长子为太子，后因病废黜改立次子，次子早逝又立三子。今上登基前，朝局并不明朗，韩齐两家都是当世大族，既想占着从龙之功，又绝不会倾全族之力。

        正好他也不喜朝堂，一直未入仕，干脆离京游学，而齐家，齐桓是齐家嫡长子，从小就被当做家主培养，可是后来被齐家送出京的却是齐钰，一个鲜少露面的庶次子。

        他少时见过对方几面，不喜言语，做事却极为缜密。当时齐桓在朝中的职务不低，齐家选择将齐钰悄悄送出京城自然也是经过了一番考量。只是如今朝局明朗，齐桓隐隐成为年轻一辈的领头人，这也是父亲急着让自己回去的原因，不过如此一来，齐钰在齐家的位置便有些微妙了。

        沈禾从泉州回来后情绪一直不高，那张纸是一方面，另一个是她在山门口摔了一跤，还被值日的罗安看见了，然后整个书院竟都像是看见了一样。

        逢人就会被问，糗大了。

        她这几天深居简出，饭菜都是顾辞送到房里来吃的，确实摔的很惨。

        她这般想安静的时候，罪魁祸首罗同学还带着陈朗周二他们几个特来慰问。紧接着就开始吃瓜，沈禾真的难以理解一个男人怎么这么有吃瓜精神。她虽然有些嫌弃，还是默默听着，毕竟在屋子里待了几天确实无聊。

        “罗安~”

        还没开始多久，就听见有人在院子里叫罗安，听着挺紧急的，那人气喘吁吁的跑过来，“那快去看，他来了。”

        “谁来了？”

        “韩，韩缜呐，已经去找山长了。”那人和罗安一样，是对韩缜顶礼膜拜的人。

        等那人说完，罗安已经跑了出去，那人也紧跟着追了出去，房间里剩下的几人心思各异。

        沈禾这几天本来没把那张纸的事放在心上，现在突然有些不安，也谈不上不安，就是有些不好的感觉。再者，顾辞面上看着没什么，沈禾知道这人心里孤高，在书院也就周二能和他比上一比，多少有些独孤求败的意思，如今韩缜来了，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呢。

        周二见其他人走了，也拉着陈朗一起回去了。韩缜会来三清书院，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三清书院里出名的人不少，其中也就顾辞有几句好名声，可韩缜绝不会被别人的名声左右自己的行为，他来这里，定是有个真切的缘由。

        另一边，罗安匆匆赶到山长的书房，那里早已被学子们围的水泄不通，都是听到消息来一睹韩缜风采的。

        他靠着自己身材上的优势才挤了进去，人群又立马散开了，山长领着韩缜出来，见门口被他们围成这样，嘴里和声和气的让他们散开，眼神里多少夹着些刀子，觉得他们这样做像极了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罗安被山长的眼神看得发毛，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在山长说想找个人带他逛一下书院的时候，他再适时地向前凑了凑，成功领下这个任务。

        书院看着不大，毕竟建在山上，真要走完还要费些气力。自然罗安也不会蠢到带着韩缜走遍书院的每个角落，只带他看了两处风景绝佳的赏景胜地，再者就是书院的各个书斋了。

        一趟走下来，罗安对韩缜的仰慕都快从眼里溢出来了。世传真定韩缜，以儒雅冠绝于世。久负盛名，身上无半点骄纵之气，言谈间让人如沐春风。

        抛开这些，就单说皮相，恐怕这世间都少有人及，想到这里罗安脑子里下意识浮现出顾辞的脸，他又悄悄打量着韩缜的侧脸，两人一时间还真难分伯仲，韩缜的脸棱角更分明些，看着英朗又散发着活力，而顾辞最特别的是他的那双眼睛，像是星空，璀璨迷人又浩瀚无边。

        想起这个，罗安突然发现他在泉州初遇顾辞时，对方也是这般言笑晏晏，温润如玉的模样。

        “罗安？”

        许是他望着韩缜的侧脸失了神，等到对方温和的声音传进自己耳朵里的时候，罗安不自觉的往后推了半步。不得不承认顾辞真有种魔力，让他对这世间的美好都多了一层怀疑。

        他们最后去的是藏书斋，没有读书人会拒绝的地方。在门口的时候遇见了周二，稀里糊涂间，周二就带着韩缜进去了，徒留他一个人在原地。

        他一时间不能相信，不是他们丢下了自己，而是周二居然和韩缜认识，从刚才的交谈来看，两人并不熟络，可也没怎么须于寒暄，显然认识很久了。

        周二领着韩缜进门时往门外扫了一眼，已没了罗安的身影，不用想定是气冲冲的去找顾辞了。

        说起来周二从未向别人隐瞒过什么，随母姓周，名奇齐，祖籍京城，从小和外祖父定居泉州，十五岁入书院，因不喜自己的姓名，又在家中行二，大家一直称他周二。

        只是与大家的猜想不同，他来泉州，不是传言中的因为父族没落逃难至此，而是他自出生就失了选择，为家族兴盛成了一枚暗棋。

        若是京都动荡殃及齐家，他能蓄力东山再起。若是朝中得势，他也能锦上添花。不过世家大族中，向来锦上添花就如烈火烹油，未必是好事，所以他的去留便是周二自己都不知道。正因为如此，他在这三清书院一待便是八年。

        当得知韩缜要来泉州时，周二便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在变了，又或许更早的时候，在顾辞带着那些来历成谜的字画去见山长的时候，往后的一切都在悄然改变。

        顾辞彻底搅活了三清书院这潭死水，书院里的风气连带着人也跟着活了过来。

        只是他没想到韩缜会来的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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