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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大魏脊梁


再度睁眼,昏暗的天边已透出几丝光亮。

        我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仿佛做了一夜的噩梦,却在醒来的一瞬间如数忘却,只余可怖的心悸,以及脑中的阵阵疼意。

        我咬牙忍着,下意识摸摸腰间。

        穿肠散还在,我不动声色地藏在枕下。

        浣纱守在榻边,许是太累了,双臂做枕睡得香甜,听到响动揉了揉眼睛,见我醒来,不禁喜极而泣,关切地询问了几句,便张罗着端来药。

        我扫一眼那浓郁的黑色药汁,漠然地将头别到一旁。

        浣纱忧心忡忡道:“陛下昨夜守了殿下一整夜,今日早朝才走开,医女说殿下受了刺激,再不好生休养怕是…殿下莫要想从前之事了好不好?过去的都过去了,奴婢真的很害怕…从前殿下待陛下那样好,怎就不愿陛下做皇帝?”

        我张了张口,终究什么也没说。自幼见惯了宫女太监被主子当做替死鬼处死,我不愿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旁,所以越是在意,就越要守口如瓶。

        见我隐忍,浣纱泫然道:“奴婢明白殿下怕牵连奴婢,但李大人说陛下是好皇帝,奴婢相信李大人。奴婢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奴婢觉得只要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谁做皇帝不是做呢?从前奴婢家中很穷,整日吃不饱穿不暖,为一担稻米,奴婢最小的妹妹生下来便叫过路的货郎抱走了,临行前奴婢的母亲在她肩头烙下一个月牙,妹妹尚在襁褓,哭得撕心裂肺,奴婢那时年幼,尚不懂别离之苦,见爹娘哭亦跟着哭。长大后才知爹娘的无奈,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时奴婢只一个念头,谁叫奴婢和家人不挨饿不受冻,谁便是奴婢的恩人。后来阴差阳错进了宫,奴婢命好,碰上殿下这般仁善的主子,再不用为生计发愁。可天下那么多的穷人,若没有遇着个好皇帝,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浣纱说着,捂住脸哽咽起来。

        浣纱的身世我不是不知,只是这些年怕她伤心,我从不曾提起,如今为劝我放下,她竟将结了痂的伤疤掀开,看她这般难受,我心中更是沉痛,却不知如何安慰她,想了好一会儿,抬手想要摸一摸她脸庞,却在看到她眼中湿气的那一刻收回,转而从她手中接过药,一饮而尽。

        口中苦涩尚未散去,外头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浣纱端着空碗,见萧衍进来,低声见礼,默默退了出去。

        萧衍在榻边坐下,仔细打量着我的神色,扯出笑意,朝我温声道:“阿姐醒了?头还疼吗?医女调了方子,这药苦是苦了些,若是阿姐喝不惯,朕再叫医女想想法子。”

        我摇摇头,默然了片刻,转而从枕下摸出那青瓷药瓶,朝萧衍恭恭敬敬递过去:“臣知罪,臣不该欺瞒陛下,臣甘愿受罚,只求陛下念及骨肉情分,留信王一命。”

        萧衍将药瓶攥在手中,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失望道:“阿姐定要与我这般?”

        我移开视线,疏离道:“臣纵然是陛下长姐,与陛下也有君臣之别。”

        萧衍眼中带了几分苦涩,“是我叫阿姐失望了。”

        我权衡了下,缓缓道:“陛下言重了,陛下是天子,上对萧氏列祖,下对大魏百姓,只要陛下做个明君,守好大魏的每一寸土地,让大魏百姓衣食无忧,免受战乱之苦,便无愧任何人。”

        萧衍似是看到希望,斟酌道:“若我如此,阿姐会原谅我么?”

        我默然,其实我何尝不知,皇权更迭本就充满阴谋和血腥,萧衍未必真的做错了什么,然而我终究是怨他的,我更恨我自己,今时今日的结局,我这个长姐,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垂着眸,萧衍或许以为我心生动摇,含了一丝期许,恳切道:“我会很努力,做得比阿姐方才说的还要好,只要阿姐…”

        说着伸手过来。

        温热的大手覆上我手背的瞬间,我忽的头痛欲裂,几乎是本能地甩开他的触碰。

        萧衍僵了片刻,缩回手,低声道,“是我心急了,阿姐方才醒来,应好好将养,我可以等,等阿姐身子好些,想明白些…”

        他姿态放的这般低,我心口微微揪住,怕自己会心软,我转过身,背朝着他冷冷道:“臣累了,陛下国事繁忙,勿要在臣身上荒废心思。”

        萧衍走后,我心中那丝酸痛怎么也挥散不去,我很是不安,又存了几分不解,我分明该怨他恼他,又为何这般挣扎难过?

        许是怕再刺激到我,这些时日萧衍不曾露面,听浣纱讲好几次见萧衍在偏殿门口驻足,但不知为何却一次都没进来。

        这样也好,我确实也不知如何面对他。

        就这般静养了几日,正月的最后几日,边关传来大捷,我才知大夏趁着萧衍初登帝位,自去年底便又开始野心勃勃地犯我边境,朝中老臣主和的居多,萧衍却力排众议,坚决主战。

        大夏本以为新帝登基,总要顾着休养生息,不会太过恋战,然而少年天子意气风发,萧衍在边境苦守三年多,对大夏的兵力与作战方式早已了如指掌,不仅暗中制定了作战方案,还下旨封李凌远为定远大将军,从兵权到粮草,都给予一个天子的最大限度的信任。

        征和元年的第一场战争,以大夏惨败告终,大魏一雪二十余年之耻,非但赢了战争,更为萧衍赢了民心。

        二月初大夏为谋两国交好,欲将心爱的六公主嫁与萧衍,同时遣皇长子向大魏求娶长公主。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仍坐在寝殿的几案前抄写经书,只是再不用松烟墨,萧衍起初叫莲香送来好些,后来大约知我没用,便也不送了。

        见我心无旁骛,匆匆而来的赵和脸上更多几分忧心,小心翼翼道:“殿下可知”

        我并未抬头,只淡淡应他:“我知。”

        赵和急切问我:“殿下既然知晓,就不打算做些什么?殿下日日抄这经书,佛祖可曾庇护殿下?”

        我了然赵和所指,我虽是今上长姐,生杀予夺也皆在帝王一念,赵和是盼着我摸清楚萧衍心思,好早些为自己谋条出路。

        我将新抄的一页叠放整齐,重新取了张纸,轻声朝赵和道:“掌印只管放心,陛下不会同意的。”

        赵和犹有疑问:“殿下可确信?奴才听说陛下许久不曾探望殿下了殿下是否与陛下生分了?”

        “本宫与陛下是君臣,本就不可越界。”

        我顿了顿,朝赵和叮嘱道,“如今不比从前,陛下最忌旁人探听,掌印在宫中更要谨慎行事,勿要因本宫触了陛下逆鳞。”

        赵和迟疑:“奴才知殿下的好意,只是殿下也需为自个儿想想,趁着陛下还未决断,殿下不妨同陛下讲一讲,万一又像先帝那遭,楚相从旁撺掇,只怕是”

        我淡淡一笑,问赵和:“掌印入宫三十余载,觉得大魏今夕如何?”

        赵和沉思道:“较之先帝,当得上国泰民安。”

        我点头:“那便是了,陛下能在如此短的时日有此建树,掌印不妨信任陛下,无论陛下圣意如何,只要利于大魏,本宫都会依旨。”

        赵和闻言,眉间竖印愈发深刻,看到他鬓角的白发,我叹息道:“本宫的是本宫自有主张,掌印勿要为本宫忧心,也勿要太过操劳,陛下信任掌印,事事依仗掌印,但掌印更要注意身体。”

        赵和垂了垂眸,“殿下记挂奴才,奴才心中感激,殿下亦要顾着自己,想来凭陛下与殿下的情谊,只要殿下稍稍低个头,陛下定会顺着殿下。”

        赵和走后,我端坐在窗前,却无心抄写经书,更无心看窗外春光,我惊觉自己竟这般笃信萧衍不会将我送去和亲,纵然他已是九五至尊,而非从前与我亲厚的孱弱少年,我对他的那份信任,却已在日积月累中刻进了骨子里。

        我重重叹息了一声,看着面前厚厚的一摞佛经,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午后浣纱带来消息,说萧衍拒绝了大夏的和亲,也未允大夏皇长子求娶我,非但如此,萧衍还当着大夏皇子与朝臣直言:“朕在位一日,便不会将大魏任何女子送去和亲,朕亦不与别国联姻。两国交恶,罪不在女子,两国交好,亦无需以女子为盟。”

        浣纱说罢,小心翼翼留意我的神色。

        我沉默着,并未应声。

        又过了几日,听闻大夏天子闻之亦感慨,赞萧衍正了大魏脊梁,且比□□时挺得更端了。

        如果说先前我还能强装镇定,如今大夏天子的话,却实实在在叫我心绪难安。

        我一方面存了愧意,大魏的脊梁,挺直在非萧氏血脉的萧衍手中,父皇泉下必定难安。同时我又明了,萧衍杀伐决断,勤于政事,纵然名不正言不顺,于百姓却是幸事。

        可无论如何,于萧氏而言,我都注定是罪人,倘若当年我没有隐瞒萧衍的身世…可那样,又不知是怎样的腥风血雨,我亦无法承受。

        昏昏沉沉中,不知怎的睡了过去。

        梦里我见到了已逝的兄长,他依旧温润,摸着我的头,爱怜地说:“予儿辛苦了。”

        我向他忏悔,把这些年的事一桩桩说与他。

        兄长朝我微笑:“你已做得很好,比起大魏安定,萧氏血脉又算得了什么?为何就一定是萧氏执掌大魏?只要是明君,于百姓便是幸事。”

        醒来才发现枕头湿了,我竟在梦中落泪了。

        萧氏血脉与大魏苍生,我心中的天平已有所偏移,那些想不起的事,我已不打算执着,甚至萧衍的身世,我也会一如既往地守口如瓶。

        但我与萧衍,终归回不到从前了。

        或许自我知晓他身世时起,便注定会有这一日。

        既已做出决断,我也没有必要再住在这上清殿,这日我等在殿前,萧衍自早朝归来,远远见着我,挥手示意宫人避开。

        “阿姐在等我?”

        他逆光而来,一时看不清神色,我点头,语气恭敬且淡漠:“是。”

        萧衍走近了几步,脸上犹带倦意,温声道:“可有事?”

        他声音里含了期许,或许以为我是因大夏天子的话受了触动,才肯过来寻他。

        我避开他的视线,深吸了口气,一股脑道:“臣臣想搬回长公主府,给臣下药的清歌已被关进慎刑司,陛下也未问出什么,臣如今又忘掉许多事,想来也不会有人再想害臣”

        听了我的话,萧衍眸色越发深沉,抿唇道:“是不是不论怎样,我与阿姐都回不到从前?”

        我心中有几分乱,垂眸道:“臣并未想这些,臣只是…只是住在这里不大习惯,偶尔还是会头痛,医女说换个环境或许会好些。”

        我知医女定会告知萧衍,果然,听我这般说,萧衍静默了会儿,道:“那便让影煞跟着阿姐。”

        我犹豫了下,没再抗争,点头道:“臣想今日便搬,可以吗?”

        萧衍看着我,眸中虽千山暮雪,好在仍是点了头。

        “那臣便不耽搁陛下了,臣告退。”我说完便在萧衍的注视下转身走开,不知怎的,行至转角时忍不住回头,萧衍竟还立在原地,静默看我。

        晨曦的阳光分明是温润的,萧衍立在其中,身影却尤为萧瑟,落寞之余带着说不出的倦意。

        我忽而不忍,折回去朝他低声道:“陛下那日问臣是否后悔,臣并无悔意,也绝不会做有损陛下之事。臣只愿陛下保重龙体,为了萧氏江山,为了大魏子民,陛下万不可太过操劳。”

        “为了萧氏为了大魏”萧衍苦笑着低喃,眼中似有什么东西碎掉,奇怪的是我的心竟也跟着疼起来。

        我再不敢看他,转身疾步离开,绕过拐角,在他看不见之处止住脚步弯腰。

        痛意难忍,我抬手捂住胸口,茫然地想,我究竟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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