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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楚相其人


这是一封未曾送出的绝笔信。

        信中提及的雁山,是淑母妃故里的一座名山,我一直知晓淑母妃的心思并不在父皇身上,却如何也没想到,淑母妃竟曾想过与那叫顾长宁的男子私奔。

        奔者为妾,良贱不婚。淑母妃待顾长宁的情,想必更胜过我与萧衍。

        但细细想来,我与淑母妃又何其相似。

        我因郑氏北上,背弃了与萧衍的约定,淑母妃亦是念及家族安危,在最后关头放弃了顾长宁,含泪写下这封绝笔信。

        世间从不乏有情人,但终成眷属的,又能有几人?

        我折起信,心中愈发沉重。

        十来岁时我曾听宫人提起过,说父皇是在巡游江南的归途中,临幸的淑母妃。

        彼时春光明媚,草长莺飞,淑母妃在嫡母陪同下春游,恰好被路过的父皇瞧见。

        淑母妃的父亲是当地一个小小师爷,乐得自家女儿飞上枝头。此后这位师爷果然平步青云,一路官至知府,只是好景不长,没过几年不知犯了什么错,被父皇贬去湿热的南地。

        淑母妃则在入宫的那年腊月,早产诞下一名皇子,那时父皇膝下虽有太子萧乾和二皇子萧观,却仍很看中小皇子,亲自赐名衍,意在“国富人衍”。

        宫人是个年长的嬷嬷,谈到这段旧事时,已不甚清澈的眼睛里,带着艳羡,嫉妒,还有垂影自恋的无奈,她低低叹息一声,“淑妃娘娘命可真好阿!”

        我那时年幼,不懂宫人为何这般唏嘘。

        后来年岁日增,才渐渐明白,世人眼中,这天下的女子便是再蕙心兰质,能得几分天子青睐,也是莫大的荣幸。

        但又有谁知,淑母妃其实一点不快活。

        记忆中她极少笑,不论是对着父皇,还是对着萧衍,有时她甚至会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我和萧衍。

        她是那样的冷淡,自入了宫便不曾与娘家有过往来,就连父亲被贬,也不曾开口向父皇求过情。

        宫中女子,争未必得宠,不争却注定失宠。

        父皇很快冷落了她,连带着瞧不上萧衍,曾经羡慕过她的宫人妃嫔,转而开始怜悯她奚落她,而她毫不在意,依旧淡漠。

        她像是宫中的木偶,没有情绪,没有喜怒,只日复一日熬着。

        若没有萧衍,我想她或许连熬的心思都没有。

        我不甚明白,淑母妃这样的性子,为何要留下这诟病萧衍的信?又为何要托良妃娘娘临终前交给我?

        后妃私下多拉拢大臣,淑母妃却从不许宫人谈及前朝,是否那位顾长宁尚在人世?甚至在朝为官?关键时刻护得住萧衍?

        我在这一瞬间忽然明白,或许淑母妃早知我知晓萧衍身世,甚至还先于我洞悉了我对萧衍的心思,所以才如此放心地将信托付给我。

        她其实,是将萧衍的安危一并托付给了我。

        我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上眼睛,在脑中思索了好一会儿,始终找不到“顾长宁”相关的半点线索。

        但淑母妃将此信交给我,就证明我一定有法子找到这个人。我忽而有了信心,无论如何,我都要赶在父皇决断前找到这个人。

        我像是忽然间被注入了勇气,推开沉重的殿门,光从外头照进来,刺得我眼睛生疼,我适应了片刻。

        清歌候在门口,忧心忡忡的样子,见我出来,强打着精神朝我笑笑,“浣纱姐姐备了午膳,殿下用一些吧,不然怎有力气救出晋王殿下?”

        我嘴唇动了动,“好”。

        勉强吞了几口粥饭,我支开浣纱与清歌,唤来赵和。

        他是淑母妃指给我的,对淑母妃的事情应当很是了解。

        许是我眸子中燃着熊熊烈火,赵和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从他眸中我看到深深的担忧,我却管不得那么多,单刀直入道:“你在淑母妃身旁多年,可曾听过一个叫顾长宁的故人。”

        赵和摇头:“不曾。”

        我又问道:“你再好好想一想,淑母妃可有与朝中哪位大臣有过私交?哪怕是点头之交?”

        赵和叹息:“殿下知道的,淑妃娘娘从不许宫人谈论前朝之事,也从不与大臣结交。”

        后妃结交的都是京中大臣,淑母妃不准宫人议论前朝,那么此人定在京中就职,并且官职不低?

        我忙追问:“那么这些年,淑母妃可有挂念过何人?哪怕只某个不经意的瞬间?”

        赵和陷入思考,眼前一亮道:“奴才想起来了!有一次,大约是晋王殿下三周岁时,淑母妃和姚嬷嬷叹息了一句,说今日是他生辰,他喜欢红色,我这一身正好。”

        我忙道:“你好好想一想,那一日究竟是何日?”

        赵和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是晋王殿下生辰后的第六日,那日也是孝贤皇后诞辰,陛下下旨斋戒了一整日。”

        正月二十一。

        我立即寻命李智探听,京中哪个大臣生辰是正月二十一。

        李智很快归来,只道是查无此人,我微微有些失望,转念一想,那人心思缜密,定是更改了户籍信息,若他真的身居高位,更是查不出问题了。

        李智虽不知我究竟要查些什么,却还是道:“奴才混迹市井之时,发现很多事情换个思路,往往更容易找到答案。”

        我想了想,问他:“那么你说说,若一个男子待一个女子痴情,却又因为种种原因爱而不得,那男子会怎样?”

        李智亦笑了笑,“奴才不懂情为何物,但奴才以为,若是那女子负了男子,男子会心生怨气,也会在得志后报复那女子。若那女子有不得已的苦衷,那男子心中会记挂那女子,也会对日后的妻子极其淡泊。”

        我闻言陷入沉思。

        那封未送出的信,顾长宁定以为淑母妃贪图富贵负了他,对淑母妃怨恨而又挂念。怨她说好远走雁山,却在最后关头临阵退缩,念她曾一念动摇,愿与他天涯海角。

        我忽而想到一个人。

        一个我从前怎么也不敢去想的人。

        他是淑母妃入宫两年后的新科状元,之后在朝中扶摇直上,深得父皇信任,如今已是权倾朝野的相国大人。

        他一直不喜萧衍,尽管萧衍从不曾开罪他,他却始终忌惮,多年前便暗中扶持萧观。

        他不近女色,曾娶过一房夫人,却与夫人关系淡薄,自夫人去世后也未曾续弦,且膝下无子,只收养了个义女,名唤楚婉容。

        他年轻时候曾有京中玉郎的美名,气质风度倒也符合淑母妃描绘的芝兰玉树。因他喜赤色,父皇曾赐他剔红福字盒。

        即便已有六七分把握,我还是朝李智道:“查一查淑母妃父亲当日是因何事被贬?”

        赵和进来添茶,闻言道:“这事奴才略知一二,据说是得罪了楚相一党才遭到牵连,不过楚相豁达,并未十分怪罪。因此也只是被贬,若楚相计较起来,怕是少不得要流放充军呢!”

        那便是了。

        有怨恨,却又顾着那个人,自然下不得死手。如今淑母妃已不在人世,对于萧衍,楚相也不会那般手下留情了。

        若楚相知道,他所报复的,实则是自己的骨肉,不知会作何感想。

        我忽而想到淑母妃寝殿的美人图屏风,多年来淑母妃将美人图视若珍宝,究竟是珍爱屏风中的美人,还是送屏风的人?

        而楚相,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思索罗的美人图?

        细想来,很多事情虽藏得深,却并不是毫无破绽。

        既是楚相,那么一切便有转机。

        我在这一刻下定决心,倘若此次萧衍安然脱险,我定会遵守诺言,卸下萧氏的担子,与他同去江南,或是任意地方,只要有他,余生便已足矣。

        子时万籁俱寂,天黑得如倒扣下来的锅盖,只繁星点点,微弱地悬在头顶。

        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夜色里,我静坐其中,赵和则掀开帘子翘首以盼。

        不知过了多久,楚相终于踩着稀碎的夜色姗姗回府,等他从路口拐来,我才自马车而下。

        看清是我,楚相微微愕然,很快淡笑着拱手行礼:“殿下光临寒舍,臣蓬荜生辉。不知殿下此行所为何事?若是为了晋王殿下,那还是请回吧。此事陛下自有定夺,臣无能为力。”

        这样一只老狐狸,我是无论如何斗不过的,便是萧衍,也只能暗地里恨恨称他“老匹夫”。

        我笑道:“大人言重了。前几日本宫得了些雁山大红袍,想着大人爱茶,便送了些过来,大人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雁山”二字咬得略重。

        待我说完,赵和将茶奉上,侍从看一眼楚相,恭敬接了过去。

        楚相一伸手:“殿下盛情,那便请吧。”

        我命赵和候在马车上,只身进了相府。

        烛光照的殿中亮如白昼,侍从很快沏了茶端来,楚相端起茶盅,朝我悠然道:“殿下觉得这茶如何?”

        我笑道:“雁山的茶再好,也不如雁山的有情人可歌可泣。”

        楚相淡淡笑道:“殿下披星戴月,莫不是为了同臣打哑谜?”

        我放下茶盅,轻声道:“有一年阿弟生辰没几日,我路过回廊,正巧听见淑母妃和姚嬷嬷叹息了一句,说今日是他生辰,他喜欢红色,我这一身正好。”

        楚相顿了顿,氤氲的茶气在悬在他面前,使他多出几分扑朔迷离之感。

        我审视他,意图从他身上寻到些许萧衍的影子,但很遗憾,萧衍五官更随淑母妃,与他并无几分相像,实在要说相似之处,大约便是气质了。

        传闻楚相曾是京都女子遐想无限的冷面玉郎,从前我想不明白,萧氏怎会养出萧衍这般阴郁的皇子,如今也算寻到出处了。

        楚相眼中的惆怅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极淡的杀气。

        他对我动了杀心,便意味着他听懂了我的言下之意,我反倒放心了,因我实在没有太多功夫与他寒暄,毕竟我耽搁一刻,萧衍便多一分危险。

        我将那封信自案上推到楚相面前:“这上头的字,大人应当认得出吧。”

        楚相狐疑地抽出信,展开的瞬间,眉头蹙成远山。

        到底是一国之相,明明指尖微颤,却还能面无异色地折起信,淡淡道:“殿下大晚上过来,就为了给臣看这封旧信?这小楷自有风骨,但很遗憾,臣并不相识。”

        “既然如此,”我自他手中抽走信,三两步跨至就近的烛台前,“本就是陈年旧物,既然大人认不出,本宫留着也没什么意思。”

        烛火叫嚣着要吞噬我手中的信,楚相在我身后促声道:“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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