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方钦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徐玉倩和方希正忙着在医院开方松柏的死亡证明和联系殡仪馆的事情，而徐玉倩则明令禁止方钦参与，若不是方希求情，说不定后来的葬礼他都会被拒之门外。

        方钦背靠在墙上，仰头坐着，上午刚发生的事转瞬间恍若隔世，被方松柏用苹果砸到的手臂处似乎还有触感。

        他并不是没有感情的人，也没有冷血到面对父亲的死会无动于衷，他只是，找不到那个宣泄口，只觉得所有的情绪都堵在肺里。

        安全通道口抽烟的人已经散去，但是呛人的烟味还笼罩在空气中。方钦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点上，解锁手机拨打了景知的电话，那是他当下唯一能想到的出口。

        傍晚时下了一场大雨，六七月份向来是江州的雨季，来去匆匆的阵雨不但不能消解盛夏的暑气，反倒徒增一些潮湿和闷热。

        方钦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酒店大堂坐了多久，手机上频繁跳出久未联系的亲戚们发的消息，告诉他节哀顺变，还夹杂了一些或是鼓励或是埋怨的话语，他已经无暇处理。

        方希发来消息告诉他爸爸准备火化的时候，他才听到不远处有人问道：“你一直在这里？”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甚至不用抬头去确认。方钦手指飞快地打字回复方希，说自己马上就回。

        那是他面对景知第一次情绪失控，他质问她，这是不是六年前走的那一天就有的计划。

        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他就只剩下后悔，质问、带刺的话，和方松柏又有什么区别。他忽然很想念七年前的一个下午。

        他和景知误打误撞的走进了一家鲜为人知的茶室，那里宁静，还弥漫着茶香，可以让人忘却当下的烦恼。那短暂的午后，支撑着他度过了很多个无望的、难熬的日子，他告诉自己撑过去，撑过去那个短暂的午后就是以后生活的常态。

        他并不在意景知心里想着别人，但当景知挣脱他无力的怀抱的时候，他突然感到害怕。

        他害怕自己身后空无一人。

        林现宇像是一路跑回来的，打开门时额头上还挂着汗水，胸口也不受控的起伏着。

        景知喝着牛奶走过来：“怎么那么急？”

        “我在楼下看到家里的灯亮着。”林现宇在门口脱了鞋，看见那双新的拖鞋正规规矩矩摆在地毯正中间，然后他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怎么，以为家里进贼了？”景知斜倚在吧台旁，手指轻轻敲了敲台面，上面也放了一杯牛奶。

        “没，”林现宇走过去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还是温热的，“就是觉得终于有一盏灯是为我亮的。”

        “所以兴奋得一路跑回来了？”景知问。

        “嗯。”林现宇重重地点了下头，“一路跑回家了。”还强调了一下“家”这个字。景知微微一笑，并没有林现宇那么高亢和充沛的情绪。

        林现宇这才环视了家里一周，房间里打扫过了，沙发上那些因工作随手扔在那没来得及洗的衣服，已经随风飘荡在阳台的晾衣杆上了，厨房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空荡荡，他还打开了冰箱，里面放满了中午并没有买的水果和蔬菜。

        “你下午还出门了？”

        一瞬间，景知觉得林现宇像个刚搬进新家的小孩，尽管刚搬来的那个人是自己。

        “嗯，去见方钦了。”

        林现宇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瞬间又恢复了刚才的笑意，他问道：“去见他说什么了？”

        景知：“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所以才没瞒着你，你不要不开心。”

        林现宇：“我没有不开心。”

        景知：“我看见了，大概有一秒钟的不开心。”

        林现宇接过景知手里空掉的牛奶杯走进了厨房：“是有一点，不过还得看你等下坦白的态度。”他洗完杯子转过身，背靠在厨房的操作台上，双手抱在胸前注视着景知，“要从头到尾，一字不漏。”

        接到方希打来的电话时，景知一愣，虽然同方希只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印象颇深，毕竟当年她和景镇华的亲子鉴定就是托方希才搞定的。

        她用的方钦的手机，电话里只寥寥几句交代了事情和地点，让景知有空可以过去看看。

        听到方松柏昨天下午去世的消息景知还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她不认识方钦的爸爸，但是她想到了昨晚她和方钦的对话，以及她挣脱掉的那个无力的拥抱。

        她刚出门买了点蔬菜水果填满了林现宇家的冰箱，又匆忙出门，打车前往殡仪馆。一路上，却想着等下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和态度去面对方钦和他的家人。

        到了地方才发现是多虑了，方钦一个人坐在殡仪馆门口的台阶上抽着烟。仪式早已经结束，亲戚朋友都已散去，方希和她妈妈守在存放骨灰的地方不愿意离开。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景知在方钦旁边坐下，目光闪躲不敢直视他。

        方钦侧过头吐出烟雾，把没抽完的半截烟按灭在地面上，反问她：“你怎么找来的？”

        “方希姐给我打电话了。”景知说，“你……没打算告诉我吗？”

        方钦翻了翻西服裤子的口袋，确认手机确实不在里面，才回答说：“没什么好说的，你也看到了，我根本不难过。”

        景知站起身绕到方钦的正前方，在那两级台阶下的平地上蹲下，抬头微微仰视着方钦：“昨天对不起，我不该那样的。”

        “哪样？”方钦问，又没等景知回答就自顾自说起，“高考完你来问我怎么才能提前在滨海租房的时候，我觉得我们是有点像的。你连毕业聚会都不去，要来跟我打听滨海那边可以快速入住的房源，你就像没有任何牵挂一样。”说着，他伸手放在景知的头上，继续说道，“这六年我也是这样以为的，但是我没想过你会因为他回来。”

        景知任由他的手就这样直愣愣的放在自己头顶，她看着方钦，说道：“我们好像总是会被相似的人吸引，但又想投入相反的人的怀抱。”

        方钦顿了顿随即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他收回的手又去拉住了景知的手腕，拉着景知同她一起站起了身，他问：“那今天，能让这个相似的人短暂的投入你的怀抱吗？”

        景知朝他张开胳膊，等待着方钦，投入这个不夹杂任何情/欲的拥抱。

        方钦一步跨下台阶，双手箍着景知的腰转身把她拎上了台阶，随即他靠近，弯腰将下巴放在景知的颈窝里，双臂紧紧的抱住了她。

        景知也回抱过去，双手落在他的背上，轻轻的拍着。

        下巴硌得景知有些疼，紧接着几滴温热的液体从肩颈处滑落，她感受到怀里的人控制不住的微小颤动。

        随后，她听见方钦带着隐约的哭腔在她耳边低语：“我好不甘心啊。”

        景知察觉身后传来女人的呼喊声，方钦才平复心情迅速抬起身来，景知见他皱了皱眉，她这才听清身后的人骂喊的内容。

        “就是你把我儿子带走的！”

        “是你让他六年不回家的，是不是！”

        方钦眼疾手快抬手捂住景知的耳朵，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就变得遥远，她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只隐约听见方钦正在和那个女人争执着什么，然后她就被方钦带着离开了，从头至尾，景知都没能回头看过一次。

        刚坐下，方钦立马就启动了车，回过神来时殡仪馆的建筑已经成了一个遥远的小黑点。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道路两旁的景色渐渐熟悉，是往市中心的路，景知回答：“你把我放在最近的地铁口就行。”

        言语之中，方钦确信她已经从酒店搬走，便不再多问，最后把车停在了体育馆地铁站外。

        “走了，方钦。”

        方钦忽然一把拉住景知的手，有些不安的问道：“我们还是朋友吗？”

        景知惊讶的看着他，点点头：“当然了，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方钦没看她，慢慢的松开了手，景知白皙的手腕上顿时留下了几道粉红色的手指印。

        他说：“跟我说再见，景知。”

        景知拉车门的手一愣，短暂的顿了顿，她说：“再见。”

        关上车门的瞬间，方钦转过头看着她。景知忽然放松笑道：“如果你难过需要找朋友说说话，明天见也可以，后天见可以。总之，再见，方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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