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等到景知出院后，林现宇才重新恢复了每天晨跑的生活，周珩还是一如既往的变换着各个学科的课本早读完等在那里，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你今天晚了很多。”周珩合上书，抬手看了看手表。

        “嗯，”林现宇一刻没停歇的开始拉伸，“这几天睡那个病床不好翻身，四肢都僵了。”

        “我饿了，去吃面吧。”两人一起向附近唯一那家熟食店陈记小面馆走去，周珩又继续说，“其实你也没必要每天晚上都去医院陪着吧。”

        林现宇不以为然的回答：“我怕她半夜醒来发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那不是还有她爸嘛，”周珩小声抱怨，“人家亲爹都不在意，你……”

        林现宇直接打断他的话：“所以我才要更加在意。”

        “哟，两位小帅哥好久不见了。”此时已经过了早餐高峰时间，陈记小面馆的老板娘正无所事事的坐在面店门口。

        “两碗小面，加煎蛋，清淡一点。”刚到门口周珩就轻车熟路的点好餐，两人就选在门口的那张桌子坐下了。

        老板娘起身向后厨走去，没走出两步，又转身看着林现宇问了一句：“你女朋友怎么不来了？”

        正在喝水的周珩闻声直接被狠狠呛了一口水，还没等林现宇回话，老板娘就转身走了，还一边小声嘟囔着：“还说以后是常客，放个专属勺子在这里，结果再也没来过。”

        “那个，”林现宇叫住老板娘，“再打包一份红糖小汤圆，把那勺子装一起。”

        老板娘微微一笑，像是什么都了然于心。

        吃过饭，林现宇提着一碗红糖小汤圆走进“好吃”，推开玻璃门，门沿边上的风铃声叮铃作响。

        “你好，我们现在还没开始营业——你怎么来了？”景知穿着小围裙，拿着扫把从吧台后探出头来。

        林现宇走过去，把手里的小汤圆放在吧台上：“给你带了早饭。”

        景知拿起勺子在手里转着：“我的专属勺子——我把这里打扫完了再吃。”

        “你先吃，不然等会凉了。”林现宇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扫把，“反正老板也不在，偷偷懒没事。”

        “谁说我不在。”说着，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从帘子后面走出来。

        林现宇手指绕着自己的下巴转了一圈：“黎哥，好久不见您沧桑了不少——我先扫着，等她先吃个早饭吧，她刚出院。”说着，林现宇拿着扫把就往门口走去。

        被叫做黎哥的男人低头看了看景知，她正端着一碗小汤圆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黎晖：“吃吧。”说完又一头钻进了帘子后面。

        林现宇正在沙发边上打扫着，地上有很多瓜子壳，应该是昨天最后一波客人留下的。他挥舞着扫把，一副平时在家绝对没做过家务的样子，但还是很认真的清扫着：“怎么刚出院，就急着要工作。”

        “缺钱。”

        林现宇没想到景知的回答会如此的干脆，他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幸福正在吃小汤圆的人，装作随口一问：“缺多少？”

        景知喝了一口红糖水，甜甜的，还很温暖。她说：“也不是，就是想存一笔钱。”

        林现宇突然噤了声，低头默默打扫起卫生来。存一笔钱然后离开这里吗？他想问，但还是没能开口。

        “小子，过来帮忙。”黎晖抱着一个大画框从帘子后面走出来。

        林现宇把扫把靠着吧台摆放好，走到黎晖旁边，低头看着这个大画框：“这画的什么？车票？”

        黎晖把画框往地上一放，抬手往林现宇歪着看画的脑袋上一拍：“这他妈叫船票。赶紧的，跟我一起抬。”

        两人合力把这个巨型画框抬到门外，墙上没有能称重这幅巨作的钉子，只好就孤零零的靠在门边的墙上。又一阵风铃声响起，黎晖自顾自的进去了。林现宇这才好好打量这幅巨作，这就是今晚要放的电影的预告，确实是一张船票，下面还写了一排字：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同我一起走？

        他也想问，能不能一起走，或者说能不能留下来。

        不过直到假期在稀松平常间转瞬即逝，他也没能鼓起勇气问出这句话，而前方迎接他们的是让人无暇顾及其他的高三生活。

        开学第一周全员已经进入了高三模式，连课间都没有了平日里的喧闹。杜年从后门进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安静得出奇，他拍了拍景知，示意她出去谈谈。

        林现宇正在刷着数学试卷，景知出去没一会儿就着急忙慌的跑回来，拿着书包就要走。

        “怎么了？”林现宇看着她。

        “家里出事了。”景知没有一刻停留，林现宇没有一点犹豫，也跟着景知跑了出去。直到上了车，他才知道目的地是医院。

        出租车飞驰在江州大桥上，车上的空调温度打的很低。景知紧张的扣着手，指尖与指尖触碰，只互相感受到一阵冰凉，忽然一只温暖的大手覆在了她的双手上，紧紧的握住了，似乎是想把那温热的温度传递出去。

        “不要怕，我还在。”林现宇轻声说。

        景镇华在医院走廊上急得来回踱步，林现宇心里暗暗吃惊，之前景知急救住院，还以为景镇华天生是个无比冷静的人。看他现在皱着眉一脸不想说话的样子，林现宇和景知也没去打扰，而是找到了护士询问情况。

        陈翠在家中忽然晕倒，送到医院没多久已经醒过来了，做完了各项检查正在病房里休息，而景镇华正在焦急的等待着检查结果。

        景知小声进到病房，陈翠还在睡，估计是检查完也累着了，她握住陈翠的手，盯着她的睡颜看了许久，又默默推出了房间。

        林现宇就靠在门边的墙上，等景知轻轻关上门，才开口说：“结果好像出来了，过去看看吧。”

        还没走到医生办公室，就看见抱头蹲在墙角的景镇华。一瞬间，景知觉得自己的双脚仿佛灌了铅，怎么也抬不动。林现宇走上前正对着她，双手搭在她肩上，弯下腰与她平视：“不然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问问医生。”

        景知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又紧紧咬住了嘴唇，随后只轻轻摇了摇头。

        两人坐在医生对面，医生拿着那张被景镇华落在这里的ct图，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病人的情况不太乐观，查出是脑部恶性肿瘤，加上之前的手术病人的身体一直太好，我们不建议做二次手术，而是采取保守方法做化疗，你们也得做好心理准备，病人接下来可能会出现一系列的并发症……”

        医生的话在耳边变得越来越缥缈，景知不知道自己都作了些什么反应，回过神来时已经跟着林现宇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了。

        林现宇用手指给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又稍稍用了点力气捏了捏她的手心：“调整一下状态，陈阿姨醒了，进去看看。”

        景知转头看着林现宇，他又在低头给她整理衣领，她一动不动的盯着林现宇，只觉得眼前这个人无比的温柔，连说出的话拂过耳廓时都像是一缕轻柔的风，叫她怎么也无法把他和转学第一天那张冷冰冰的脸重合在一起。

        坐在陈翠的病床边，景知心中涌出千言万语，看着陈翠看着自己勉强扯出来的笑容，最终都堵在了喉咙。

        定下化疗的时间，景镇华就带着陈翠回了家。景知和林现宇重新投入了高三生活，一切好像又重新回到了正常的轨迹，陈翠还在继续织着围巾，只是她的手常常抖，针脚也乱了，转眼已是初秋，到冬天的时候她估计完不成三条围巾的目标了。

        景知每天早出晚归，周末也约着不知道什么形成的五人学习小组一起在“好吃”刷题。家里也好像一如往常，只有陈翠剃光了的头发，和逐渐口齿不清又断断续续的话语，以及越来越别扭的走姿时刻提醒着她，这一切都只是生活的假象。

        意外、疾病、生命、死亡，在年轻和健康时，我们甚少去思考这些问题。在诞生之际，我们曾经好奇万物的开端、生命的起源，大人们尽可能深入浅出的给出解答，却鲜少告知它的脆弱。生老病死，自然规律，我们最终的归宿还是逃不开衰朽、死亡、腐化再消解。

        十一月的第三天，林现宇迎来他十八岁的第一份“礼物”——林武的尸体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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