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锦舒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打来电话询问夕颜的情况。前几次付景淮都为此感到头大，毕竟夕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一种防御的姿态，对治疗虽然不拒绝，却也带着严重的负面情绪。

        这导致他只能进行简单的情感认知治疗，比如每次见面都会问上一问：“你现在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夕颜每次听到这个问题都会怔忪两秒，整个人也很不自在似的，甚至初次过了半晌才回复他：“你说的感觉，是指的什么啊？”

        付景淮知道她并非装傻，是的确不懂这个问题和要如何去回答。

        那段时间她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有时候就连简单的对话都有些无法进行，自然也意识不到自我的情绪。

        毕竟每次大起大落的悲伤和愤怒都是事后很久才认识到一样。所以的确，这个问题对夕颜来说，不止是新颖，还很难以回复。

        是以付景淮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引导她去自我分析，试图理解自己内在混乱的情绪感受，和把它们描述出来。

        在夕颜实在茫然时，他甚至换了一种方式问她：“如果把感受变成测量表，1是最低，代表难过，10是最高，代表开心，你觉得自己在哪个位置？”

        夕颜还是想了想，才有些不确定似的说：“可能是3吧。”

        付景淮接着问她评分的理由时，他们的对话就像是被谁按了暂停键，夕颜张了张嘴，有些哑口无言。然后无论付景淮再问什么，她都是敷衍的回答或是彻底缄默。

        锦舒在电话那头催促：“师兄啊，这周她的情况怎么样？”

        付景淮才回了神，脑子里闪过那天夕颜压抑的哭声，说：“好些了。”

        他伸出拇指揉了揉眉心，补充道：“她愿意开口说一些困扰她的事了，睡眠似乎也有所改善，我在考虑还是给她用一些药物辅助。”

        他的话音刚落，锦舒就在那头尖叫着拒绝。付景淮被吓得一愣，感觉耳膜都要被震破，片刻后才把手机放下，开了免提。

        锦舒咋咋呼呼的，跳跃的声线从扬声器里传出来：“上次不是说了不能给她吃药吗，她过量服用差点没挺过来的事儿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付景淮被她一噎，无语道：“我知道，就算用药我也会再斟酌和考虑剂量，不会一次性给她太多的，不要太操心了。”

        挂了电话，付景淮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

        他想到了锦舒为夕颜打来的第一个电话。

        那个从来心里都不着事儿的小师妹，对着电话边哭边说，哽咽声都快压过了说话的声音。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央求他帮忙，跟他说夕颜过量服药的经过，说她看着夕颜面无生气的被推进医院大门。

        那时他心里冷静，就是在听一个与他无关的患者。

        只是现下，忽地想到这些，他心里不是滋味了。

        他又想到了那天晚上夕颜无声哭泣的画面，她的眼泪就像是不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的，不知道最后砸在了哪里。

        他想，要是她可以跟锦舒似的放声大哭该多好。

        周三。

        五点的太阳像是在发挥余热，金灿灿的有些刺眼。

        付景淮拉了拉窗帘，留了一丝阳光的间隙，等待诊室的大门被推开。

        不出几秒，走廊上传来了蹬蹬的脚步声。他似乎可以想象，夕颜穿着带跟的鞋子，步步生风地走来。

        大概是已经习惯了来这间诊室，也习惯了面对那个靠在椅背上的男人。夕颜的动作和神态都变得驾轻就熟了起来。

        她脱了外套坐下，心态奇异地变得轻松了般，转头看着付景淮，先开口道：“好像，今天的心情还行。”

        付景淮略微地有些讶异。这是夕颜第一次主动告诉他她的感受。

        平时诊室里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压抑，他也说不清到底是她的心情沉重，还是他无意识地也给她带来了焦虑。

        “那现在，你是什么感觉？”他问道。

        夕颜歪着头想了想，看着他的眼睛：“我记得，第一次问我的时候，我说是3，”见付景淮点了点头，她继续道，“现在可能有5了。”

        她说话的尾音像是被不自觉地拉长了一秒，还隐约带着一丝愉悦。

        付景淮觉得，她说话的时候嘴角好似上扬了几个度。以前他总是在看她流露出负面情绪的那一面，更是几乎没有见过她开心的模样。此刻偶然见得，难免有些愣怔。

        “你觉得，现在还有自杀的念头吗？”付景淮调整了情绪，又开始问得直白。

        最开始，他通过锦舒的叙述和夕颜的状况发现，她有着一切抑郁症病人的显著症状。即使不是强烈和多次发生的轻生念头，她的潜意识里也带着这个想法。比如服药过量。

        他以为听到这个问题时，夕颜的情绪会高涨，出乎意料的是她有些平静地摇了摇头：“现在没有了。”

        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了一处，夕颜又补充了一句：“我想好好活着。”

        那一瞬间，付景淮好像能准确地与她共情。他似乎明白了夕颜的话是什么意思。以前的她像个在山谷里迷路的孩子，四周都是一样的景致，叫她无法找到出口。现在似乎是哪里照进来了一束光，她在循着那个方向，向着出口行走。

        付景淮张了张嘴，今天本想告诉她治疗需要暂停一个月，他有别的工作安排不得不做。原本他还担忧夕颜听着这话时会难过得哭起来。现下话到嘴边，看着她逐渐好转的样子，竟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良久，见他一直没有回应，夕颜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他蹙着眉头，像是思虑了许久，迎着她的眼眸道：“下周我要去法国参加研讨会，你想不想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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