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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蒋小福没打算不唱贵妃戏,毕竟绿珠已不能唱了。

        不就是打对台么,这日他和周麻子合计,选定一个日子唱《絮阁》——按照打对台的规矩,等他放出风声,谁要想一争高下,尽管另择一处,在同一日唱同一出戏,且看到时候座上反响如何,以判输赢。

        当日晚,却又收到唐衍文派人传来的口信——请蒋老板耐心些,不可与人斗气。

        伶人相争实属平常,蒋小福并没有生气斗狠的意思。然而听完这个口信,他气得发抖,当即脸上就挂了一层霜,将手里的杯子摔在了地上,碎成几片,拂袖而走。送信的人则被赶出了春景堂。

        他将自己关在屋内,独自静坐一天。

        请蒋老板耐心些,不可与人斗气。

        蒋小福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想,恨不能拆开了揉碎了,咂摸出与字面不同的意思,可惜每个字都清晰明白,不容置喙。

        唐衍文当然知道他面临的窘境,然而仕途为重,这时绝不能闹出事来,一个戏子的前程,当然容后再说了。

        唐大人为官有道,岂会犯错。

        周麻子知道他心窄,怕他气出好歹,犹犹豫豫地进屋一看,蒋小福还坐在那里,似乎一直也没动过。晦暗的光线笼罩着他,成了轻薄飘忽的影子。

        周麻子走上前问:“小老板,这……这可怎么办呢?”

        蒋小福原本僵如木雕,经此一问,忽然短促地抽泣一声,有点委屈:“不知道。”

        两日后,蒋小福接了个条子。

        赴局的地方好巧不巧,是花天禄的金香堂。蒋小福和徽班子弟不对付,两人在外边儿也只是点头之交,能不认错人就算好了,至于这金香堂,蒋小福还没去过。

        写条子的人是位姓董的商人,行商有道,一年比一年发财,现在已是京城商贾人家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做生意的朋友都称他一声董老爷。

        这个时候,蒋小福若是拒了这个条子,倒要惹人笑话。

        不去不行。

        他端着一张从容的脸去了。

        到地方一看,花天禄果然是徽班伶人中的翘楚,那小院儿里朱门碧窗,一溜彩画灯笼摇曳多姿,别有奇趣。如果春景堂是一副古朴雅趣的写意画,这地方就是明艳新潮的玻璃画。

        绕过珠箔银屏,进到屋内,宾客五六人,各自有戏子作陪,角落还有个唱曲儿的,正是一桌大手笔的好席面。

        蒋小福一露面,写条子叫他的那位董老爷就笑道:“我说什么来着?蒋老板不是小气的人,必定要来的。”

        主位上坐着一位丰满白净的中年人,面相富态,像个和蔼的妈子,看向蒋小福的眼神却分外凌厉:“自然该来。叫了条子,岂有不来之理。”

        蒋小福瞥他一眼,发现这人自己认识。因为曾经拒过他的条子,他一直看蒋小福有些不顺眼。蒋小福暗想,今日有此人在,再加一个花天禄,这关恐怕不好过。

        正待答话,这人身边的花天禄扯了扯他的手臂。

        花天禄生得俊俏,气质端凝,煞有介事地说道:“这话说得不在理。我们忙起来的时候,可不是谁的条子都肯应,蒋老板肯来,那是给我面子。”

        这嗓音带点戏腔,天然一种婉转风情。

        那人问道:“哦?你有这么大的面子?”

        花天禄展颜一笑,便如春风拂面:“要说呢,我该谦逊些,可您和董老爷都来给我捧场了,我自然是很有面子的!”

        那人顿时一乐,捏了捏花天禄的下巴:“这张嘴是含了糖还是抹了蜜,这么会说话?”

        花天禄也不见羞怯,在他耳畔不知嘀咕了什么,他便哈哈大笑起来。

        在这哈哈声中,蒋小福赶紧在董老爷身侧落了座,同时见花天禄百忙之中逮着空,对自己一眨眼,露了个俏皮的笑。

        蒋小福惊讶之余,回了他一笑。

        愣神间,眼前出现一碟冰藕,碎冰中不知浇了什么花露,晶莹剔透。

        董老爷端着碟子,顺势将自己一个脑袋也凑近了:“蒋老板,尝尝?”

        听这垂涎的语气,倒像是他自己想尝尝。

        董老爷是蒋小福的老熟人了,碍于唐衍文,一直有贼心没贼胆,很好敷衍,今儿大概是听闻唐衍文和蒋小福拆了伙,那贼胆就壮了几分。

        蒋小福瞥他一眼:“拿着我怎么吃?放下吧!”

        见他如此,董老爷讪讪地笑:“好,好,我放下,你慢慢吃。”

        蒋小福当真夹了切得细细的冰藕送入口中,见那白净的中年人正和另两位客人交谈甚欢,谈起了生意经,无暇顾及这边,于是放下心来,随口与董老爷闲聊几句。

        董老爷大概是觉着气氛格外的好,颇为高兴地要和蒋老板喝酒。蒋小福闲闲地喝着,只见董老爷越喝越兴奋,一面对他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一面饮牛饮马似的灌自己酒。到后来蒋小福也颇有兴致了,等着看他什么时候将自己灌倒。

        可惜董老爷酒量不错,喝得满脸通红之后,忽然有了新主意:“蒋老板,嘿嘿,咱们去旁边烧个烟,怎么样?嘿嘿!”

        朝廷的禁烟令,私下是个摆设,只要没人去衙门告你,那就没人管。

        多数戏子都会在屋里辟一个小间,或者用屏风隔出,摆上烟榻和一应器具,供人休息和吃烟。这烟榻向来也是调情揩油的去处。

        蒋小福闻一语而知淫意,冷笑一声:“行啊。”

        他倒要看看,没了唐衍文,他还做不做得了蒋老板?

        花天禄的烟榻设在耳房内,从里间挖了门,连通两室,珠帘相隔。

        屋内排着两架罗汉榻,中间架着炕桌,榻上设有枕席,一片昏暗中弥漫着甜香,烟灯已点燃了,摇曳如鬼火,映着靠墙的塌上一个半卧的人影——原来已有人捷足先登。

        那影子一动不动,不知是喝醉了还是吸足了烟,几乎让人注意不到。

        董老爷就注意不到。

        他一进屋就揽上了蒋小福的肩,要往榻上带:“咱们……嘿嘿……”

        蒋小福按住他:“不是要烧烟吗?”说着顺手将他推开,往烟灯走去。

        酒壮怂人胆,董老爷不退反进,跟在蒋小福身后。

        眯着眼上下打量一番,他看蒋小福只是站在那儿烧烟,也是个分外勾人的姿态。他觉得自己是有些魔怔了,就好像做生意时强烈的直觉,帮助他抓住了好几次致富的时机,如今也一样,这种魔怔一般的直觉是上天的指点——得到他!

        董老爷十分感慨:“你怎么就一直看不上我呢——”他摇摇晃晃地凑近:“别看我是个商人,可这个世道,什么是银子买不来的?我这相貌也算讨喜吧?比那个谁……唐大人……我比他差吗?我不差啊!”

        蒋小福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索性不理他,专心烧烟。

        他自己极少吃烟——唐衍文不许——但烧烟的手是很巧的,说话间,那签子顶端便结成了烟泡。

        蒋小福转身,烟枪往前一递,顺势挡住对方,敷衍道:“自然是不差。”

        “你甭哄我!”董老爷一把抓住蒋小福握着烟枪的手:“不差,你怎么不跟我好?我告诉你啊……”他用另一只手拍打着自己胸口:“我他妈对你……是真心的!”

        蒋小福本想着,凭自己唱戏练的苦功,制服一个普通人不是难事,不过做戏子的,不能轻易得罪了来客,总要言语周旋才好。这会儿他正犹豫是文斗还是武斗,听了这番话,倒是乐了:“哈!怎么个真心法?”

        董老爷被这一笑弄丢了魂,只觉得方才豪饮的酒一股脑上了头,带来一阵愉悦的眩晕!

        他嘻嘻一笑,手上就不规矩起来:“唐大人再怎样,也不能把你接回家吧!他能为你丢了官?不能嘛!我可不一样,只要你肯……我……我……”

        他涨红了脸,兴许是情绪太激动,没能“我”出个结果。而蒋小福听他这番话,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立刻变了脸色,忍无可忍,将他猛地一推!

        董老爷尚在眩晕中,只摇晃了一下,就不可自控地后仰着往榻上栽下去。

        那躺着不动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不堪打扰,已半坐起来,这时候,他伸手往那董老爷的脑袋上顺手一带,不知使了什么巧劲,恰好磕在炕桌边沿。

        董老爷发出一声闷哼,不动了。

        蒋小福原本气得呼吸急促,这时呼吸一窒,睁大眼审视了前方,只怕自己这一推,推出人命来。

        下一刻他看仔细了,那董老爷身躯微弱起伏着,像是睡着了。

        忽然,董老爷呼吸一顿,扯出一个小呼噜。

        蒋小福松了口气,看向那半坐的人影,借着微弱跳动的灯光,总算看清了对方的面目。那人沉着脸,似乎还因为受扰而不愉快,但还是冲蒋小福颔首:“蒋老板。”

        蒋小福也冲他点点头:“严六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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