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拨云见日

宋姮因出了暖阁，见陆蔚云正在院子里种紫藤，虽是春寒料峭，他已出了一头汗。

        宋姮因亲自端了茶水巾子迎过去，“蔚云大哥，歇一会儿吧。”

        陆蔚云点头，接过巾子擦去汗，小品一口茶，二人相将，寻了一处石阶坐下。

        “看来麻烦解决了？”陆蔚云笑道。

        宋姮因点点头，“女儿家争风吃醋，本不是什么大事。”

        陆蔚云“嗯”了一声，忽而说道：“你，想不想换回去？”

        宋姮因一惊，“换回去？”

        顿了顿，问：“可以换回去么？”

        陆蔚云想了一会儿，坦诚：“自从与你联系上，我一直再查这件事，一个月前有了眉目。”

        “一个月前？”宋姮因蹙眉，为何现在才与她说？

        陆蔚云叹了叹，“我觉得，你如今的身份就挺好，宋姮因，无家无族，自由自在，所以，虽然查到办法，我却不想你换回去了。”

        宋姮因默了片刻，问：“为何现在又要告诉我？”

        陆蔚云转眸望着她的眼睛，面色变了变，“你不知道？”

        宋姮因摇头。

        陆蔚云气笑，“你昨日把自己伤成那样，恨不得褪一层皮，还问我为什么告诉你？”

        宋姮因咬唇，“你都知道了。”

        陆蔚云指指她的脑袋瓜，“你就是个纸老虎，看上去豁达洒意，心里边不知道别扭成什么样子了。”

        宋姮因嗔他一眼，按下他的手指，双手环进人的臂弯，微微偏头靠在男人肩膀上，唉声道：“这种事情怎么豁达，我若不知道还好，现如今知道了，总觉得恶心，尤其想到王鸿津那副小人嘴脸，我真恨不得削去三层皮。”

        陆蔚云没动，任由小姑娘靠着，温声道：“宋姮因的过往，不论好坏，你虽然得全盘接下，却也应该懂得放过自己，往事不追，水来土掩，以后的日子才好过。”

        宋姮因点点头，轻笑：“蔚云大哥，你越来越像我娘亲了，爱说教，爱讲大道理。”

        陆蔚云也笑，弹宋姮因一个脑瓜崩，“你这没大没小的毛病跟谁学的。”

        顿了顿，又问：“说正事，你到底想不想换？”

        宋姮因毫不犹豫的摇头，“不换了。”

        陆蔚云怔了怔，没料到她回答的这样果决，本以为她需些时间考虑。

        “为何？”

        宋姮因抬手弹他一个脑瓜崩，笑嗔：“明知故问。”

        陆蔚云眉梢漫上笑容，朝暖阁望了一眼，看见阳光下贺长霆挺拔的身姿，不由笑了笑，“看来，某人拨云见日、柳暗花明了呀。”

        宋姮因容色温暖，笑意明媚，复将脑袋靠在陆蔚云肩上，声音低软：“我要的两匹大秦天马，你寻到了么，他的生辰快到了，误了生辰，别怪我跟你翻脸。”

        陆蔚云贱兮兮的打马虎眼，“谁的生辰？”

        宋姮因捶他一拳，“你说谁的，总归不是你的！”

        陆蔚云哼了一声，“大秦天马，世上难求，你一张口就要两匹，还不好好央求我，信不信我不管了！”

        宋姮因面色瞬时一变，嬉皮笑脸的给人捏肩捶背：“蔚云哥哥，你不能不管，你不管谁管，我知道你待我比亲妹妹还亲呢。”

        陆蔚云很是享受，颐指气使，“就那儿，多捏捏，为了给你种紫藤，可把我累的不轻。”

        宋姮因乖巧的给人捏了一会儿肩背，忽而沉静下来，片刻后问道：“蔚云大哥，赵郡盐荒的事，你可知道缘由？”

        陆蔚云收了笑容，端然看向宋姮因，“我是贾人，你总与我问朝堂事，不合规矩。”

        宋姮因撇嘴，“我问的哪里是朝堂事，明明是百姓事，你是贾人，也要做百姓的生意不是？”

        陆蔚云气笑，“还说我爱讲大道理，你倒会现学现卖。”

        宋姮因趁机撒娇，“快与我说说，怎么回事？”

        陆蔚云经不住磨，娓娓道：“赵郡盐荒只是个开头，后面的事大着呢，用不了一个月，这场盐荒就会席卷整个黄河以北、崤山以东，届时，莫说百姓，你的景袭哥哥都不一定吃的上盐。”

        宋姮因眨眨眼睛，“这么严重？”

        陆蔚云颔首，“魏朝治内，多山少湖，供盐全赖青州沿海，官府也在那里开辟万顷制盐基地，但是，自三年前，海水异象，我在罗马居留时，当地便历了一场盐荒，罗马四围滨海，盐业尤其发达，竟也会盐荒，我当时就生了疑心，命人抓紧钻研湖盐提炼，以备不时之需。也是自那时，我开始留意沿途诸国的盐业，发现海盐产量竟有普遍持续衰减之势。魏朝盐铁皆为官营，我能了解的不多，但瞧着如今日渐攀升的盐价，除了有人中饱私囊外，供不应求，大约才是根本。”

        宋姮因恍然大悟，“我本以为如今盐价小幅攀升，是因为国难方歇，财政疲虚，以盐补利，没料到竟是盐荒前兆。”

        凝神思量一会儿，又道：“盐产大减，盐铁司竟没上报？是何居心？”

        陆蔚云摇摇头，“也不能全怪他们，照盐铁司的估计，盐产虽然大减，应付过今年不成问题，至于明年，盐产回升也不是没有可能，就算不回升，维持现状产量，也不至于闹盐荒。”

        宋姮因想不明白，“意外出在哪里？难道因为世家私设盐仓，囤积居奇？”

        “魏朝世家，遍地开花，山东大族犹众，盐铁司还不至于忽视他们的囤积力，再说了，便就是囤积，真到盐荒一发不可收拾，他们再不情愿，也得开仓放盐。”陆蔚云解释道。

        宋姮因若有所思的点头，“这样说来，供不应求，这意外还是出在了‘求’上？”

        陆蔚云满意的嗯了一声，笑道：“孺子可教，这意外就出在‘求’上。”

        顿了顿，又问：“你可知魏朝如今在册的户数有多少？”

        宋姮因凝眉回忆，“三年前，与姑母聊天时，正好有户部尚书禀事，我听了一嘴，治内约有二十万余户，如今只过去三年，又经六州兵乱，死伤流亡户没有上万也有大几千，故而，这户数应该只减不增才对。”

        陆蔚云笑笑，问：“平均一户几口人？”

        宋姮因想了一会儿，“五口之户占大半，十口以上者约占十分之一。”

        “奴婢呢？可算在内？”

        宋姮因摇头，“奴婢有专门的贱籍册，也是有统计的，盐铁司不会漏掉他们。”

        陆蔚云呵呵一笑，“阿灼啊，你还是在京都待的太久，太相信官府的办事能耐，远的不说，就雒城外郭所居乡民看，十之八九皆是七口之家，累世同堂者，甚至四十余口，不分户不析产，户部册子上，他们可是一户，只出一户的丁役，但吃饭上，四十口人不能只吃五口人的饭吧？这还只是乡野之民，若是钟鸣鼎食之家，家族庞大，同居共爨，不算奴婢在内，吃饭的人也得有百口吧？”

        宋姮因抿抿唇，“世家惯是如此，户部虽将其记为一户，却是有备案的，徭赋自不会真的按一户来收。”

        “那奴婢呢？你觉得咱们府里的化溟、修筠、云苍、青黛，可在户部的奴婢籍内？”

        宋姮因哑然。

        顿了一会儿才说道：“隐匿奴婢并不罕见，所以户部记录的户数与奴婢口数都留有伸展余地。”

        陆蔚云挑起眉梢：“若户部留的余地盛不下隐匿的户数和奴婢呢？不瞒你说，就咱们陆家在魏朝的生意利润看，治内的实际人口，恐怕是户部记载的，两倍。”

        宋姮因吸了一口气，“当真？你仅凭生意利润就能估算的这么精确？”

        陆蔚云扬眉一笑，“陆家百年经营，不论对人对货，自有一套估量体系，不然如何占得先机，一本万利呢？”

        宋姮因凝眉，想了半晌，问道：“你既早已料到一个月后漫卷而来的盐荒，可有对策？”

        陆蔚云摇头，“我只是个贾人，又不像元晖，受千人拜万人叩，你要对策，也该去找他。”

        宋姮因咬牙，“你一口一个元晖的，既不称陛下也不称皇上，不怕被治大不敬罪么？”

        陆蔚云笑哼，“习惯了，狮子国的国王老爱跟我称兄道弟，都是喊名字，来了京都，一时改不了。”

        “显摆！”宋姮因笑嗔，扯扯他的衣袖，“说说吧，你的对策呢？”

        陆蔚云很是无奈，“我真没对策，顶多就是囤点盐，有你和阿端吃的。”

        宋姮因不信，“三年前你就着手湖盐制取了，魏朝治内虽然少湖，但也不是没湖，盐铁司没把手伸到湖盐上，我不信，你会放弃这块肥肉？”

        “陆家做生意，有一个规矩，不与官争利，你和阿端都在京都，我不会冒这个险，所以，凡是官营的生意，我统统避开了。”

        宋姮因不肯就此放弃，接着想主意：“那若是现在开始制湖盐，依你看，可能抵挡一个月后的盐荒？”

        陆蔚云眯眯眼睛，盘算起来，“魏朝治内适宜制盐的湖泊约有一百一十处，大湖六十处，若现在开始制，虽不能抵挡一个月后的盐荒，但不出三月，应该能缓解，官府再定量派发，加以管制，使百姓不至于因荒而乱，只要不乱，再等五个月，盐业即可恢复如常。”

        宋姮因眨了眨眼，眼底不知是钦佩还是惊异。

        半晌，回神问道：“蔚云大哥，你谋的是生意，还是天下？”

        陆蔚云敲敲她的脑袋，“我谋的是生计，生人之计，比当年夫人所谋差远了。可惜，她两个亲生的孩子，都随了老王爷，一个个傻不愣登的。”

        宋姮因脸色一沉，跺了陆蔚云一脚，争辩：“我爹爹才不傻，我爹爹那是心怀天下，不然，如何能得娘的芳心。”

        陆蔚云挨了一脚，笑着改口：“是，老王爷的傻，都是王妃娘娘惯出来的。”

        宋姮因又捶他一拳，“你才傻！”说罢，抬步出府，“我进宫去了，贺王爷若是醒了，你让化溟送他回去，他的伤不能再出差错了。”

        说着话，又折回房中，不多时，拿了一个小玉瓶出来，递给陆蔚云，“等他醒了，你把这个给他吃，他的伤拖太久了，这个或许有用。”

        陆蔚云看看小玉瓶，冷了眼眸，“你从我那淘了多少好东西？这药丸是起死回生的，你现在给他吃岂不是浪费了！”

        “既能起死回生，现在给他吃了，于他伤势大有裨益，他不用三番两次吐血，我也能安心气他，怎么就是浪费了？”宋姮因笑道。

        陆蔚云呵呵两声，凑近她，“我听说元晖也被你气吐血了，你进宫，不给他带两粒药？”

        宋姮因亮出手中另一个小玉瓶，“谁说没带，带着呢。”

        陆蔚云一把夺过，“我看看什么药。”

        看罢，递还给她，问：“你给他带顺气的药做什么？”

        “我把他气吐血了，不给他带顺气的药，回头，他找我事怎么办，我还在京都混呢，阿端也在他手下混呢。”宋姮因笑道。

        陆蔚云哼了一声，“你倒会审时度势！”

        宋姮因眉梢飞舞，“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走了。”

        说罢，打马出府，并未直接寻去皇宫，而是去了穆端府上。

        穆端正与高允初府中练剑，见宋姮因进来，收剑笑道：“阿姊，你怎么来了？贺王爷说你过堂去了，事情可解决了？”

        宋姮因一笑，心道：兔崽子，你还知道我过堂去了，只顾着在这里陪心上人，你阿姊都过堂了，也不说去问问。

        面子上却未发作，温声道：“没事了。”

        高允初与宋姮因见过礼，冲穆端道：“我回去了，明日西山猎场见。”

        话落，阔步出了府。

        宋姮因这才敢发作出来，敲了穆端脑袋一下，“臭小子，还知道你阿姊过堂，有空陪心上人练剑，没空去看看阿姊么！”

        穆端挠头，“贺长霆昨夜来找我，问了大半夜的话，临走时跟我说，你有麻烦了，我自然担心，说要去找你，他不让，说有他在，用不着我，我这才约阿允来练剑的，而且，自从高司徒去世，阿允心情一直不好，我想多陪陪她。”

        宋姮因弯眉浅笑，“逗你呢，阿姊能真怪你么。”

        话落，眼眸转了转，问：“想不想早点娶回阿允？”

        穆端脸色刷的一红，却规矩的点点头，“自然想，只是阿允还在父丧期，她说要为父守孝三年，三年之后才嫁我。”

        “三年？”宋姮因光听听，就觉得替阿端不耐，想了想，点头道：“虽然有点长，但既然阿允有孝心，你就陪她等等吧，不过，可以先请陛下赐婚，把你们的婚事定下来。”

        穆端讪讪，“我也想过，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陛下开口。”

        宋姮因抬手又要打穆端，看他躲闪的样子，笑了笑，收回手，道：“择日不如撞日，跟我进宫，今日就请陛下为你和阿允赐婚。”

        穆端一懵，“阿姊，你没开玩笑吧？还没开朝呢。”

        “明日就开了，开朝之后陛下有正事要办呢，哪有空管这些儿女情长，走吧。”

        宋姮因拉着穆端打马穿街，去了皇宫，路上顺道将盐荒一事同他讲了，要他建言陛下早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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