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她觉得羞辱

小厮凝神看了半晌，摇头：“官爷，不曾见过。”

        私兵正在问话，贺长霆阔步进门来，冲小厮道：“你看清楚了，到底见过没？”

        声若雷震，显是忍着心中焦灼。

        小厮不敢怠慢，捧着画像仔细瞅瞅，忆起一桩事来，躬身交待：“方才有个男子抱着位女郎投宿，小人没瞧见那女郎的相貌，不知是不是官爷要找的人。”

        “宿在哪间房，带我去。”

        “是。”

        小厮哈着腰，领着贺长霆便要上楼，见穆端站在廊间静静看着二人。

        “我阿姊正在睡觉，你们别去扰她。”

        穆端挡在贺长霆身前，把人从头到脚认认真真打量个遍。

        二人虽早已相熟，但穆端从未想过贺长霆会做自己的姊丈，也从未认真瞧过他的眉眼。

        如今仔细看来，贺长霆的相貌确实不输武成王，同生了一双飞扬放浪的凤目，剑眉如戟，挺正的鼻梁，恰到好处的紫唇，不似武成王略有些清冷凉薄的面相，贺长霆瞧上去多了些温暖疏阔，像迎着日光生长的独木。

        听说宋姮因在睡觉，贺长霆明显低下声来，冲身后的私兵摆手：“你们回去吧，别喧哗。”

        待私兵离去，贺长霆瞪着穆端，咬牙切齿，却仍旧压低了声音：“再敢抱阿因，爷卸了你胳膊！”

        说罢话，仍旧吩咐小厮：“那女郎宿在哪间房，带我去。”

        穆端把两人挡下，冲贺长霆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说完就带你见我阿姊。”

        贺长霆见穆端少有的认真，摆手屏退小厮，跟着穆端出了客栈门。

        “你要说什么？”贺长霆不耐烦的问。

        “你真想娶我阿姊么？”穆端肃然望着贺长霆的眼睛，问道。

        “跟你有屁关系！”

        贺长霆对穆端攒了一腔的敌意，他素知宋姮因与这位吐谷浑质子交好，以前没觉得有何不妥，现下动了娶人为妻的心思，顿时看这个吐谷浑小王子碍眼的很。

        穆端见人吃醋，幸灾乐祸的笑笑，接着交待：“你想娶我阿姊也行，不过，我阿姊性子倔，成婚前，你不准强迫她，不准占她便宜。”

        贺长霆轻飘飘的扫了一眼穆端，嗤声：“你懂个屁！”

        宋姮因那不是性子倔，那是女儿家的娇羞，他堂堂八尺男儿，总不能让女儿家上赶着说要嫁他吧。

        他得主动些，强势些，恩威并用，循循善诱，让小姑娘觉得，他是非她不娶的。

        如此，顺了小姑娘的心意，小姑娘才能安安生生的，不跟他背后玩手段、耍心眼儿，才能一心一意与他过日子，生娃儿。

        穆端气笑，“没有人比我更懂阿姊。”

        贺长霆不服气，“爷告诉你，懂她的，只有我。”

        穆端懒得与他打嘴仗，“总之，成婚前，你敢逼迫阿姊，我带她远走高飞，让你大梦成空！”

        贺长霆冷哼，不怒自威：“你敢带她走，爷把你剁碎喂狗。”

        见贺长霆油盐不进，穆端也没了耐心，转身返回客栈，“懒得理你。”

        贺长霆气跑穆端，得意的扬眉一笑，折回客栈，遣小厮领着他寻去宋姮因房中。

        宋姮因睡的香甜，贺长霆抱臂倚坐在卧榻旁，守了人一夜。

        晨晖洒进窗子，倚坐打盹儿的贺长霆突然挨了一脚，跌落地上，人也醒了。

        他下意识的爬起身解释：“阿因，我什么也没干……”

        睁眼看时，却见宋姮因根本没醒，只是眼眸动了动，一只脚半垂在榻侧。

        那一脚，是她睡梦中踹的。

        贺长霆无奈的摇摇头，抬起人的脚想要放回去。

        不成想，刚触及脚踝，宋姮因“腾”的坐起，看见贺长霆握着自己的脚，想都没想，一脚便踹在人的脸上。

        幸而贺长霆反应快，双手一挡，才没让人踹到脸。

        “贺长霆，你干什么！”

        宋姮因跳起来，下意识的去摸腰间的长鞭，才想起，昨日打斗，自己的鞭子被贺长霆丢了。

        贺长霆挑眉，心满意足的望着宋姮因，轻笑：“睡自己的女人，你说我能干什么？”

        宋姮因怔，眉心深蹙：“你昨夜睡在这里？”

        “嗯。”贺长霆云淡风轻的答应。

        “你……阿端呢？”

        宋姮因明明记得是穆端抱她回来的。

        “什么阿端，爷抱你回来的！”贺长霆脸色一凛，生气了。

        “你抱我回来的？”宋姮因眉头深锁，瞋目望着眼前男人。

        “嗯。”贺长霆闷哼。

        宋姮因听罢，嫌弃的拍了拍自己衣裙，忽而眼底一惊，肃然望向贺长霆：“你……你在哪里找到我的？”

        “自然是在你睡着的地方。”贺长霆模棱两可的说着。

        宋姮因半信半疑，知道贺长霆惯喜欢唬人，他若真是在定阳王墓碑前发现自己，恐怕早就质问起人来。

        如今这般淡定，显然并不知道自己昨夜去了哪里。

        料定贺长霆在诈她，宋姮因扫了人一眼，理好衣裙，转身要走。

        贺长霆一把将人扯进怀中，笑道：“洗脸，一会儿带你吃好吃的。”

        说罢话，不待宋姮因扬手打他，已经放开小姑娘，冲客栈小厮吩咐：“打水来，两盆。”

        小厮送来水，宋姮因利落的洗漱罢，揽镜收拾发髻，见贺长霆站在自己身后，拿着个巾子小心翼翼沾了水，遥遥借着镜子的光，避开脸上的鞭伤，擦着脸颊。

        见他如此狼狈模样，一丝畅快上了心头，小姑娘唇角也勾起一抹嫣然笑意。

        贺长霆见小姑娘看着镜中的自己笑，越发觉得小姑娘中意他，故意苦着一张脸抱怨，“下次不准打脸，这么俊一个夫君，打坏了不心疼么？”

        宋姮因瞬时收了笑容，一把扣下镜子，起身出门。

        贺长霆顾不上接着擦脸，扔了巾子，拔腿追出去，“别走那么快！”

        追上去又想揽人的腰枝，被小姑娘狠狠掐了一把，才安分守己，与小姑娘一前一后、不远不近的进了城。

        入了京都，贺长霆也不管小姑娘是否乐意，拽着人去金市仙豆坊吃点心。

        当着热闹的人群，宋姮因不敢太驳贺长霆的面子，大大方方的与人一道进了仙豆坊。

        贺长霆给小姑娘叫了一盘仙豆糕，特意多要了几块白糕，道：“我让白奴跑了半个京都，才找到这处仙豆坊，味道比凉州差了些，不过也还能吃，你尝尝。”

        宋姮因没料到贺长霆费了这么多心思，虽然早就知道这家仙豆坊是什么口味，却还是新奇的尝了一口，饶有兴味的称赞：“嗯，挺好吃的。”

        见小姑娘展露笑容，贺长霆扬眉一乐，冲坊里的老叟吩咐：“老翁，往后每日做出新鲜的豆糕来，包好送到朱雀门外定国公府，还有，多加白糕。”

        宋姮因淡然瞥了一眼贺长霆，知道他动的什么心思，未再多话。

        这场来势汹汹的殷勤，真是莫名其妙，难道因为她办差办得好，贺长霆就动了心思？

        “大人，属下有桩事请教。”宋姮因端然问道。

        “这又不是办差，叫什么大人啊，叫……叫白狼哥哥。”

        贺长霆本想逗人唤夫君，转念一想，女儿家面子薄，他们毕竟还没成婚，话说出来，难免又被小姑娘打一顿，还是叫“白狼哥哥”妥当一些，既亲切又不显得轻佻。

        宋姮因浅笑：“属下要说的是公事，还是叫大人妥当些。”

        “嗯，说吧。”贺长霆也没当回事。

        “属下头一次办差，不妥之处，还请大人明示。”

        贺长霆一愣，望向小姑娘，似笑非笑，“你办的很好，没有不妥。”

        “没有么？”宋姮因歪着头追问。

        贺长霆摇头：“没有。”

        “那大人为何如此苛待属下？”宋姮因眼眸一低，委屈起来。

        贺长霆更委屈：“我如何苛待你？”

        他明明把人稀罕的不行。

        “属下说出来，大人不可生气，更不可公报私仇。”宋姮因娓娓与人商量。

        “不生气，说。”贺长霆大手一挥，神色坦然的望着小姑娘。

        “办差回朝，大人论功行赏，属下的同僚都得了田宅资财，属下却只得了三日休沐，心中难免惶惶，自然会以为属下办的不好，只配得三日休沐。”

        贺长霆眼底起了笑意，半支着脑袋看着小姑娘，这是讨赏来了。

        宋姮因见人慈眉善目看着自己，想是没有生气，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过，属下也知足，往后的日子还长呢，大人总不能次次都只给属下休沐吧，可是，昨日，大人突然闯进属下闺房，轻薄属下，属下虽是当差的，到底是个女郎，自不能忍这样的苛待，往后，大人若对属下不满，只管打骂，莫再如此羞辱属下。”

        贺长霆眼底的笑瞬时散去，盯着小姑娘，“你觉得我羞辱你？”

        宋姮因没有点头，却也没有否认。

        “宋姮因，你当真觉得我昨日所为，皆是在羞辱你么？”

        冷沉的声音，凛冽的眼神，萦绕在小姑娘身周。

        宋姮因正在吃着仙豆糕，听出贺长霆的怒意，放下点心，抬眸迎上泛着冷意的眼眸，不卑不亢的争辩：“女儿家的闺房，大人可以随便闯么？女儿家的身子，大人可以随便搂搂抱抱么？做夫君这种话，可以随便说么？属下的名声是不好，没有父兄撑腰，可属下是良民，非奴非婢，大人昨日行径，不是羞辱，是什么？”

        贺长霆哑口无言，本以为小姑娘中意他，他也决意娶人为妻，两相情愿，难免有些亲密之举，不成想小姑娘这般介怀。

        “好了，我以后注意。”

        贺长霆讪讪点头，抬手抹去小姑娘唇角的点心渣，递了一块白糕喂到人嘴边，“给你赔罪。”

        宋姮因皱皱眉，接下点心，挪了挪身子，远远避开贺长霆，“属下不敢。”

        “既把话说开了，我也要同你定定规矩，以后遇上不开心的事，甭管是跟我置气也好，跟旁人生气也罢，不能像昨日一样，彻夜不归。”

        贺长霆昨夜在府中等着小姑娘一起用饭，遣人去请了几次，都说人没回来。

        过了闭城门的时辰，人还没回去，贺长霆急了，命人画了宋姮因的相貌，带着私兵在城内搜寻，终于打听到小姑娘孤身出城去了。

        他一刻不敢耽搁，带着府兵又寻去城外，好在小姑娘无恙。

        宋姮因心底嫌弃贺长霆多管闲事，面子上却点了点头。

        吃罢点心，宋姮因道：“大人请回吧，属下逛街去了。”

        贺长霆死皮赖脸，“今日没事，我也去。”

        “大人随意。”

        宋姮因扫了人一眼，信步出坊，往吴钩肆去。

        贺长霆跟在人身后，没再搂搂抱抱，笑意疏朗的望着信步负手而行的小姑娘。

        等她嫁他为妻，自然可以堂堂正正亲亲抱抱，不急在这一时。

        进了吴钩肆，宋姮因轻车熟路寻到掌事人，“吴叟，最近可有新货？”

        俯首看兵器图纸的布衣老叟听到有人这样唤他，未抬眸，笑道：“郡主许久不来了。”

        话落才抬眸看人，微微一怔，急忙拱手赔罪：“认错人了，莫怪。”

        宋姮因素手一挥，“无妨，可有新货？”

        “姑娘要看什么新货？”

        “轻巧好用的长鞭，可有么？”

        吴叟点头，“有是有，不过，价格高了些。”

        “价格不是问题，拿来我看看。”宋姮因道。

        吴叟虽觉得小姑娘不像是个有钱的，她身后的男子却是贵不可言，想来买得起，便搬来一个精致的檀木箱子，打开一看，一条金灿灿的长鞭耀着人眼。

        宋姮因眼眸一亮，伸手要拿出来，被吴叟挡开，“姑娘，这长鞭乃是鎏金的，价格高的很。”

        “吴叟放心，若真是好货，本姑娘就直接买下了。”

        宋姮因知道吴叟忧心何事，无非怕她只看不买。

        吴叟看向贺长霆，贺长霆本来负手而立，见吴叟试探的眼神，便一手扶上腰间的玉带。

        玉带上嵌着栩栩如生的金麒麟，工艺精细，一看就是上等货。

        且他佩的是九麟玉带，爵位自是低不了。

        吴叟看出贺长霆的权贵身份，大方递上长鞭，“姑娘细瞧瞧。”

        宋姮因接过长鞭，已经赞不绝口：“果然是个好东西，轻重刚刚好。”

        “柔而不钝，可缠可刺，还是浑铸而成，波斯国的货？”宋姮因缠玩着长鞭，问道。

        “姑娘好眼力，确是波斯贾人带来的。”

        “好，我要了，多少钱。”宋姮因收起长鞭，爽快问道。

        “一百两。”

        “这是十两定金，老规矩，送到……算了，定金你收着，我一会儿拿钱来取。”宋姮因麻利的掏出十两银子交到吴叟手里。

        吴叟为难，把银子还回去：“姑娘，定金至少也得十两黄金，这银子实在……”

        “十两黄金？”宋姮因蹙眉。

        吴钩肆的规矩，定金取正价十分之一，这金鞭子竟要一百两黄金？

        “正是。”吴叟笑应。

        宋姮因细细端量长鞭，笑道：“吴叟，这鞭子只是鎏金，并非纯金，造价应不会超过五十两白银，一百两银子，你已是大赚了。”

        “姑娘有所不知，这鞭子之所以如此昂贵，并不在工艺用料，实是因为它与玉面天王所用金鞭出自同一位名家之手。”

        宋姮因失笑：“吴叟，你怎么也学人家讲起故事来了？玉面天王所用金鞭虽出自波斯国，用的却是南昆仑的金料、支离山的锡料、盘陀山的铜料，工艺也非浑铸，而是绞金捻合，粗看是鞭，细看却有玲珑宝塔之势，挥舞起来有玲珑天音的，可不是这样一根死物，你怕不是被人骗了吧？”

        吴叟听罢，讪讪一笑，“姑娘说得这般头头是道，莫非见过玉面天王用的金鞭？”

        宋姮因点头：“还真见过”，指指金鞭的握首处，补充：“玉面天王的金鞭，这里是羊脂玉雕的尸毗王像，不是随随便便的天王。”

        “姑娘不愿买就算了，何必这样哄骗老朽。”

        吴叟收起长鞭，买卖不做了。

        宋姮因淡然一笑，“吴叟既不卖，就留着吧，我再看看女儿家用的短刀。”

        说罢，便去相看各式各样的金玉短刀，都没中意的，意兴阑珊：“算了，暂时没合意的，走了。”

        宋姮因转身要走，被贺长霆扯住手腕：“鞭子收好，一百两黄金，当是你这次办差的封赏。”

        “大人，我不买这鞭子，并非出不起这一百两黄金，而是不能接受它是一个赝品。”宋姮因道。

        “哦？”贺长霆来了兴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单以长鞭来看，它确是上等货，可若与玉面天王的金鞭相比，那就是云泥之别，顶着金鞭的高价，却生的普普通通，我若买下，每每想起它与金鞭的差距来，必定会心意难平，货比货得扔，我怕是总想丢了它。”

        听到小姑娘这样解释，贺长霆灿然一笑，取出一锭银子丢到柜台上：“一百五十两银子，卖不卖？”

        吴叟看出二人都是行家，见好就收，拿了银子把长鞭递给宋姮因：“姑娘是个识货的，小人就当交个朋友了。”

        宋姮因欣然接下，“多谢。”

        二人出了吴钩肆，贺长霆问道：“方才那套说辞，你又是从画本上看的？”

        “不是。”

        “那是从哪看的？”贺长霆十分好奇宋姮因为何这般了解玉面天王的金鞭。

        “听别人讲的。”宋姮因漫不经心的应付。

        “听谁讲的？”贺长霆追问。

        “我阿娘。”宋姮因有些不耐烦。

        “你阿娘如何知道的？”

        宋姮因停步，转眸望着贺长霆：“你不如自己去问问我阿娘，她怎么知道的？”

        贺长霆一噎，没了后话，看着小姑娘阔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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