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旧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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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宋姮因骑马去廷尉寺报到，刚走两步，听到身后有人唤她，转首看时，见贺长霆也骑马迎过来。
“廷尉寺么，我也去，一起？”
贺长霆一身绯袍，神采奕奕，含笑望着宋姮因。
“好啊，国公爷请。”
宋姮因勒马，为贺长霆让出路来。
贺长霆灿然，御马与宋姮因并肩而行，低眸看了看人的靴子，交待道：“以后不必穿这样的靴子。”
那靴子从外面看不出猫腻，内里足有五寸厚的垫子，穿着十分辛苦，宋姮因怕第一日报到被人看破昨日形貌作弊的事情，今日依旧穿了内增高的靴子。
“嗯。”宋姮因浅笑相应，并不多话。
二人行至廷尉寺，昨日入选的十一位甲等翼奴郎已经列队侯在庭中。
宋姮因拱手辞别贺长霆，阔步入了队列。
其余十一位翼奴郎虽然惊讶于宋姮因竟与定国公如此相熟，面子上却仍旧坦然，窥不见一丝好奇。
贺长霆今日来廷尉寺正是挑选此去蠕蠕的随行翼卫。
寺中长吏已将十二位甲等翼奴郎的身世背景查的一清二楚，呈递贺长霆查看。
贺长霆挑出四位有西北行军经验的翼奴郎，又挑出两位与武成王身形相仿者，看着宋姮因的履历册若有所思。
那册子上写着：宋姮因，虢阳侯宋祜第九女，生于广平乡野，幼弱多病，长而图强。
甚至将她在广平老家的诸般事都写的清清楚楚，而其中一桩，出乎贺长霆意料。
估计连宋真都不清楚。
宋姮因在广平老家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情郎。
情郎名唤王鸿津，据册子讲是个长宋姮因两岁的俊美少年。
贺长霆摩挲着册子，眉眼间凝起一丝戏谑的笑意，将宋姮因的履历册压在案子上，食指重重点了两下，冲长吏道：“这个女郎也带上。”
撂下话，人便带上挑好的男子离了廷尉寺，单单撇下宋姮因。
宋姮因只听长吏说起定国公给她派了一桩机要秘事，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进一步指令，不得已只好亲自寻去定国公府询问事由。
贺长霆正在府中与挑出来的六个翼卫交待事情，听家奴报宋姮因请见，淡淡道了一句“让她侯着”，便继续与人交待事情。
直到天色暗下，六个翼卫离去，贺长霆才让家奴去唤宋姮因进来。
家奴去了一刻，进来时并没把人带来。
“人呢？”贺长霆蹙眉问道。
“桃言去请了，一会儿就来。”
“桃言？”贺长霆眉头锁的更深。
“宋姑娘听说大人在忙，想来一时半会儿没空见她，便让桃言在外侯着，回府休息去了。”
“哼，她倒会享受！”贺长霆冷笑一声。
刚说罢，宋姮因已经跟着家奴进了厅堂，福身行礼，“国公爷有何事吩咐？”
贺长霆淡然扫了她一眼，懒懒地问道：“会伺候人么？”
“啊？”
宋姮因抬眸，歪着头看向贺长霆，在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贺长霆瞥了一眼小姑娘疑惑的神情，不耐道：“昨日你自己说的，公是公，私是私，既做了翼奴郎，自当有个翼奴郎的样子，这次给你的差事便是伺候人，可能做好么？”
只听说甲等翼奴郎办的都是机要密案，没听说还要伺候人啊。
心里虽这样想，宋姮因到底没敢问出来，垂眸道：“属下明白，不知是要伺候哪位？”
贺长霆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淡然道：“王爷，和我。”
“啊？？？”
宋姮因的疑惑又深了几分，一个“啊”字也是百转千回，带着一连串满是问号的尾音。
“不必勉强，若做不好，看在宋狐狸的面子上，我也不为难你，趁早辞了这甲等翼奴郎的差事，哪凉快哪待着去。”
贺长霆面色无波，好整以暇的扫了一眼小姑娘。
宋姮因双眸一暗，心底已经有了思量，想来他们还是不想她做这甲等翼奴郎，故意刁难。
“属下做的来。”
宋姮因低首，平静的语气辨不出一丝喜怒。
贺长霆闷闷地“嗯”了一声，顿了一会儿，补充道：“明日启程，出了雒都，王爷就是瘸腿儿的大公子，我是二公子，你是随行伺候的婢女，其他人是私卫，把身份拎清楚了，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别露了马脚。”
“是。”
顿了顿，宋姮因又问：“大人可否告知，什么是婢女不该做的？”
免得自己做了事，他们又找茬儿。
贺长霆一噎，凝神想了半晌，道：“跟主子发脾气。”
自喝了一肚子苦茶，贺长霆算是知道这个小姑娘有多记仇了。
这次让她伺候人，她怕是又要趁机发脾气，给他们苦头吃。
“属下明白，大人还有其他吩咐么？”宋姮因疏淡有礼的问道。
“没了，下去吧。”贺长霆微一摆手，慵懒的说道。
待宋姮因离去，贺长霆招来家奴吩咐：“你去一趟广平，查一个叫王鸿津的人，我要知道他的所有事，尤其是，情史。”
家奴一愣，向贺长霆问道：“大人，情史么？”
“嗯。”贺长霆冷哼，又道：“查清楚了，还有，再查查当日我宿在宋姮因闺房的事，如何传出去的。”
当时流言四起，满城风雨，他起初确实怀疑宋姮因欲擒故纵，想跟他玩手段，后来见宋姮因宁可断了与虢阳侯的父女情分也不肯构陷于他，才相信这桩事与小姑娘无关。
今日看到宋姮因小小年纪已经与人私相授受，更觉得这个小姑娘绝非看上去这般良善可欺，或许那桩风波真是她搅起来的。
家奴应下，退了出去，只留贺长霆一个人坐在榻上发呆。
“宋姮因，你到底想做什么？”
贺长霆摩挲着白玉茶盒，不知不觉又蹙了眉头。
小姑娘若真是贪图富贵，步六熊家底殷实又钟情于她，为何不干干脆脆的嫁了，为何要做这生死难测的翼奴郎？
可小姑娘看上去，又不像那般容易动情之人，莫非她还记挂着往日情郎？
去蠕蠕的行程乃机要之事，武成王交与贺长霆总揽，并未多问。
两人在马车上汇合，武成王看见宋姮因也在，不禁蹙眉望向贺长霆：“怎么回事？”
他之前已经明确说过不带女郎。
“你别生气，咱们这次是扮大户人家的公子西去求医，连个伺候的婢女都没有，未免太不可信，带个女郎，反而易做掩护。”
贺长霆见武成王明显沉下脸来，知道他确实动怒，急忙解释道。
武成王沉沉的“嗯”了一声，虽不甘愿，也不能当着一众下属的面驳贺长霆的面子，好在宋姮因功夫不弱，便是带上也拖不了后腿。
宋姮因看贺长霆挨了训，意识到昨日之事乃贺长霆自作主张有意为难她，微微低眸，一丝畅快的笑意抿上嘴角。
贺长霆见状，冷哼一声，冲宋姮因道：“昨日已经同你说了要你扮婢女，哪家的婢女穿成你这样子？”
武成王无话，看向宋姮因，见她穿了一身鹅黄春裙，俏丽的螺髻之上只綰着一支素雅的白玉簪，未施粉黛，显然已经刻意做了装扮。
宋姮因抬眸，定定看着贺长霆，“大人觉得属下应该怎样穿？”
贺长霆指指她头上的白玉簪，“一个婢女，上哪儿戴这么贵重的簪子？”
话音方落，宋姮因拔下头上的簪子丢出马车窗外，仍旧回眸定定望着贺长霆。
虽面色无波，呼吸明显重了几分，气鼓鼓的望着人。
贺长霆身子一僵，余下的话都咽了回去，讪讪瞥一眼幸灾乐祸的武成王，不觉挪了挪身子，远远避开发脾气的小姑娘。
马车内鸦雀无声，三人的呼吸声充耳可闻。
武成王看看身后的木制折叠轮椅，说道：“你想的真周到，还特意给我做了个轮椅。”
贺长霆灿然一笑：“那是，这可是我请上好的木匠做的，坐上去舒服的很，定不会亏待你这双腿残疾的大公子。”
武成王颔首，贺长霆办事，他向来是放心的。
宋姮因安静的听着二人说话，既不搭腔，也不看二人，神色清冷的望着窗外。
贺长霆看看宋姮因，忽而道：“飞虎，咱们这次出去，就自称是王家的两位公子吧，你叫王鸿，鸿鹄之鸿，我叫王津，津渡之津，如何？”
说罢这些话，贺长霆特意去查看宋姮因的神色，见她仍旧面无波澜，心想这小姑娘果然不一般，竟有如此好的定力。
武成王颔首：“一个称呼而已，就按你说的来。”
贺长霆望向宋姮因：“记住了吗？”
“记住了，王二公子。”
宋姮因轻飘飘的回答，完全不知贺长霆取王鸿、王津之名有何深意。
出了雒都，几人在驿栈宿下时，武成王已经扮上了瘸腿儿的大公子，脚不沾地，由随行护卫一路背进客房。
进了客房，余下的事，便轮到宋姮因这个婢女伺候了。
宋姮因虽未伺候过人，毕竟被人伺候过，大致路子还是懂的，打来热水伺候武成王洗脸净手。
武成王坐在榻上，正要宽下外袍，看看端着水鉴候在一旁的宋姮因，停手，吩咐道：“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宋姮因正有此意，放下水鉴便要出门，结果迎面撞上了贺长霆。
“你干什么去？”
贺长霆见武成王坐在榻上，衣袍都未换下，旁边还放着水鉴巾子，显然是宋姮因这个婢女没伺候人。
不待宋姮因解释，武成王道：“让她出去吧，余下的事我自己来。”
贺长霆不悦的扫了宋姮因一眼，缓步行至武成王身侧，按着他要帮他宽下外袍，道：“大哥，你腿不方便，我亲自伺候你。”
说着话已经帮武成王宽下外袍，拿了热腾腾的湿巾子便要帮人洗脸。
武成王按下他的手，轻声道：“屋里面，不必如此。”
“隔墙有耳，小心为上。”
贺长霆秉着做戏做全套的原则，坚持要伺候武成王洗脸。
这些明摆着是做给宋姮因看的，就是要打她这个婢女的脸。
竟让堂堂王家二公子亲自伺候人，你这个婢女可真是称职！
宋姮因站在门口僵了一瞬，阔步行至贺长霆跟前，夺下巾子扔回水鉴，又端着水鉴放在武成王跟前的高几上，道：“二公子，奴婢伺候大公子便好。”
说着话已经拧干热巾子往武成王脸上擦去，武成王急忙握住人的手臂，顿了一会儿，道：“我是腿不方便，又不是手不能动，你把水端过来，我自己洗。”
“大公子坐着吧，这是奴婢应做的。”
宋姮因脾气上头，哪里顾得上他是不是王爷，拧了一把巾子就按在武成王脸上，上下着力擦了一遍，又去擦人的脖子。
宋姮因的力道很重，擦脖子时按的武成王不禁咳嗽了两声，急忙握上人的手腕，道：“好了，干净了。”
宋姮因伺候罢，武成王的脸红彤彤、火辣辣的疼。
他就说嘛，养尊处优十余年的郡主，哪里会伺候人，被她伺候简直遭罪。
贺长霆孤立一旁，看着宋姮因伺候人的架势，有些心疼武成王。
刚刚洗罢脸，驿栈小厮来送晚饭：“贵客，您要的菜来了。”
贺长霆站着未动，只是看看宋姮因。
宋姮因迎至门口接过食案放在矮几上，雷厉风行的关上房门，复将菜品摆置妥当，低眸福身冲两个男人行礼：“两位公子，用饭了。”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武成王伸手，冲贺长霆道：“二弟，劳烦你，架我过去。”
既然做戏做全套，那他就装瘸装到底吧。
贺长霆一噎，僵了身子，顿了一会儿，还是架起武成王在矮几旁坐下。
待两个男人坐定，宋姮因跽跪在矮几旁，面无表情的为二人盛饭舀汤，伺候的妥妥帖帖。
宋姮因这副只做事不说话的模样，让两个男人心中都是一阵虚凉，做了亏心事一般惶惶不定。
“阿因，别忙了，坐下一起吃。”
武成王看着小姑娘气鼓鼓的伺候人，于心不忍。
“谢大公子好意，奴婢不饿。”
虽是赌气的话，宋姮因的语气里却没有一丝喜怒。
贺长霆抬眸看了看宋姮因，淡淡的说道：“大哥莫惯她，哪家的婢女能和主子一起吃饭的。”
宋姮因双眸一暗，没有接话，缓了许久，才隐忍的说道：“二公子说的是。”
此话说罢，席间再无声音，宋姮因伺候二人用罢饭，收拾残羹剩饭出了房间，却听贺长霆懒懒的交待：“莫忘了，打洗脚水来。”
“是。”宋姮因淡然应下，端着食案离了房间。
武成王瞥一眼贺长霆，道：“你过分了。”
贺长霆不以为然，“玉不琢不成器，阿因太傲了些，得找个人锉磨锉磨。”
武成王笑哼，“你小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边话音刚落，宋姮因端了洗脚水来，径直放在武成王跟前，伸手便要脱他的靴袜。
武成王急忙按住，“不必，我自己来，你出去。”
“这是奴婢的事，大公子不要为难奴婢。”
宋姮因一股倔脾气上来，按着武成王的腿扯了他的靴袜便把人双脚按进洗脚盆里。
“嘶！”武成王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的就要抬脚出来，被宋姮因按了回去。
武成王没再说话，忍着双脚传来的灼痛，心底悔极。
顾念贺长霆的面子干什么！
早该把宋姮因撵回去的！
这一路让她伺候过来，怕是要变成一个真正的瘸子了！
贺长霆看看宋姮因，道：“我先回去了，一会儿来伺候我洗脚。”
话落，也不等小姑娘答应，人已经离了房间。
给武成王洗完脚，安置人歇下，宋姮因才熄了灯烛，端着洗脚水离了房间。
听到房门关上，武成王长吁一口气，摸黑起身，在房间里活动筋骨。
从武成王房间出来，宋姮因拖着又累又饿的身子端了洗脚水去叩贺长霆的房门，盼着赶紧伺候完两个大爷好回去睡觉。
宋姮因进去时，贺长霆正倚坐在榻上把玩着一把短刀。
“二公子，洗脚。”
宋姮因面色无波，替贺长霆褪下靴袜，屏着呼吸把人双脚按进洗脚盆。
“嘶！”
贺长霆长吸一口气，本能的把脚往回缩，用力过猛，竟将一盆洗脚水撩溅到了宋姮因的脸上。
“你不试试水温的么！”贺长霆指着小姑娘吼。
宋姮因怔了怔，缓缓抬手擦去脸上的水珠，抬眸定定望着贺长霆。
贺长霆一惊，唇角一抽，刚想出口安慰小姑娘，一盆洗脚水已经冲他泼来，把人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贺长霆抹了把脸，要发火，瞥见小姑娘拎着水盆气冲冲的望着他，没敢说话。
这还不算完，宋姮因咬牙切齿的瞪着贺长霆，忽而拎着水盆朝人背上砸去。
“哐哐哐！”
如敲锣一般，连砸了十来下。
贺长霆没敢躲，只拿手臂略挡了挡，省的被小姑娘砸到脑袋。
解了气，宋姮因扔下水盆摔门而去。
贺长霆没有多想，顶着湿漉漉的春衫，拔腿去追。
好在宋姮因并未走远，跑去驿栈厨房寻摸了两个鸡腿儿，一路含泪啃着，回了自己房间。
见宋姮因并未出走，贺长霆松了口气，回自己房里去歇。
武成王躲在房中窗子跟前，望见这一幕，若有所失的摇了摇头，心底叹了一句，白狼啊……
有些人的傲气锉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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