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珠

卫羽可谓是常门弟子中的第一人，深得常世帷倚重，往常谷中大小事也早已由其分担。照理说应该已经见过不少世面，可此番却是一副焦灼模样。可想而知，外头场面估计好不到哪儿去。

        常世帷眉头深锁，朝卫羽点点头，示意其带路。两人行了几步远，他又回头喊住正往幽径里头溜的女儿：“怎还不跟上？”

        时念本还想着趁乱继续窝在这，等大会完了，按原计划出谷去呢。却没想到老爹都这样十万火急了，还不忘逮住她……她只好嘿嘿笑转身跟上：“哦，哦，来了。”

        三人穿堂过巷，往无量厅走去。

        那是整个山谷最靠外的建筑，外人要进谷，此是必经之地，因此作以会客之用。

        无量厅很大，在上首主位后边立着一面高至梁顶的屏风，屏风后内门出去，就是各处住所和课室了。他们尚未走至屏风处，就听见前面传来争辩声，一阵女声直扑入耳。

        常世帷在屏风后顿足，时念和卫羽只好也跟着停足不前。

        只听前头那女声高声道：“各位叔伯，我都说了，只要你们递上帖子，我自然就着人领你们去客室安歇了。干什么还说那些有的没的？”

        人群里喧嚷一片，顷刻，有个男声道：“你这女娃娃说话好没好歹！咱们都是修道之人，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哦，来你莲幽谷一趟，还要捏个帖子，才能进去。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还自诩是咱东极之地的翘楚世家呢，大家说说，有这样的理吗？”

        “啧，谁知道是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还有头有脸。”那女声用极轻的气声嘟囔。要不是时念他们与说话人只隔个屏风，也不一定能听得这么清晰。

        时念见养父摇摇头，不禁想笑，这常二姑娘，大小姐脾气真是比她这大姑娘还要大。有得玩了。

        果不其然，那人群中有人愤慨怒喊：“你说什么？有种大声再说一次！”

        还有人说：“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能耐在那指点来去，你谁呀你？常世帷呢？去，把你们谷主叫出来！”

        常九宁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你，你……明天我就是，就是……”

        她到底还是把少谷主三个字克制了住，大吸一口气道：“我们莲幽谷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再说谁都知道参加灭邪大会必须要由四大世家拟好名单，发去帖子，才能以此为凭参加大会。你们好好的把帖子给我过个目，不就成了？”

        人群骚动。

        时念瞥了养父一眼，见他仍是如山不动。而边上的大师兄却是唇动不已，张张嘴看了看师傅然后又闭了回去。

        看热闹不嫌事多的时念心里暗笑：“哎哎哎，真是人间真爱，其实大师兄挺不错的。虽然做事还不算稳重，但在同龄人中已经是很不错了。而且家中还是东极之地首富之家，花不完的钱……咦，老爹想干嘛？难不成想试试未来少谷主应对的能力？可别呀，再不出手，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外头又有人提声道：“这话倒是有几分理。说到世家，虽然你们常家是其一，可双虹宗两位宗主、宿风堂少堂主也正在此。我们是一路与他们同行而来。那两大名门也不曾说什么，哪里就由你们姓常的一家说了算？”

        “两位祁宗主、宿少堂主，你们可得帮我们说句话呀，这常氏一门实在是欺人太甚！我等虽非名门世家，可也好歹是一心求道，降妖除魔，以守护苍生为己任，如何就被人瞧不起至此了！”那人话锋一转，就向他人求了人情，让人不得不接话茬。

        果然，被点到名的就开了口：“我们双虹宗，一向对同道之人一视同仁。”说话之人乃双虹宗赤宗主祁子绛，人称赤虹子。

        他先是表明立场，后又笑得和蔼可亲，仿若邻家大伯，“小姑娘，你是世帷兄的掌珠吧？不知是长，还是幼呢？你父亲何处？快请他出来吧。”

        常九宁哼哼道：“我们常氏莲幽谷也一向与同道修好，从不曾区别待之。莫要乱泼脏水！我是长是幼与你有何相干，反正我是爹爹最看重的女儿。也不必事事惊动他老人家，我便能做主。”

        “哈哈哈……”赤虹子大笑一声，也不再说话。

        一旁却有人接道：“大哥，这丫头忒不知好歹。你替她说话，她却非要对号入座，胡搅蛮缠。听常老儿说，要趁明日任一个女儿为少谷主，不会就是这个吧？哈哈，也忒蠢笨了，常老儿这一世英名可要毁啦。所以嘛，没个儿子，就是不行。瞧瞧，咱弟兄俩哪一个不是姬妾无数，儿子七八个的，随便哪一个拎出来都能有模有样的。哈哈哈……”

        人群中一阵哄笑。

        屏风后的时念翻了个大白眼，心猜这说话的肯定就是那位花心大萝卜，双虹宗的另一位宗主，银宗主祁子霓，道号银虹子。

        赤虹子虽是姬妾多吧，可好歹还是征得人人愿意的；这位可就不一样了，不管人家大闺女愿不愿意，只要他看上的，强取豪夺，抢就完了。时念很想给他改个字，“淫”虹子还差不多。

        她瞥了一眼养父，老爹虽是眉头皱得更紧了，可仍是没有要出去的架势。又一瞧大师兄，那张俊脸都皱成一团了……哎呦呦，最见不得美男子受亏了。且那“淫”虹子着实令人讨厌，哼，看不惯。且帮帮那便宜妹妹吧。

        时念一跳出去，惊得常世帷和卫羽俱是一愣。

        只听她咯咯娇笑，清脆如铃，堂下众人登时也被吸引了目光，一时间，全场都偏过头去看她。惊的惊，叹的叹……人都有爱美之心，美丽的人或物往往都会给人一种先入为主的好感。

        饶是祁子霓这种花丛老手，也少见过这样的绝色。更难得的是，这美人儿一脸的天真俏皮，比那些端庄美人可活色生香得多啦。他凑近几步嘿嘿调笑：“在下人称银虹子，敢问小姑娘姓甚芳名为何？”

        时念扑闪着那双澄澈如稚子般的大眼睛，无比天真烂漫，她道：“你好呀世叔，我么，我姓师单名一个福气的福字咯。”

        祁子霓被叫世叔虽暗暗有些不虞，但转念一想，“老牛吃嫩草”也是一种雅趣，便不放在心上。只嘀咕道：“师福？这姓真是少见，这名……也未免太衬不上姑娘这等娇模样了。嘿，管那些作甚，师福姑娘有礼。”

        时念颔首，狡黠轻笑：“嗯，乖。”

        长兄祁子绛在一旁提拳捂嘴轻咳，祁子霓不知其意，反倒没头没脑纳罕而问：“大哥，你喉咙咋了？我早就说了，大晚上的，让娘们喊喊也就是了，你总是吼个什么劲。不破嗓子才怪！”

        赤虹子老脸登时一红。被胞弟这么一噎，原本以作提醒的假咳，竟真被口水呛了住。“咳咳咳”个不停，更面红耳赤了。

        堂下众人俱是浮想联翩，忍笑不语，心中无不在暗忖：银虹子本就颠三倒四也就罢了，原来这一代宗师赤虹子也这般……嘿嘿。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相貌堂堂、玉树临风的青年郎君，束发于顶，扣着一枚红沁如血的血玉冠。嘴角擒着一丝笑意，不疾不徐地行了一个拱手礼，双目凝视时念，朗声道：

        “姑娘想做银虹宗主师父，怕是不妥。倒非过于托大，只是姑娘是女子，做个师娘方恰当。姑娘要是想，普天下只有在下能成全姑娘。说起来，我们宿风堂与双虹宗渊源颇深，他们祖上却是我们先祖正儿八经的关门弟子，后来分出去另起炉灶，才有了双虹宗。”

        这话，且不说在场的双虹宗上下听了来气。就是时念也是不乐，这人倒不像淫虹子那么蠢，听出自己自称“师福”的画外音。

        可惜，此人也不是个好的，占便宜占到姑奶□□上来了！道貌岸然伪君子，比那坦荡荡真小人更可恶，我呸！

        “宿少堂主？”时念敛了笑，上下打量他，末了又撅着小嘴朝祁子绛喊：“赤世伯，这人要做你的师父啦，你同不同意呀？”

        祁子绛本来心中就不痛快，登时就顺着话头放下了脸，“哼，小郎儿真是一代比一代嚣张，都回去让你们老爹好好教教。”

        比起这小女孩儿的玩笑话，他更气宿尧那混小子搬出先祖旧账来说事。要知道双虹宗最忌讳的就是这件旧事。

        宿尧是宿风堂现堂主独子，自小被捧着手心长大，身份尊崇至极。老堂主年迈，早已将本门上下事务交由他处置。此番被时念这一招“祸水东引”，让外人呵斥，倒也不恼，反而更喜这姑娘如斯聪慧。

        “宿尧哥哥！”安静多时的常九宁欣喜而喊。先前宿尧站在乌压压人群中，她并没多留意。在她记忆中，那位少堂主不过是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不料经年一见，却成了这样的俊秀青年。

        常九宁掠过时念，狠狠剜了一眼。哪里还理会得方才是谁出来替她圆场，在她心中，亲姐那明摆着就是抢她的风头，现在又来奚落她的宿尧哥哥，真是可恶至极。

        她奔至宿尧跟前，笑道：“宿尧哥哥，我是九宁呀。我替我姐姐向你道歉，她一向这么不大会说话的，你别放心上。”

        宿尧挑眉轻笑：“哪里，九宁妹妹安好。伊是令姐？”

        常九宁见他笑得如玉般润和，却是眼朝姐姐，顿时有些委顿。阿娘说得对，只要姐姐也在，自己还有什么光芒？

        时念露齿巧笑：“是啊，宿尧弟弟，你好呀。”

        宿尧显然是比时念年长的，却被叫做弟弟。他心里一乐，寻思这常大姑娘可真是调皮。便上前做了一揖，“妹妹安好。”

        时念不喜这种油嘴滑舌的男子，哼了一声，移身不去理会。

        正此时，常世帷晃悠悠终于从屏风后出来，与众人招呼。先是赔礼，后是欢迎。他久久不露真身，的确是存着探一探小女儿应对之道，只是结果……哎，着实令人堪忧。

        赤虹子道：“世帷兄，可算出来了。你这架子可捏得够足啊。”老友了，这话半嗔半玩笑，也是寻常。

        常世帷笑咧咧尚未接话，就有人似是起哄道：“当然了，常谷主这般架子，果然是有天珠撑腰！”

        常门上下面面相觑，“天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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