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第六章

        “啊——唔！！”

        几乎是同时两道身影席卷向门扉，终是引渡更快，先一步冲出去。

        外面是被房屋围在中央的院子，中间是个被锯断的树桩，上半截已经不知所踪，只剩下孤零零的墩子。在不远处的庭口，女人正被一个身影掐住了脖子。

        那人看见出来的引渡，露出一个笑，那笑容透着伪装成天真的血腥气。他通红的眼眸盯住了引渡，话却是对刚出来的张维说：“这是你的朋友吗？怎么没跟我说过啊。”

        声音仿佛嘶哑的破旧风琴，焦渴感满溢而出。

        张维一出来就到他跟前，摆出谦卑的服从姿态，变身后异化的口腔说话含混不清：“他突然出现……要放跑祭品，我和他打了起来。”

        不过这一会儿，女人掐挠的手已经垂下，眼白突出，几乎没有进的气了。

        张维不得不提醒：“她……好像要死了……”

        灰发黑肤的男人好像这才注意到手里的人，他连忙放开手，女人掉到地上，发出震天动地的咳嗽声。

        “啊啊，真是不好意思，忘记了她还有用。”

        被忽视半天的引渡默默观察着对方，他从那人身上感受到了冰冷的腐臭气息，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尸体，从冥府归来的恶鬼。

        他好像是由不同身体拼接而成，左臂纤弱，好像轻轻一折就能掰断，右臂则肌肉饱满流畅，一看就是经过千锤百炼，纯此之外他裸露出来的皮肤上还有缝合的痕迹，针脚密密麻麻，却很专业。

        那人带着稚气道：“这人好弱啊，这么一下就不行了。”

        说着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出手，一道阴寒的气息逼近，引渡没有避开，他的周身出现影影绰绰的光点，冲向那道冷风。

        在接触的一瞬，引渡只感受到了冰冷，如同置身七月流火的墓地，寒意直逼骨头缝。

        但同时，他也隐约连接上了一个意识，那道意识模糊且微弱，甚至没有自我。这个意识受主人控制，在引渡连接上的一瞬间两个不同的主体边展开了争夺，光蝶如同嗅到猎物气味的狼群，迅速攀上控制的丝线，夺取了这道意识的主导权。

        几乎在那人失去控制的瞬间，气息便如同风中残烛，消散在空气里。

        引渡目光沉静。刚才的东西很明显是一个人类的思想意识结合体，也就是被称为灵魂的物质，那人可以操控这类事物，失去了他的控制，灵魂便无法凝聚，归于天地。自己也能控制灵魂，甚至比他的控制力更强，那么他必然会选择……

        男人在引渡赢得那场争夺战时一愣，随后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如同一个看到了新奇玩具的孩童，他声音嘶哑：“张维，给我抓住他。”

        张维瞬间化作一道闪电出现在引渡身后，他一爪便撕碎了站着的人，瞬间眼前尽是起舞的光蝶，紧接着化为急速的箭矢刺向张维。他下意识觉得这些光箭不妙，双腿朝地面用力一蹬，整个人便蹦起三四米高，跳到房檐上。

        然而那些光蝶仿佛带了定位的导弹，紧咬住目标不放，追张维四处乱窜。

        灰发人见张维被缠住，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准备出手，却突然抬臂挡住身后疾驰而来的攻击。

        如同被画师描绘出的作品一样，黑发青年的身影逐渐显现，他一记直拳打向灰发人，被挡住后横踢向对方头部，灰发人矮身错过，引渡见攻击不成便立刻后退，重新隐入空气里。

        灰发人遍寻不见引渡的身影，他便从空中抓出一把粉末，嘴里吟唱着似是古老祭祀中的咒文，带着奇异韵律的腔调。这种语言拗口繁琐，其间多是饶舌音，让人不禁怀疑念的人会不会舌头打结。

        空气骤然变得沉重，压抑得人喘不过气，险恶的气氛仿若凝成实质，如同粘稠的胶体缓缓在身边流淌。

        引渡猝不及防出现，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张维已然不顾身后追逐的光蝶冲向他，闪着寒光的指甲直抓向他的心口。

        这次攻击来得太快，引渡即便偏身躲过了致命一击，肩膀仍是被挠出了几道口子。

        趁着对方露出破绽，引渡再次施展攻击，光蝶的速度陡然加快，以雷霆点电光之势刺进专注于攻击的张维。

        那些光箭并没有在他光滑的身躯上留下痕迹，如泥牛入海般飞进了他的身体。

        然而张维可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无碍，他在被击中的瞬间只觉得闹钟翻涌不止，同时身体被刺中的地方好像失去了控制，传来痉挛似的疼痛。他甚至连站立的力气都维持不住，削瘦的身体轰然倒地。

        形势一下变成了一对一，灰发人咂了咂嘴，一副很可惜的样子：“哎呀，果然还是不行啊。”

        白色的光蝶聚集在皮开肉绽的地方治愈着伤口，引渡眼神都不带变一下，对于疼痛毫无反应，仿佛已经习惯了。

        同时，魅影般的紫蝶逐渐在他身边凝聚，散发着危险的光芒，蓄势待发。

        灰发人摆出投降的手势：“哎呀哎呀，不打了不打了，”他下巴冲张维一抬，“这人就送给你了，至于回礼嘛……”

        他右手冲躺在地上的女人轻轻一抓，一道虚影从她的头顶被扯到了灰发人的手里。那道影子可以隐隐看出女人的五官，此刻正时痛苦尖叫的表情。

        “就用她好了。”

        光箭破空而来，灰发人向后一退，从门口穿过，直接消失了。

        引渡立刻冲到女人跟前，女人面色灰败，呼吸正逐渐衰弱。他从门口冲出去，外面却空无一人，桐树阴影打在长着青苔的青石板路上，周围尽是旧时带庭院的房屋，现在大概是下午四五点，周围很安静，没有一点人声。回头一看，刚才一只待的地方原来是个四合院。

        刚才那人直接消失了，看来是某种类似于鹿寻山到这里的传送机制，但在他走后应该是单方面切断了传送。

        原来的世界里也存在着类似的装置，名为“佩奥多通道”，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能够实现定点传送。同时各个保护区都掌管有装置的通行权，能够单方面拒绝传送，同时如果联合会议上有多数投票赞成，便可对某个保护区实行封锁，禁止传送。

        只不过他并没有在传送的地方感觉到机器运作的电流，而一片空旷虚无，比起本质是空间置换的佩奥多通道，这种传送方式明显更符合“通道”一词。

        引渡返回了院子，看着倒在已无气息的女人，和失去意识的张维，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打开手机，找寻着委托方的联系方式。

        他当然不可能找被称为“警察”的官方维序人员，现在这一死一晕的，他肯定免不了走一趟，且不说据他观察这个世界大部分人都是没有特殊能力的，就是他那张身份证还是昨天刚办的，经不起查。

        利用这个世界的科技造物发送了自己的位置后，引渡就打算离开了。

        但是……他走到张维身边，看着因为失去意识而恢复了人样的男人，一只紫蝶落在对方的眉心，敛翅飞入他的大脑。

        引渡很清楚他刚刚应该是打扰了灰发人某个计划的进行，在已经被对方知晓了样貌与能力的前提下，他必须也要获得些能够规避风险的信息。

        人类的大脑复杂且混乱，记忆有时如同海洋里漂浮的微生物般上下不定，有时又像被激流裹挟的小舟般匆忙驶过。有用的无用的信息纷至沓来，从中找到需要的片段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但所幸，这个记忆之池是有主人的。

        引渡先是将目标人物，即现在躺在门口的女人的名字“姚琴”投入了张维的意识中。

        像输入了指令的搜索引擎一样，相关记忆以段段视频的方式呈现：

        张维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他正专注在手头的工作里，有人过来给他递了份文件，他道了声谢便匆匆接过。

        青年排在拥挤的队伍里，终于买上了热门的奶茶，他走到女友身边，把捂得严严实实的热奶茶递给她，她从厚实的围巾里露出下半张脸，正是姚琴妆容精致的面孔。

        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一拳打在张维的侧脸上，一边揍一遍叫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老子还不起赌债跑人了，我们只能找你这个你这个儿子了！”

        姚琴和朋友说笑着走出咖啡馆，她看见了门外想要靠近却不敢上前的落魄青年，神色一变，一旁的朋友好奇询问，她转头一脸灿烂笑意地说没什么，迅速掠过张维走远。

        ……我要看的不是你的悲剧往事啊！给我点有用的东西好吗！

        引渡想了想可能是搜索词不对，他思索片刻，将灰发人的长相投了进去。

        意识泛起一阵涟漪，之前的记忆埋进深处，浮现出的是另一段画面：

        又是他刚才身处的四合院的房间，地板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图画，花纹诡谲不详，笔触癫狂混乱，整体呈倒三角状，一层环绕着一层，圈与圈之间夹着一种华丽的文字，带着浓郁的久远气息。

        法阵中央是一具中年男性的尸体，被开膛破肚摆成仰面朝上的姿势。张维站在法阵边缘，看着面前那句尸体，神色在烛光下晦暗不明。

        “面对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的尸体，还是自己亲手杀的，你有什么感想吗？”笑嘻嘻的声音响起，灰发赤瞳之人入鬼魅般从阴影里走出。

        张维神色扭曲：“他早就不是我父亲，我们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这种人渣，活该。”他转身面朝着灰发人，语气激动，“感谢你赐给我力量，还帮我找到这个人渣。”

        灰发人笑眯：“不客气不客气。”

        他慢悠悠地走到针法前，猩红眼瞳里亮着不知是烛光还是兴奋：“开始吧。”

        张维走到墙角，在不被烛光照射到的黑暗角落里，躺着不知是生是死的几个人，其中一个正式之前揍了张维的混混。

        他把这几个人拖到法阵里，围着尸体摆成一个圈，然后走出来，嘴里吟唱着奇异的调子，虽然明显不熟练，磕磕绊绊的，但好歹念着。

        顺着法阵的外圈，张维逆时针走着，手里拿着把骨刃，每到一个角就割开手腕，任血液汇成一小滩。

        三个角都走完后，他嘴里古怪的语言也恰好停止。

        黑暗，突如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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