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第二章

        断断续续的梦境夹杂着记忆纷至沓来，却抓不住一点尾巴，如同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纠缠着不清的意识。

        引渡好像陷入了冰火两重天，感官体验十分糟糕。额头上是一片清凉，连带着混沌的头脑也从光怪陆离中逐渐脱离。他费劲睁开粘住似的眼皮，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

        引渡大脑一片空白，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不起自己是谁。他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慢吞吞地起身，随着他的动作一个东西从额头落下。那是张冰冷的毛巾，浅蓝底色上是一个卡通的猫脸。

        他把毛巾叠好盖住额头，审视着这个不大的空间。

        房间内布置温馨，到处都是生活的气息，床铺，衣柜，书桌，以及类似传输仪的机器。引渡好奇地打量着那个机器，他能从中感应到非常微弱的能量传导。

        这个房间的门半开着，引渡掀开被褥从床上下来，然而却在站起的那一瞬双膝一软，非常干脆地跪在了地上，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呃，头晕，想吐……引渡两肘撑地，半趴在地上忍住那汹涌的不适。

        “吱呀——”门被打开了。

        引渡抬头，出现在门口的是个年轻人，穿着针织毛衣和牛仔裤，黑发柔顺地贴在耳边，明亮的眼睛看向倒在床边的引渡。

        年轻人手里还端着热气腾腾的碗，他连忙将碗放在床头柜上，过来搀扶引渡，语气里全是担忧：“你怎么下来了呀，你现在烧的不轻，得躺在床上休息。”

        当然这些话引渡是一个字也没听懂的，他只觉得那人在嘀哩咕噜着他听不懂的语言把他扶到床上。因为没有从年轻人身上感受到恶意，他便乖顺地任凭那人摆弄。

        年轻人给他盖好被子，把碗端到他面前，轻声到：“喝吧。”

        引渡凝视着勉强的黑褐色液体陷入了沉默。

        “啊，附近没有诊所，这是家里备着的感冒药，应该能起作用。”年轻人挠了挠脸说道。

        人类通过话语传递信息，在无法感知到的意识层面同时也在散发着同样的信息，他们的思想如同蚁类的触角般伸展。尽管人类无法察觉到这种思想触角，但引渡能够读懂随着声音一同显现的想法，同时也可以将自己的想法传递给其他人，营造出在交流的假象。

        当然这种方式只能读取对法想要表达出来的想法，并不能深入挖掘他人的内心世界。引渡虽然也能读心，但如非必要他不会做这种不尊重人的事情。

        此刻引渡终于理解了那个人的意思，但身处陌生的环境下，他并不是很想喝下这种不明液体。

        于是他咳了两声说：“不用。”说完又觉得这样好像有点冷漠，便加了句“谢谢”。

        年轻人也是个温吞性子，见引渡拒绝便把碗放下，静静地站在床边。

        引渡：“……”

        年轻人：“……”

        似乎是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年轻人温声道：“我出门买东西看见你昏倒在了我家附近的巷子里，当时还下着雨，把你扔在那里不太好，我就把你带到我家里了，”似乎事怕引渡误会，他又连忙解释，“我叫周殷，你放心，我不是坏人。你烧退了就可以回家了。”

        我是不是好人还不一定，这家伙心也太宽了……引渡暗自腹诽。不过他根本无家可回，虽然很厚脸皮，但他必须在这儿待一段时间，于是引渡摇了摇头。

        周殷一愣：“啊？什么意思？你……你不回家？”

        引渡沉默着。此刻他正疯狂思索借口，但他不了解此地的生活文化，怕说出口招人怀疑。他本身也不擅长与他人相处，还曾经被评为“最令人窒息的至强战士”，这可真是太为难他了。

        但他的低头沉默在周殷眼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黑发青年面色苍白，低垂着的眼眸闪烁不定，他咬着下唇，无端地令人心生恻隐。

        周殷稍加思索，周殷恍然大悟。

        这孩子一定是离家出走了。身上奇怪的衣服一看就是老二次猿了，父母接受不了他的爱好，一场争执后少年愤而离开。孰料遭遇意外（至于什么意外能让衣服血迹斑斑还散发出烧焦的气味，这不重要），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失去意识。他被过路人捡到后，觉得不好意思让家长知道。

        周殷经过一番推理，自觉已经知晓了真相，叹道：“唉，算了，你既然不想回去，还是没有做好和解的准备吧。那你就先在这儿住几天吧。”

        引渡：……？？？

        引渡眼神有些迷茫。他还没有对周殷施加精神干涉呢，而且有些话他怎么听不懂呢？是他的思想探知翻译错了吗？

        “不过你还是要和家里人联系一下，不要让他们担心，”周殷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了，你带着手机吗？”

        不论他说的是啥，那肯定是没有的。引渡再次摇头。

        周殷暗道果然如此，从外衣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他：“你先用我的吧。那我先出去了。”离开时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引渡打量着手里的物体，它整体光滑平薄，一层是黑色晶体，另一层覆盖着透明胶状物，里面则呈现出银色。根据周殷刚才的话语，这个东西应该可以用来联络。

        可是他让他用这个东西来联系谁呢？

        别说使用了，引渡连这个东西如何打开都不知道。

        虽然一片混乱，但引渡还是迅速分析清楚了情况——要留在这里，就要使用这个物品联络某人。

        呃，虽然不知道是谁，但能糊弄一时是一时，也不知道这门的隔音效果咋样……引渡握着黑色平板，等到差不多了，下床开门。

        外面的空间更大，几乎相当于一名保护区d级公民的独立居室了。除了引渡较为熟悉的沙发桌子，还有若干小物件，最引人瞩目的是那个联络工具的放大版，正正地嵌在墙壁中央。

        周殷正站在窗户前，神情专注地仿佛空中有人正在挑战极限。引渡来到他身边把手机递给他。

        周殷询问：“给你父母打电话了吗？”

        虽然听不懂，但多半是在确认他是否有使用那个联络工具。引渡点头。

        周殷似乎放心了：“那就好。你赶紧回卧室里去吧，我这里开着窗户，你会着凉的。”

        这人也不检查一下就相信了他的话，也太单纯了吧……引渡心里突然涌出深深懂得愧疚感，但他面上依旧不显，平静地走向房间。

        他看开门之前却突然被制止住了。

        “等一下。”

        引渡心里一紧，表情的淡定地转身。

        周殷快速走近，推开门走到衣柜前，边翻找边说：“你这一身都烂成这样肯定是不能穿了，我找找看有没有适合你穿的。”

        引渡心情复杂。

        对方拿着两件衣服递给引渡：“你身形和我差不多，我的你应该能套上。换上吧，总不能穿着……出去。”

        引渡接过后，他便关门出去了。

        引渡抱着那堆衣服，怀着不明的敬意。

        把来历不明的人带到家里，提供药品和衣物，甚至允许对方暂居，这在保护区里是闻所未闻的。灾厄之下众生皆苦，居住地的缩减，物资的短缺，注定不必对人性抱有太大的期待。也不知是这里人们民风淳朴，还是他幸运地碰上了个天真单纯之人。

        ……

        引渡扯了扯上身衣摆，这身衣服与保护区发售的通行衣款式差不多，但比那种统一发售的廉价品舒服多了，上面还有看不懂的图案。

        周殷看见推门出来的引渡眼睛一亮。这人身形匀称，体格修长，上身白卫衣，下身黑色紧身裤，黑发垂至肩膀，表情冷漠，一双金瞳熠熠生辉，整个人鲜嫩得能掐出水来。

        引渡注意到周殷的目光，抬头看向他，周殷连忙移开视线，掩饰般地咳了一声：“你穿好啦？感觉怎么样，合身吗？”

        见他点头，周殷放心了，他走进卧室，看着遍布脏污的被褥深吸口气，开始把它们从床上剥离。

        引渡这才注意到之前他一身焦黑血迹都沾到了周殷床上，即使是再厚脸皮也做不到无动于衷，他一阵耳热，连忙走到周殷身边帮忙，低低说了声“抱歉”。

        周殷摆摆手示意没事，两人合力把一堆脏被子搬到了阳台。引渡抱着那堆东西不动声色地看着周殷使用洗衣机，心里盘算着另一件事情。

        周殷抹了下额头的汗说道：“家里也没有多余的生活用品，等下我下去买些回来。”

        引渡眼睛一亮，心说真是送上门来。

        “我也和你一起。”引渡跟着周殷来到门前。

        周殷想了想，同意了：“也行，你就帮我提一些吧。”

        两人出了门，此时天空依然阴沉，但已经不下雨了，路上还是有不少行人的。两人相貌都不错，尤其是引渡，身形挺拔，长相俊俏，一双睡凤眼尽显慵懒风韵，吸引了不少目光。

        作为全世界仅有的六名卡特级战士之一（改造战士的级别使用单个字体表示，此处使用发音表达），希望的象征，引渡以前好歹也算是个知名人物，参加过不少军事院举办的活动，对于各式各样的目光习以为常。但周殷就不太自然了，他大小也算个帅哥，搁平日里看两眼也就罢了，那经得住这般热烈的目光犀洗礼，他甚至还看见有几个小姑娘举起了手机。

        不过……周殷偷瞄了眼身边，青年外表青涩，像个刚成年的小孩，但他的眼神却仿佛经过了漫长跋涉的流浪者，无根无归，形影相吊。虽然他的容貌及其出色，但最吸引人的还是他身上这种矛盾感，好胜心越强挑战性越大。

        周殷是个gay，但他不喝酒不抽烟不约人，自小就生活得循规蹈矩，就连出柜也是被家里人发现看bl小黄漫。所幸父母都很开明甚至还主动替他张罗对象，虽然直到现在他还是单身。

        周殷承认他最初是被美色蒙心救下了引渡，之后因为可怜他才暂时收留。至于安全问题，他在扛对方回家时就发现青年轻得可怜，一摸身上也没有什么肉（绝没有其它意思啊，只是检查有没有伤口，毕竟他那身衣服上的血看着还挺吓人的），自己绝对能打得过。

        如果被引渡知道他心中所想，估计会无语地翻白眼。他们这些世界顶尖战士组成的讨伐苍白庭叶的远征队伍在禁地行进了一个多月，那里只生活着戮兽，普通人类只要沾一点戮能就会陷入失去意识，更不用说使用戮兽了。改造战士虽说适应了戮能，但如果吸收大量戮能身体会朝着戮兽变化，失去人类思想。所以那一个多月里他们基本是靠着干粮和传输阵送过来的食物生活，而且由于禁地戮能浓度过高，传输阵的稳定性和精准度大幅降低，很多时候都拿不到补给品，肌肉自然不会太好看。引渡的战斗力更是毋庸置疑，尽管他的定位偏向于辅助和奶妈，仅仅是纯肉搏他都能撂倒十个周殷。

        他们来到了超市门口，周殷让引渡等在门口，自己进去买东西。

        引渡挑了个从里面看不到的位置坐下，闭眼好像在休息。但紫红色的光蝶悄然浮现在他身后，飘摇着飞开。

        马路上疾驰的汽车，鳞次栉比的高楼，携着昨日水珠的野花，围墙上挠痒痒的橘猫……

        诸如此般万千景象皆收眼底，视线最终凝聚在一个个行人身上：母亲，上班族，学生……一个个具有代表性的个体被筛选出来，光蝶来到他们身边，紧紧贴在他们脑后，人们却浑然不觉，任由光蝶施为。

        引渡在读取他们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许多失忆的人忘记了家人朋友，却不会忘记如何说话。人的记忆可以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程序性记忆，还有一种是陈述性记忆。前一种的记忆包括认知和运动技能，后一种则更趋向于情境性的记忆，就像你吃饭时对于和谁吃，吃的菜的记忆。

        而现在引渡在读取的，就是这部分最基础的“技能”。他不会去看那些情境性的记忆，不去刻意窥探他们的隐私。

        周殷付好钱出来，看到引渡靠在木椅上休息他又是一阵唏嘘。

        他走过去轻轻摇了摇引渡的肩膀：“醒醒，回去了。”

        引渡睁开的眼睛清醒异常，不见半点睡醒的茫然，他轻启薄唇——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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