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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河边沉尸


河堤,现场,县郊派出所的几辆警车闪着红蓝相间的警灯停在外围,警戒带拉出一大片杂草丛生的空地。几个老民警叼着烟斗驱赶着围观人群,也可能只是闲聊,聊到起兴处挥两下手臂,毕竟那几个端着洗衣盆的阿婆围在一团指指点点,并没有挪窝的意思。几百米外的上游处,还有妇女在河边做活。技术大队的刑事摄像员正在对着刚刚打捞上岸的腐尸拍照,另外两三个技侦在勘察现场。

        许节宁像是劫后余生一样从吉普上下来。

        一起的还有武子鹤,脸色发白,左手横在上腹,手掌勾着右手肘关节,有点拘谨防备。

        另一边,康凯林翰几乎同时而到,从另一辆车上跳下。微凉的天气里,康凯穿着一身黑色长风衣,下摆被河风吹起,自带两米三的精英气场,加持不把任何罪犯看在眼中的凛然风范。

        看见参与赵氏武装专案的林翰,现场指挥的刑警李副队长赶忙过来:“林队,亲自来了?这边几位是?”

        康凯亮出证件。

        “中央安情局一局行动大队一队的康副队、易技术员。”林翰介绍道,转头看了看许节宁和武子鹤,犹豫道,“这两位是……”

        许节宁笑嘻嘻地拉过武子鹤,插话道,“我俩安情局实习探员。”换了康凯一个白眼。

        “哦哦,年轻有为,年轻有为。”李队恭维道。“现场我们已经初步侦查过了,死者为男性,年龄不详,不过看着不大,20岁到40岁之间的青壮年吧。泡的稀烂浮白,还看不出什么。颜色很奇怪发黄,像是金色,我想着是不是和毒品金血有关。你们看看。”

        “尸检做了吗?”康凯换着鞋套手套,沉稳、干练、高效,习惯性问道,转而才反应过来,哪能呀,人才刚刚上岸。继而大步向技侦人员那边走去。

        李队跟着,说道:“法医还在路上。技侦队周边做了第一遍筛查,没有血迹、没有脚印、没有凶器,报案人说最先发现的是玩耍的孩子,芦苇荡里,孩子吓坏了。估计这里不是第一现场。这河上边就是闻神山林,也不知道哪里下来的。”

        许节宁拉着武子鹤亦步亦趋在后面跟着。

        野坡堤岸,杂草丛丛,茂密的芦苇荡随风轻轻摇摆,沙沙作响。浑浊的河水奔流不息,涛涛向东,向着乌翠河湾的方向而去。河堤的泥地上,技侦已经拍照完毕,白色的塑料布下面是一俱隆起,遮住了尸身样貌,但没有遮住那阵阵腐臭锈味。

        康凯和林翰一前一后蹲在尸体边上,从左到右揭开了塑料布。那腐尸的面容已经被河水泡得完全胀起,几乎看不出生前一丝一毫痕迹。只是那两个眼珠灰白圆瞪,嘴巴张开到极致,上下扭曲,像是在诉说最后惨烈的挣扎,还有不甘。

        但蛆虫毫不在意这些,肆意在腐尸的口鼻中进进出出。

        上半身腐烂不如下半身严重,还呈现出一种恍若黄铜出锈的金青颜色。小臂里侧最甚。在金青的最深处,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刺青,勉强可以辨认出,是一个“陕”字。

        刺啦一声轻响,紧接着是顿顿的脚步声,带着仓惶。康凯转头,只看见武子鹤匆忙跑开,扶在不远处的树干上吐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怎么了?”康凯问道,无论是卧底警察还是武装毒贩,对这种场景都不会陌生。可若是平民,这几天早就闹开了不是吗?

        “晕车,问易军。”许节宁边安抚武子鹤边怼。

        易·真刚刚拿到驾照·军无语凝噎。

        “我没……”还没说完半句话,又一阵更加剧烈的呕吐感直冲喉痛,武子鹤踉跄着靠在树干边上,弓着腰,另一只手却颤颤巍巍推开了一旁想扶着他的许节宁。他觉得自己脏,更准确地说是自己不祥。

        这一阵翻江倒海,把中午还没来得及消化的清粥吐了干净。那腐尸爆裂的眼神勾起了剧烈冲上头顶血液,呛得武子鹤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膝盖发软,人好像是浮在水面之上,又像是沉在深沟之中。

        ……

        “武、子、鹤,哪几个字呀?要么你用仙鹤的鹤?听上去挺厉害的,特圣洁。”

        “事情已经说好了,证件在办了。前面这些情报、证据,再把金血送出去,大功一件,我们就都能回家了!”

        “证人保护计划,代码x0897251。记好了啊,还有档案所在,这些呀,都是好好活着的命根子。”

        ……

        四周是一片漆黑,只有吉普车的车灯喷射出的狰狞凶光。“让这个鸡仔来试,便宜他了!”地狱爬上来的厉鬼在厉声嚎叫。

        “……当第二十一个。我亲手宰了你!”

        ……

        “带走金血”只有口型,没有声音。

        来不及反应,全世界就只有浑浊的水扑面而来,推着人走向命运所向不知头的远处。

        ……

        “吃里扒外的东西!无耻的条子!”聒噪的叫骂混着噼啪水声作响。

        ……

        蛆,会爬过重重腐烂罪恶,冲着脓肿血腥而来。

        钻入鼻腔,钻入脑干,钻入身体的每一寸,每一毫。

        挣不得,逃不得,恶已经将洁白染黑,善何处落笔为画?

        乌云笼罩在武子鹤的头顶久久不散。

        “这就是命”的无望裹挟着经久不绝的叫骂在他脑海里回响。

        更加汹涌的呕吐欲望奔涌而来,武子鹤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一点声响,就将胃里最后一点黄水拧搅着喷了出来。他觉得自己在一点点向下,滑落,似乎就要跌进无止尽的深渊,成了那万劫不复。

        一双手扶住了他,隐隐约约好像靠上了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慢慢有了一丝力气,知觉在回归。

        “没事吧?没事吧?哎呀,早知道恢复得不好应该晚几天出院的。”一个声音,带着关切和娇嗔,贯穿了武子鹤黑蒙蒙的脑海。

        阳光把乌云撕开了一到裂缝。

        “漱一漱吧。”康凯刚刚回车里,拿了一瓶矿泉水过来。

        许节宁扶着他。等武子鹤刚刚将持续的喘息压抑住,恢复清醒。

        康凯看着,皱了皱眉,略带犹豫地冲武子鹤问,“要么送你去医院?”说至一半想起,正好这样可以把许节宁也只开,尽管不情愿,又加了一句,不热不冷地劝,“毕竟身体还虚,大意不得。”

        武子鹤缓缓直起了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可手掌到底还扣在上腹,越扣越紧。过了半分钟,抬起一张惨白的脸,扯了扯嘴角堪堪露出一点似笑非笑,“没事,吐出来就好了,我去车上坐一会就行。”

        许节宁顺着武子鹤的目光向易军开来的那辆吉普车看去。车停在警戒线里面靠河边的位置,后面还有几辆维持秩序的警务用车。

        还是有些不放心,“这样行吗?你扛得住吗?会不会太难受。”

        武子鹤又摆了摆手。

        许节宁心里还是惦记着现场、案情,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归案的赵氏武装,也就不再坚持去医院。把武子鹤小心扶到车上坐好,交待道,“那有事你让他们过来说一声,有事就叫我们。”

        武子鹤窝在车上,阖上了眼睛,“好。”

        其实,他很想,也很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那边,李队打着手势,招呼着说法医到了。康凯锁好了车,关照警员多加看顾,转过身头也不回,迈着人间正义的步伐大步流星。

        一个拎着检验箱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一步三喘的爬上了河堤,一米不到的小坡滑了四次,后面跟着的两个老民警紧紧搀住了。年轻人看上去岁数不大,白白胖胖的脸上毫无皱纹,咧开嘴说话的时候甚至还带着一点稚气。“报……报告,法医室郑德召奉命出勤。”

        这是法医?看上去,似乎……有点年轻。

        李队倒是毫不在意,甚至还很高兴地含笑上前搂着小郑法医的肩膀,“快快,小郑呀,去看看,咱这里没那些个虚礼规矩。”

        “死者,性别男,姓名未知,年龄不详,发现时全身……尤其是呈高度腐烂状态,属巨人观前期,胀起明显,衣物破烂,尸臭明显……胸部正前方有明显创口……左臂完整,颜色……这是个什么颜色,好他妈渗人!”小郑法医蹲在腐尸旁边说边记录着,仔细端详腐尸左臂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竟然把自己吓了一跳,捯着胖腿往后一仰,一屁墩坐在了地上,白大褂脏透了。

        康凯叹了口气,上前虚扶了一把,问道:“有什么发现吗?死因能判定吗?”

        “啊?啊!应该可以的,河里发现的嘛,基本都是溺死。这个季节野泳还挺多的,看看失踪野泳人员报案或者查访下说不定就能找着人。”小郑法医分析道。

        康凯翻了个白眼,不过又想,小法医见识少,不知道毒品尤其是金血可能也正常,还得历练,提示了一句,“那这个左手臂如何解释?”

        “毒……毒物吧,得检测,重点检测。”小郑法医在本子上划了重点。

        许节宁凑了过来,指着腐尸胸前肋骨下方的窟窿说道,“这边上游是闻神山林,能行船的河道不长,但是能漂人的水路溪流可不短,暗河交错,说不清楚是哪里下来的。何况还有枪伤。”

        康凯颇为头疼,把姑娘往后面拽。

        许节宁不管,抬手一挣,继续盯着枪伤道,“这处枪伤看上去古怪。”

        “枪伤,对,对,枪伤。就是枪伤呀,不都是一个洞吗。”小郑法医的头上汗水密布。

        “一个洞没错,刚刚抬上来的时候,看着像是贯穿伤。问题在于位置和方向。”林翰接话道。

        “位置,和,方向?”小郑法医喃喃自语。

        “位置,也就是在锁骨下方中央处,胸部以上。这个位置对应的是心脏以上,气管所在处,而且有锁骨遮挡,不是一枪毙命的好位置。如果是有意射击,为什么是这里呢?”

        “对的,但是创口又表明,故意定点射击可能性很大。”许节宁补充说,“方向则是正面中枪,创口大,目测是近距离大冲击力的射击。没有看见焦肉痕迹,不像贴身射击。如果正面射击,那么开枪的时候人活着还是死了?或者说是不是清醒?清醒状态,很难这么正面迎枪吧。”

        “所以……”许节宁顿了一顿。

        她又绕到腐尸正前方,比了个开枪的动作,眼神淬过千年寒冰,“创面直观来看是由下而上的,斜角度,如果人躺在地上,像这样,符合行刑式枪决射击。”

        行刑式枪决射击,许节宁熟悉且痛恨异常的犯案手法。曾经,她的父亲,一个文弱的科学研究人员,在已经被不能挣脱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黑洞洞的枪口,焠出最凄厉的火花。

        原本,可以不死的。为什么,在必定失败的犯罪里,非要填上几条性命才肯罢休!非要毁了几个家庭才肯返回阴曹地狱吗?!

        许节宁的拳头握得咯吱作响,指骨仿若已经成为尖刀,渴望刺入敌人的心脏。

        康凯听见了,听见了骨头在摩擦产生的咯吱号角。

        他的脸上风云变化,既是和许节宁同仇敌忾,又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被生生压抑,只留下无尽的忧心忡忡。

        这样的手法,是赵氏武装最残暴的毒枭薛强的典型风格。

        薛强,曾经的闯入者,难道也在许节宁已经一脚踏进的血雨腥风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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