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生存本身就是冒险

那位丹德斯小王子和他的使节团离开后，廷臣中立即爆发出一阵请战声。

        然后，敲击椅子扶手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远比请战声要小，却轻而易举的压制了那些嘈杂，并且让它们彻底平息下来。

        等到整个大厅里彻底安静下来之后，我的父亲才继续开口：“这一次，我要亲自去活动活动筋骨——有谁想要和我竞争吗？”

        大厅里继续一片寂静。姑且不提老爹是能够凭一己之力压制叔叔、宫廷武士首席和次席三人联手的怪物般的存在，单单是他国王的身份，就注定了没人敢和他竞争吧。

        “很好。那么……”

        提着他那柄锋利无匹的符文剑，父亲迈着轻快的步子从王座上走下，径直走到大厅中，正对着地面上那一排木盒里的头颅，开始点名。

        从宫廷武士的首席奥塔开始，国王陛下接二连三的点名，几乎叫到了一半数量的宫廷武士，甚至包括希米尔在内。

        而每一名武士都飞快的站起来挺直胸膛，满脸喜色。

        可国王陛下的下一句话就让他们的喜悦变成了沮丧：“你们留守。”

        在被叫到的武士们来得及表达自己的不满之前，我父亲已经猛的转身：“奥塔！”

        “是，国王陛下。”尽管一脸不满，首席武士还是一本正经的回应。

        “虽然我们向其它国家派遣了使节，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们都在想什么。所以，我的王国，我的儿子，都交给你了。”

        首席武士深吸一口气，重重的拍打自己的胸口，低下头：“您的信任，陛下。”

        在这样的重托之下，那些刚刚还因为被点名要求留守而满脸不满的宫廷武士们也齐齐低头。

        紧接着，国王再次开始点名——这一次，从诗人首席穆斯帕尔开始，连续点了十几名诗人的名字。

        就在没有被点到的诗人满心欢喜，以为自己可以亲自见证一场大战的时候，那位“疯王”又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你们随我出征。”

        穆斯帕尔露齿一笑，随手抓起了他的琴，迅速的拨动琴弦，发出一阵连续不休的低鸣作为回应。

        点齐了出兵的人员，父亲才回转身，径直朝着母亲走去：“家里就交给你了。如果遇到不能决断的事情，大祭司和大学士会帮你的。要是需要动刀子，奥塔也会解决。”

        这时候，这对恩爱夫妻少不得要大发狗粮吧。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但母亲甚至都没从王位上站起来，只是静静的微笑着点头：“好。”

        “我还是觉得，您该慎重考虑，陛下。”

        听到那个几乎从不开口的大学士终于开口，不止是我，大厅里的许多人也都吓了一跳——要知道，在此之前，除非被问到，否则大学士几乎从不在廷议上发言！

        更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对于这位几乎和大祭司齐名，拥有极多知识的老人，父亲显而易见的并不尊重。

        他甚至直接用符文剑朝对方的位置一指：“这正是我慎重考虑的结果。我的王国需要的是你的知识，而不是你的好心肠。”

        尽管整张脸都隐在尖顶宽沿软帽下，只露出一大蓬微卷的白须，那位老人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但是，最后，大学士只是长叹一口气，坐下并且不再开口。

        而父亲也重新回到了王座上坐下：“我们今天晚上好好吃一顿，明天一早出发。”

        听到这个计划，奥塔立即站了起来：“陛下，您真的打算给丹德斯人留下足够的时间征集军队？”

        “时间？难道你以为对方会傻乎乎的等着我们的回答吗？我拿欧登的胡子打赌，那位王子出来之前，全丹德斯的雅尔们都已经收到了黑王的召集令。”

        这是合理的推测。但奥塔的表情越发的紧张起来：“所以，我们必须在海上硬碰硬的打上一场？”

        老爹挠挠鼻子，哈哈一笑：“海上？硬碰硬？恰恰相反，我们会突然出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在他们醉眼朦胧的时候给他们迎面来上一拳。”

        “黑王也是个行船的好手，他能算出来他的儿子什么时候到这里，什么时候离开。就算我们杀了他的儿子之后就立即出发，我们达到的时间也不会比他预计的更早。所以他就可以安安稳稳的让他的人好好休息，饮酒作乐，直到估摸着我们的船队快到了，再警惕起来。”

        “而我们也确实不可能比他预计的更快。”

        说着，父亲得意洋洋的卖了个关子：“除非……”

        见到所有人的注意都被他吸引过来，这位完全没有国王威仪的国王才不紧不慢的开口：“我们走金伦嘉。”

        这话出口的瞬间，大厅里便响起了一阵低低的抽气声，就连大祭司也猛的抬起头看着父亲：“这太冒险了。”

        “冒险？”

        那位“疯王”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却好像是把它嚼碎了再吐出来似的：“告诉我，我的大祭司，我们活着的每一天，哪一次不是在冒险？”

        “有人确信北风呼啸大雪封门之际，他储存的粮食和柴火足够熬到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吗？”

        “有人确信狂风呼啸巨浪滔天之时，那小小的木船在海巨人的指尖蹦跳，一定不会倾覆散架吗？”

        “有人确信自己拔出刀剑后一定还能活着回到家乡吗；有人确信自己若是力战身死，一定能得到接引者的深情一吻吗？”

        这一连串的发问让大祭司也哑口无言。

        而毫不客气的用这一连串无情的发问残酷的揭露了我们这个时代我们这个地区的人们无法挣脱的困境，让每个人都变得悲伤起来之后，那个发问的人却仍旧一脸毫不在乎的样子。

        “所以，我所要做的事情，并不比活着本身更艰难。”

        “但是那是金伦嘉！”

        “对，我知道。”面对大祭司的抗议，父亲仍旧满不在乎：“遍布暗礁，风骤浪急，一天有一半的时间藏在大雾里，另一半的时间则有数之不尽的大小旋涡。”

        “可是，我二十岁那年就走过那儿，后来我也不止一次走过那儿，我知道该怎么过去，其他的人，只要带上胆子，跟紧我，就够了。”

        说着，国王陛下再次将目光投向大厅里的人们：“当然，要是有谁害怕，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有人要退出吗？”

        这种情景下，  有人会要求退出就见鬼了——但是毫无疑问，俺爹是在作死，而我对此无能为力……

        “陛下……”

        “什么？”

        “我能为您送行吗？”尽管明明知道毫无用处，我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也许，我终究不是一个足够理智的人吧。

        然后，那个人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起来。

        他直直的看着我，最后笑了起来：“明天一早，到码头。我可不会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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