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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谁来告诉我刚才他都唱了啥


我的话就如同吹过炉膛的一阵风,让行将熄灭的炭火再次燃烧起来——不可思议的,那个愁眉苦脸、彻底绝望的可怜人从内而外的散发出惊讶、喜悦和满足的情绪,竟又站直了身体,复活过来了——尽管同时,周围的窃窃私语声似乎更大了。

        然后,国王陛下一开口,就让所有的低语声都安静了下来:“既然是这样,那么,就开始吧。”

        既然国王都已经开了口,嗤笑声和低语声自然就都消失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毕竟,嘲笑一个落魄诗人,和一个愚蠢的不受国王喜欢的王子是一回事,质疑国王的决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然而,国王的命令仍旧让那位终于赢得一线生机的诗人露出窘迫的表情——眼下,他就站在大厅里,抱着他的琴——没有凳子。

        能够成为国王廷臣的诗人们,除了是声名远播的诗人,和武力过人的武士之外,自己也往往是杰出的乐师。除了能够出口成章浅吟低唱、拔剑杀人以一敌多之外,也各自有自己拿手的乐器,既可以为自己伴奏,也可以与人合奏,成人之美。

        而这位廷臣末席虽然未必能够出口成章,也未必能够以一敌多,却也是有着自己的乐器的。

        那是一个长条形的,大概足有一面长盾大小的琴,长长短短的大概有十几根弦的样子——对于乐器,我的知识实在是匮乏得可怕,再加上乐器形制的演变极其繁复,我实在无法判断那玩意在后世会变成什么东西。

        不过,至少根据大小和分量,我可以做出判断,这玩意绝对不是让人站着弹奏的。

        而并没有人想起要为他搬个凳子。

        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那位诗人既不迷茫也不失望,而是小心的托起他的琴,弯下腰,径直坐在了地上——自然,这又引起了一阵嗤笑——虽然在国王要听诗歌的时候不能出声打扰,但既然表演没有开始,表演者又出了洋相,嗤笑总是可以的。

        然后,诗人抬起手,拨动了第一根琴弦。

        在琴声短促而清脆的响起的第一个瞬间,我就忍不住坐直了身体。

        上辈子,在信息过于泛滥的现代社会里,我每天都要关注世界和平国家大事,对于乐器的材质和音质完全没有任何概念,只凭自己一厢情愿的想当然,并且不假思索的将那些想当然当做真理——就和所有与我同时代的蠢货们一样。

        所以,我一直以为,只有近代以来金属的琴弦才能发出那种清脆悠远的声音,而古代的那些用鬃毛头发做的琴弦,大概只能拿个弓子吱吱呀呀的拉来拉去,或者弹啊弹的发出弹棉花似的声音。

        可是现在,那让我后脊发凉,头皮发苏,感觉自己根根汗毛都立起来的琴音便毫不留情的给了我一记耳光。

        之后,伴着那叮叮咚咚的声音,诗人那沙哑低沉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但我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诗人的吟咏上了。

        叮咚叮咚。白得闪光的树皮带着灰暗的片片疤痕一路参天,在头顶高高的葱翠成一片梦幻般的光影。

        叮咚叮咚。透过树冠的阳光星星点点的洒落,低矮的灌木摇曳着闪耀的叶片,如同被小妖精藏起的宝石。

        叮咚叮咚。那清澈的银流在柔嫩的绿毯上缓缓经过,偶尔遇到小的拐弯和大的石块,便发出潺潺的欢呼。

        叮咚叮咚。微风穿过白桦林,鸟雀歌唱,跳鼠飞跃,那个孩子光着脚踩过柔软的绿毯,大睁的眼中写满了欢欣和好奇。

        下一瞬间,风骤急。

        乌云遮住了阳光,压低了树冠,让整片森林堕入长夜。

        夜风嘶吼着摇动高树,催倒矮草,让平静的溪流发出无助的悲鸣呜咽。

        鸟雀鼠兔,敛翅伏身,遁形收声。

        低矮的蕨类在劲风中瑟瑟发抖的枝叶如龙首下的水面般被分开,露出后面那只双眼血红的狰狞巨兽。

        锋利的獠牙坚硬的头骨,滚圆的鼻孔中喷出炽热的气息,腥臭的长嘴里淌下贪婪的涎水,壮硕的头颅深深低下,粗壮的后腿用力刨地。那怪物,冲锋了。

        在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那位诗人手中的琴会在那一连串短促的爆音声中彻底碎裂。但那张看起来即不精致也不昂贵的木琴竟然就那么平稳的承受住了。

        猛兽一次又一次冲击,孩子左右翻滚,很快就遍体鳞伤。

        最后,伴随着一次猛烈的冲撞,孩子高高的飞起,重重的跌落,再也无力站起。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难道就这样丧生兽口?在他的英雄生涯甚至还没开始之前?白桦不甘的呜咽,银溪也伤心的低鸣,而那野兽仍旧无情,慢慢转身,再次刨地。

        一道光。

        一道来自太阳的光。

        一道来自太阳的光撕裂了乌云,穿透了密密层层的树冠,直射下来,落到地上。

        而地上,是另一道光。

        一道来自钢铁的光。

        一道来自钢铁的光在那被猛兽践踏粉碎的泥土中跃然而出,凛冽而激昂的回应着那热烈而耀眼的天光。

        紧接着,是第三道光。

        一道来自孩子眼中的光。

        稚嫩的手臂握住木柄,纤细的手臂将钢铁举起,颤抖的双腿撑起残破的身躯,沐浴在日光之下,高举发光的钢铁,睁着炽热的燃烧着的双眼,睁着冷厉的怒视着的双眼,孩子举斧,下劈!

        山岳崩塌,海浪粉碎。那巨兽直愣愣硬生生的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沟,顶着少年不住的后退,脑顶嵌着冰冷的钢铁,最终慢慢的停下。

        然后,乌云散去,鸟雀重鸣。

        在重新光亮起来的世界中,树叶沙沙作响,溪水潺潺发声,赞颂着未来英雄的初征,预言着百战百胜的未来……直到大厅里再次响起那些低语声和嗤笑声,甚至是我能够清楚的听到的“这不是挺会巴结的嘛”的诋毁声,我才从那变幻莫测、摄人心魄的琴声中回过神来。

        显而易见的,诗人的诗作已经吟唱完毕,只待主人品评——那诗人紧张的姿态便是明证——而我本人的迟迟不开口,也正是引起周围人的议论和嗤笑的原因。

        所以,我该对他的诗作说点什么。说点好话,夸夸他的才华,让他扬名。而他扬名,也就是我扬名,皆大欢喜,大家都是这么做的。送礼的人说礼物菲薄不值一提,收礼的说价值连城受之有愧,以及诸如此类。

        但是,问题是,他的琴音是如此美妙以至于我完全入了神,自觉的把他的声音当做了可以忽略的背景杂音……

        所以说,谁来告诉我,刚才他都唱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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