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兔子

第二天。

        李天谕拎着书包，别别扭扭地过来道歉：“对不起啊，阮老师，是我不好。”

        网瘾少年一贯阴阳怪气，第一次主动找人服软，触手都纠结得拧成麻花了，他主动表态：“那个，阮老师，我一定会按时回来上学，好好听课的！”

        “哦？”阮唐慢悠悠地从作业中抬起头来，问他：“不贫血了？”

        “好多了。”李天谕脸有点红——此刻，他又表现得确乎是那个符合年龄的内敛网瘾少年了。

        为了改善阮老师心目中的形象，他甚至难得地主动辩解：“贫血是真的。家族遗传病，只是我比较轻，我妹妹比较严重而已。”

        然而吃了阮老师给的药之后，妹妹的情况也好多了。

        她身上的绒毛褪去，打掉死胎后，这次也没有再生长出来。

        李天谕不胜感激。要不然，骄傲的蛇也不会主动过来服软。

        “行了，情况我都知道了。”阮唐挥了挥手，“上课去吧，你懂事了就好——以后别再主动惹事了！”

        “嗯。”李天谕单手拎起书包，从办公室回到教室，而他路走到一半，却忽而被一只小手扯住了袖子。

        “哥——哥哥！”

        是妹妹李夏。

        李天谕大吃一惊：“不是，你怎么来学校了？”

        他竟然没注意到，身后跟了个小尾巴！

        实际上，早上的时候，他出门就已经赶走李夏好几回了——妹妹明明是兔子，却就像是主人离家的小狗狗一样，眼巴巴跟着。只不过，李天谕总觉得，她打不开反锁着的门的，她现在这个智力，顶多也就二三岁小孩水平。

        哪里知道，李夏居然打开了！

        “你怎么开的门？”他问。

        李夏却只是冲他笑，甜甜的，纯然无辜，也不说什么，就是拉着他，不让走。

        李天谕很无奈，好半天，待到马上就要上课了，终于用行动做下了决定。

        他拎起了妹妹的书包。

        李夏意识到自己的请求被答应了，冲着他笑——“哥、哥哥！”

        李天谕“啧”了一声，在他自己没有发现的地方，翘起了嘴角：“傻笑什么。”

        于是第二天上学的时候，阮唐发现，身后不远处，李天谕居然跟着她，步入了校园。

        哟？这狗脾气算是改了？

        她有点惊奇地往后看了一眼，李天谕旁边牵着个小女孩，只有她半人高，看见她，会冲着她笑，但是不会说话。

        “她非要跟着我。”李天谕难得地解释了一句，阮唐点点头，笑眯眯道：“小姑娘，你好呀。”

        “你、好。”小姑娘结巴着艰难打招呼：“我叫李夏，你……你……”

        她“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阮唐自然而然地接话：“你好呀李夏，我叫阮唐，你可以叫我阮老师。”

        “ruan--软软。”李夏笑着，半天也没发出“老师”的音节，不过，阮唐也没在意这个：“跟上咯，带你们去学校食堂吃饭呀。”

        于是，来食堂就餐的学生们，惊奇地发现，在帝国大学校园内，前一阵子甚至闹到退学、天不怕地不怕，说话阴阳怪气能把人气死的李天谕，居然乖乖跟在了阮唐后面，这不禁惹人啧啧称奇。

        要知道，李天谕那是个什么人物！这人是百万流量的游戏博主的身份先不说，那个性格是一顶一的孤僻，虽然说帝国大学学生里的大佬各有各有的脾气，但在性格乖张这方面，李天谕也算得上前三了！

        如今，他居然肯跟阮老师乖乖去学校食堂吃饭，真是不免让人觉得惊奇。

        这更加验证了论坛里普遍性的猜测——所以阮老师果然本体是个大凶兽吧！要不然，怎么降得住李天谕这种电竞大魔王呢？

        “叮！声望值+5。描述：文学院的阮老师似乎很厉害的样子，接连收服了好几只猛兽。”

        系统传来提示音的时候，阮唐正在吃饭，一口饭差点儿没咽下去，呛得咳嗽了两声——啥？什么天方夜谭？这描述的是她？

        咳咳，好吧，也许，大概，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也的确是这样。

        阮唐给自己顺了口气，刚才自己的动作略微有些夸张，好在，旁边的饭菜并没有喷到李夏那边，稍稍松了口气。

        ——谁能拒绝一个幼年体，乖乖地坐在你旁边吃东西呢？

        李夏胆子很小，吃一半，耳朵就要一摇一晃的，观察周围的环境，确定安全了才会继续吃。

        看到阮唐的目光望过来，她的兔子耳朵警惕地竖着，也不再进食，滴溜溜的红玛瑙般的眼睛眨巴眨巴，闻一闻身边阮唐熟悉而亲切的味道，才算是安定了许多。

        这是她才苏醒时，一直安抚着她的人。

        “乖。”阮唐忍不住抚摸一下她毛茸茸的肩头，李夏乖乖地点点头，继续吃。看到李夏咔嚓咔嚓地吃着生菜吃得开心，阮唐禁不住把生菜叶子摆得离她近了一点。

        李夏愣了一秒，兔子耳朵动了动，朝她点了点头。

        “谢——谢。”她说。很显然，她的语言系统并不太发达，这两个字说得很干涩，但阮唐的确有感受到小姑娘的谢意——她认认真真地吃着生菜，咔嚓咔嚓。

        可是毕竟生菜太多了，小灰兔子吃了没多久就吃饱了，精力不济，一吃饱就有困意。

        嗅着熟悉的味道，她不由自主地合上眼皮，侧边一个温热的小东西，倒在阮唐旁边，沉沉睡去——阮唐甚至都不愿意动一下，去惊醒这个沉睡中的女孩。

        但李夏面前，还摆着一点没吃完的青菜需要收拾。

        “我来吧。”旁边的李天谕低声道。声音很小，动作很轻柔，生怕惊扰了妹妹的睡眠。

        他熟练地把剩下的食物残渣整理好，放进了旁边的垃圾箱里，还不忘帮李夏整理一下衣服——在这个时候，他的动作轻柔而娴熟，像个合格的哥哥，而非愤世嫉俗的网瘾少年。

        李天谕还在继续收拾，碗和盘子相撞，发出一点清脆的响声——这个声音惊到了李夏。小兔子本来就是打个盹儿，睡眠很浅，晃晃耳朵，骤然清醒，呆呆地望着他：“哥、哥哥。”

        “干……干嘛？”李天谕难得地结巴一下，“吃饭都睡着，你是猪哦。”

        这就是别扭的小孩子。

        明明是关心，却偏偏要表现出阴阳怪气的样子。

        其实不仅仅是小孩子，就算是大人，如果一直没有人教的话，也容易忽略这些。

        他们可以给予物质奖励、他们也可以含含糊糊地赞许两句，但他们绝对没有，真诚、坦荡地表达过自己的赞美。

        你看，李天谕的触手都快扭成麻花了，但他却不肯多说一句好话。

        与此同时，阮唐脑海中，出现了系统的提示音——

        “叮！触发校园祭支线任务【别扭的哥哥】

        【任务描述】：爱就要大声说出来！很土却很实用的建议。

        【任务难度】一星

        【任务奖励】5名师点。”

        其实，就算没有任务，阮唐也会决定帮他一把。

        这是再细小、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在地球做老师的日子里，她一直秉持着这样的理念——表达爱，哪怕会尴尬，哪怕也许会受伤害，但一开始就不说，谁会明白你？

        她走到李夏面前，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你哥哥在帮你收拾餐具哦，快跟哥哥道谢哦。”

        “是、是嘛。”李夏有点犹豫，又有点期待，“是嘛，哥哥？”

        于是李天谕还是含蓄地点了点头：“嗯。”在阮唐的目光下，他又补充了一句——

        “你可以继续睡。”

        于是李夏笑起来，露出标志性的兔牙——小孩子的快乐就是如此单纯与简单。

        “谢谢哥哥。”她说，她的声音清脆，并且难得地没有结巴。

        阮唐也被她的快乐所感染，跟着笑起来。清风浮动，桌面干净整洁，面前的一个小兔子可爱到爆炸，触手看久了也丑萌丑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叮！支线任务【别扭的哥哥】完成，名师点+5！”

        这是个小的任务，名师点也不多，但它造成的另外一种变化，则更为直观，阮唐清晰地看到，这段时间，被属于“负向阵营”里的黑色剪影，变得越来越淡，逐渐趋向于透明。而在属于“正向阵营”里，则隐隐出现一格蛇与章鱼的剪影。

        听话乖巧的幼年体，真是无比治愈的存在啊。阮唐感慨。特别是她充满信任地望向你的时候，你仿佛就是她的全世界。

        人果然是向往着爱的生物。

        哪怕不是无条件的爱，是有条件的、甚至是含蓄而别扭的爱。

        她想。

        就像植物向往着雨露，这是刻在基因中的、无法被更改的事情。

        吃完午饭，离开课时间还有几分钟，阮唐走上讲台，一边安排课件，一边余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这个李天谕带来的小姑娘。

        教室里，陆陆续续地进来好些人——最开始的时候，还是秦虎的表弟橘猫这种品种，小姑娘不至于害怕；

        等到进来的人稍微多一点儿、乃至于像秦虎纪凌这样的狮子、老虎进入课堂之后，小姑娘头上的兔子耳朵，就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灰绒绒的兔子耳朵，在空气中，她紧贴着哥哥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兔子？”秦虎走近的时候，有点好奇地问道。

        “不关你事。”李天谕冷着脸，默默把自己家妹妹拉远一点，秦虎也没说什么，讪讪地摸着鼻子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可他走到座位上也不老实。

        只见此时，一只色彩绚丽的花蝴蝶从窗户边飞了过来，秦虎立刻威风凛凛地凌空一跃，追逐着花蝴蝶扑了上去！

        而这蝴蝶也是十分灵巧，受惊地立刻往前面飞，秦虎便也往前面追，他跑得飞快，自然没顾忌到旁边地人，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噗通”一声响，椅子倒下，旁边一个小个子女生便被他绊倒了！

        “秦虎！”阮唐脸色一黑，秦虎只感觉到一阵威压铺面而来，本来没打算思考的爪子也不得不停下来——纵使是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他此刻也意识到不对劲儿了，挠了挠头，变回人形：“老师，俺不是故意的啊！真不是故意的！”

        强调两遍也不能改变做了的事！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阮唐冷冷道：“下课去我办公室，回去一并找你算账。”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系统提示音也随之传来——

        “叮——发布新任务——

        【任务名称】引导学生道歉

        【任务描述】同学之间相处，难免有小矛盾小摩擦，作为教师，引导他们正确沟通，谅解彼此

        【任务难度】一星

        【任务奖励】10名师点”

        两小时后。星际一中办公室。

        “说吧，你错在哪儿。”阮唐双手交叠，眼神淡淡，“不说清楚，你今天就别离开办公室了。”

        “我……俺……”站在她面前的棕发少年刚刚还生龙活虎的，此刻却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冥思苦想，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个理由来——“呃……俺错了！我不该去追蝴蝶，然后绊倒同学的，虽然她真的很弱哎！一撞就倒了，纸糊的吧？”

        最后一个尾音上扬，显然，少年对自己所犯的错误并没有深刻的认知——阮唐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凉凉地做出惩罚：“这样吧，既然你精力这么旺盛，这个星期的厕所就由你负责了。哦，对了，还有，你撞到的是李夏同学吧，既然这样的话，去给她道歉。”

        棕黄发少年挠了挠头，有点儿苦恼地样子：“俺一个老虎，去给兔子道歉，多丢面子……”

        “嗯？”阮唐又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少年立刻噤声了，立正站好敬礼：“好的阮老师，没问题的阮老师！”

        这还差不多。

        阮唐点了点头：“那你就先回教室吧，以后不许再犯了，不准随意欺负同学，听见没？”

        秦虎迫于班主任的威压，点了点头。

        而在他离开的那一刻，办公室里，突然探头探脑的，伸出一对兔子耳朵。

        阮唐随即意识到，这是李夏。

        道歉之前，安慰受害者心理也很重要。

        小姑娘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她，似乎想要靠近，却又不敢。一双眼睛，只是纯真地看着她，又大又圆——这是只有尚未接触世事的小孩子，才有的眼神。

        阮唐的心顿时柔软地一塌糊涂。

        她走过去，试探性地牵起小姑娘的手，柔声说：“老师已经教训他了，等下让他和你道歉，可不可以？”

        小兔子年龄还小，不太懂什么意思，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最后，她只是在阮唐的带领下，走进了教室。

        “秦虎，来道歉。”阮唐扣了扣讲台，说。

        秦虎神情忸怩地靠近了李夏。

        李夏双眼通红、浑身颤抖，向后退一步。

        秦虎再进。

        李夏再退。

        一只老虎，一只兔子，仿佛在跳恰恰舞一般——转眼间李夏都快退到墙角了，秦虎终于识相地不再前进了，挠着头说：“对不起啊，小妹妹。我以后不会再这样做了，我一定轻手轻脚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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