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狠心人怜稚童无奈

“话只说三分，正是他的智慧。况且，我暂且还要配合冯紫英的假追求，现在一时也不可能出家，话说这么早也没意思吧。”

        迎春摇摇头，不打算继续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你呢？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看你刚才来的时候就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黛玉微怔，知道迎春不想细说，也不再追问了，只是看着迎春道：“刘婶入狱的事想来姐姐也知道了，这事当时很多人看着，虽然姐姐当日已经说得明白，又有空明大师作保，知府大人也一向处事公平，本无不妥。”

        “只是？”迎春问。

        这些早先林如海已经派陈青禾家的特意来告诉了自己，齐嬷嬷还特别为此叮嘱了她和黛玉好半天的功夫，让她们日常多加小心，尽量别出门，便是实在不行必须出门，也必须带上她和几个媳妇跟着，且务必仔细规矩等等，一应唠叨，听得迎春头都大了。

        黛玉虽然接受度比自己好些，显然对这些琐碎规矩也没多大兴趣，现在忽然又提起这些，肯定是又发生了什么。

        “林四小姐去了家庙了。”

        黛玉说，小口抿了口茶，余光瞥见迎春面色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便又续道，“听说本来她婆家是想将她送回娘家，再行改嫁的，只是她坚持说自己一心守寡，不肯离开扬州，她婆家实在无法，只好顶着街坊四邻的闲言碎语，将她送去了家庙。”

        “看来，陈知府的话还是颇有分量的。”迎春判断道。

        之前她还有些担心陈知府顾虑这个林四小姐夫家在本地的声望，不好强行处置，没想到居然有此手段。

        “姐姐不生气？刘婶入狱，也算罪有应得，我倒不是说不该的，可是你我都知道，她根本不认识姐姐，之所以那么无诬陷诽谤，全是这林四小姐挑唆的，她才是真正的主谋呀！

        可如今呢，她不过好好的被送去了家庙，只怕过不了一年半载的，等事情淡了，还能照旧回来。姐姐不觉得不公平吗？”黛玉看看她的表情，有些疑惑。

        “你以为我会生气？为了‘不公平’这三个字？”迎春问，思路却有些恍惚，想起之前在大明寺，冯紫英也这么问过她，“在你们眼里，我究竟有多天真？”

        “姐姐……”看着她的神情，黛玉心里一动。

        “傻妹妹，这世上本无公平可言，你看到的所谓公平，不过是身份地位和个人能力争取到的。比如我和探春，论出身，我和她差别不大，论生母，说句直接的，那赵姨娘只能让她丢脸，可是你在贾家也看到了，她的待遇可是比我强多了。你以为这是为什么？”

        “姐姐的意思是？”黛玉眼神有些闪烁，也有些许疑惑。

        “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自己不争取，所以才一直在老祖宗跟前不受重视。”迎春笑着戳戳她的脸蛋，“和我没什么不能说的。但是其实你可想过，若我当真如探春一般聪明懂事，老祖宗，真的就会如待她一般待我吗？”

        不是吗？黛玉眨眼，虽然没有说出口，眼里的疑惑却是显而易见。

        “当然不是了。你看你问得这么不确定，你自己其实也知道的。不是吗？”迎春耸耸肩膀，原先的迎春不争不抢，近乎自暴自弃的态度大约也是因此而来吧，“因为我们的父亲，在老太太面前，是不同的。”

        黛玉恍然。

        贾赦和家政在荣国府的地位，贾府里是个人都能看明白，就算是外人，略有点子交情的，只要听说了家政住的是荣国府正堂，也能猜出来他兄弟俩在家里的地位了。

        所以迎春虽然说得简单，黛玉却立刻明白了，就算迎春和探春一切都相同，有了她俩生父的这地位差别，她在贾母跟前也是绝对不可能平等的。

        公平吗？

        不可能。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现在不是很好吗？我说这些也不是要你为我难过，我是想告诉你，我早就不生气了，很多事情，都比你想的要看得开，尤其现在，我知道了自己可以做什么，争取什么，那就比从前困于出身，在贾府混日子等死要有希望得多。”迎春在她面前摆摆手，淡定解释，“我知道从前你们很多人心里都觉得我太不争不抢了，那是因为我知道，我终究是女子，再努力，也挣不脱，那何必白费功夫？如果能有机会摆脱出身的局限，谁会放弃？”

        “所以姐姐才对义塾的事这么上心吗？因为姐姐想帮更多的人，让他们有读书的机会，摆脱他们的出身，就像姐姐这样，可以为自己争取一番。”黛玉看着迎春亮晶晶的眼眸，认真道。

        “还是你懂我。”

        迎春笑着捏捏她的鼻头，“可能很多人以为我是在贾府不受待见才厚颜跟着你来了江南，可是你最清楚不过，我现在比从前开心，你也是。是不是？”

        黛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抿了唇，低声道：“外祖母和舅舅、舅妈都待我极好，姊妹们也都很好。”

        “我知道。你也别怕，我知道你是心疼外祖母他们的，但是‘家’这个字的份量太重，不是有血缘就可以的。是不是？也许你不说，但我知道，你看似在林府无人教导，没了宝玉和其他姊妹们作伴，可你现在的笑容可比从前多上太多了。”

        迎春认真道，“别人或许不理解，但是你一定懂我的感受。以后也是，不论发生什么，别为我难过，更别生气，知不知道？你要记得，我们自己的感受才最要紧。”

        “姐姐说的我明白，姐姐说的是呢，我们现在都好好的，这才最重要。毕竟很多东西旁人是不懂的。比如，”黛玉点点头，看迎春一脸严肃，心里微沉，有意轻松一些，便忽然眨眨眼，笑着反过来问她，“得知冯少将军先前莫名接近姐姐，并非当真倾心姐姐，姐姐虽然有些遗憾，其实心里也松了口气。是不是？”

        “是啊，如果他当真对我有心，我倒是真不知道要怎么拒绝他了，毕竟你也知道我的身份只能做妾，不可能为人正妻，可我那个好父亲却不会管这些，只要给足了银子……”迎春话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掐住她粉嫩的脸颊，“你说谁有些遗憾？嗯？”

        “我错了！哎呀我错了嘛！好姐姐饶了我吧！好姐姐——”

        黛玉连忙求饶，她素来最怕痒了，迎春就知道她这个“弱点”，又哪里肯放过她。

        两人在屋里笑闹了好一会，外面齐嬷嬷也就笑盈盈地看着，待到两人都闹够了，她才回头对陈青禾家的点点头，在外恭声禀报了声。

        “什么事竟有劳你老亲自跑一趟了？这手里拿的是什么图么？”见她进来请安，黛玉有些惊讶。

        陈青禾家的素日里总管林府内务，身份自然不是一般的婆子媳妇能比的，就算是府里的几个姨娘，也未必能使唤得了，何况黛玉方才观察她进来请安，对着迎春竟然是当真恭敬有礼，神情却又极其熟稔似的，看着竟是常来一般。

        “大姑娘，这是老爷方才吩咐老奴送来的，还特意叮嘱了老奴，务必亲自看着二姑娘打开检验，说是大明寺今日方才送来的，问二姑娘的意思，若是有甚不满的，不必客气，只管说来。”陈青禾家的笑道，又扫了眼旁边司棋，后者连忙走来帮迎春展开画卷，旁边小丫头子忙去取了笔墨，几人便即朝那画卷看去。

        画卷其实并不算复杂，也没什么景色人物，竟是错综复杂的无数线条，看着凌乱，却又仿若自有其规律，看的几人纷纷疑惑对视，却都百思不得其解。

        只有黛玉，有些疑惑地看向迎春：“姐姐，这画的是房舍？空明大师送的礼吗？大师这是，要送姐姐一所房子？”

        “是他的礼，不过这可不是要送我的。”迎春解释，用毛笔杆指着画卷中间偏左下角的一处，那里简单画了朵小小的，写意的莲花，“看到这里了吗？中间这条是山道，左边是山腰，这是凉亭，凉亭后是一排三座的屋舍，再往后走，这边是一座宅院，三进三出，但格局比咱们平常的宅院简单许多。再看右边，这里同样以一凉亭为标，后面也是三座的屋舍，但是要大上不少，再往这里，是两个宽敞的堂屋，你看这门窗方向，看出什么没？”

        “左边这宅院看着精致，但是旁边这些竹林刚好遮挡了阳光，所以位置应该是很隐蔽的。右边对应的这些房屋，看着简单朴素，但是全部朝阳，一定十分明亮。”黛玉随着她的动作看着那图画，又回想了一番先前去大明寺时，在山上看到的情形，“这图既是空明大师所送，那这些明亮的屋舍，应该就是大明寺打算建造义塾的图纸了？只是左边这些是做什么用途的呢？”

        迎春笑笑，目光再次投向左侧凉亭旁那墨色的小小莲花标记。

        “这是莲花？是有何用意么？”黛玉问。

        “老和尚随手画的吧，怕我们看漏，提醒一下的意思。”迎春摸摸鼻子，指向右边那房舍之后一处位置，“陈妈妈，麻烦你给姑父带句话，就说请他看看这里是否可以再建一排屋舍，内设矮榻小几，不必奢华，供义塾师生午间小憩。”

        “小憩？”黛玉不解。

        “义塾不包吃住，可中午总要休息。这又在山腰上，中午如果要他们下山回家休息的话，这一来一回就太辛苦了，也耽误时间，不若就在义塾后建一简易房舍，也不用舒服，能吃个饭打个盹也就够了。”迎春说着，看向陈青禾家的，笑道，“当然，这是我的一点想法，具体是否可行，就请姑父决议就好。”

        “啧啧……嘴上说要再看看其他寺庙，其实你还是希望这义塾能建在大明寺旁吧？真是口是心非的人类！”

        小贝甩甩尾巴。

        黛玉每次来找迎春，都会带一包小鱼干过来，因此它现在心情很好，百忙之中还能腾出空来看了眼迎春面前的画卷。

        “图纸都画了，看看又不费什么功夫。你别一次性吃太多了，回头又嚷着太咸，你那娇弱的胃又要不舒服了。”迎春回头看了眼小贝，无奈扯扯嘴角，心道。

        “少来，以为岔开话题就行了么？我问你，建义塾明明没积分，你为什么还这么上心？有这个时间，你不如多勾搭陈夫人啊，她用了你的膏药，现在烫伤一定恢复得差不多了，不然那剩下的一百积分也不能到账。

        可惜了，她不是重要npc，不然估计积分更多。不过也还行了，你不如找借口去看看她啊，再暗示一下，不怕她不给你介绍其他女病人，多赚积分早退休，不是你的目标吗？”

        小贝不解地问。

        迎春低头，把小贝捞起来，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心里慢慢道：“你还记得我第一次上大明寺时，在山脚下那个乞讨的小孩吗？”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你当时看着冷静，其实一路都在反复确认勾搭上大明寺僧人后的装逼台词。”小贝眨眨明亮的眼眸，不自觉地扎心迎春。

        “不要乱用词语，什么叫‘勾搭’！乱说话！”迎春轻轻揪了揪它粉粉的耳朵，有些无奈，“那些台词也不是装逼，我要出家，总要有点铺垫，不说几句佛偈怎么忽悠那大和尚收我？你以为和你一样，装乖喵几声就行了？”

        “姐姐，这图纸，我有个想法，却不知道对不对。”黛玉看着陈青禾家的就要行礼离开，咬了咬下唇，还是忍不住问。

        “什么？”迎春抬头，手一松，任由小贝从身上快速逃走，鼓励地看着黛玉，“你说出来，我们商议看看。”

        见她还有些犹豫，又摆手，让陈青禾家的走回来，“说错了也不怕什么，这屋里都是咱们自己人，谁还能笑话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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