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这香味不是花果，也不是香火，是陌生的人间烟火味。

        他循着香味一直走到了神庙门口，他就知道又是她弄出来的。

        神域一直很安静，所以她在里面乒乒乓乓、时不时惊呼傻笑的声音很清晰地传到神庙外。

        他竟然不觉得吵闹。

        “我知道你在这！”

        神庙里金朵朵忽然喊道。

        然后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她生怕晚一秒就逮不到人似的，跑到神庙口，散落在脸颊两旁的发丝都飞了起来。

        但未央神隐了身，她看不见他。未央神倒是看得清楚，她眼睛里浮现出了疑惑，看起来傻得有些可爱：“奇怪，我刚才感觉到了啊……”

        她还抱着个瓷碗，瓷碗中的东西冒着热气和吸引了他的那股香味。

        是炖得软烂的肉汤。

        “难得我超常发挥，可惜没人共赏，唉。”

        随即她又自言自语地改口道：“不对不对，我又不是为了让他尝我手艺才下厨的。咱就是说，不信他能容忍他的神庙变成烟熏火燎的大厨房。”

        她突然向前迈出两步，脸几乎碰到未央神胸前了。

        他出于一种毫无必要的胜负心，没有后退，她头顶翘起来的一些小碎发差不多要挠到他下巴了。

        而她并不知道他就在眼前，还眺望着远处，嘴里不甘地嘀嘀咕咕：“总不能一直躲下去吧。”

        她竟然会这么想？

        这里是他的神域，他需要躲她？

        未央神简直匪夷所思。

        他想现身恐吓她一下，纠正纠正她的想法，但她抱着碗一转身，又进神庙里了。

        她背后，未央神刚现出半透明的影子，愣了下，又讪讪隐去了。

        他有容人之量，不跟她计较。

        金朵朵表面上淡定，心里却有点没底。

        他真气着了？万一他一直避而不见，该怎么办。玄幻电视剧里演神仙爱情故事，动不动就以千万年计，如果他一避一百年，乌头村的人都死光了，她还回人间干嘛！

        她是不是不该灌他酒来着……

        金朵朵越想越悲观，翻烤排骨的动作都沉重而迟缓了。

        要不她道个歉？反正她的道歉也不值钱，摆茶水摊时还总结出了一套营业道歉话术呢。

        可她道歉都找不到人哎……

        她心事重重地吹了吹烤排骨，放入口中一咬：“唔！！！”

        排骨表皮有微微的焦，呈现出入味的酱色。牙齿咬破微焦的表皮，内里鲜嫩的肉落到舌尖，烧烤的热气烫得味蕾更加敏感地接收到浓郁的肉香，再嚼，汁水感仿佛给牙齿做了spa。

        金朵朵黯然的眼睛像电灯泡似的一下点亮了。她感动地捂住嘴巴：“我就不该摆什么茶水摊，要是卖烧烤说不定就日进斗金了。”

        金朵朵用有限的材料，又做出了苹果汤、蜂蜜酥、肉饼，还自己包出了馄饨。

        神庙被熏得，人间吃食的香气都浸到砖石里了。

        她不知道时间具体过了多久，只觉得很漫长，可还是一直不见未央神。

        她只好安慰自己，之所以觉得时间漫长，大概是她老是想他的缘故。

        柴火都让她用完了，金朵朵硬是拖了一个木桌到神庙里，然后大卸八块当木头烧。

        除了酒，祭品场中最多的就是生肉了。她想熏腊肉试试。熏它个一天一夜，可能就把未央神忍无可忍地熏出来了。

        金朵朵撑着脑袋，拨弄碳火。

        火星溅出来，她又出了神。

        同为神祇，死神的神域虽然阴沉，可游魂孤鬼来来往往，总不至于无聊。而未央神呢，他在这什么也没有的、很大又很小的神域里，不知道是怎样一个人打发漫长的时光的。

        缭绕的烟火中，她好像看到未央神坐在祭坛的台阶上，玄色的袍角铺在台阶上，像夜幕铺洒。长发是流动的银河。仿佛无限的时间和无垠的空间共同凝聚成了他。

        而他如雕塑，代表世间所有造物中最无可比拟、独一无二之美的雕塑，长久地孤坐。

        这时一团小小的金光，飘入了神庙。

        它无声无息地飘到金朵朵身后，浸入了她后脑勺。

        金朵朵忽然觉得眼皮变得有些沉，但她还想多看两眼未央神的幻象，无他，算上她网络发达能阅遍各国美男的上一世，都没有一个能及他绝色仪容千分之一。

        未央神不喜欢她。如果他真在这里，恐怕看都不肯让她看，还要用话来怼她，嘴巴一张他的美貌值都得打个折扣。

        可她现在比狂奔八千米后还要疲倦，好像生命力被直接抽走了一大半，她连眼皮都撑不起来，也没有精力去思考突如其来的身体的异状是为何。

        金朵朵下意识地想要抵抗这股倦意，但没一会，她就撑不住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左右晃了晃，倒在柴堆上。

        几根木头洒落在篝火里，并没有影视剧中渲染紧张氛围的bgm，一切发生得都很安静。

        火焰舔着木头延展，覆上了柴火堆。

        然后火焰便肆意生长，顺着地毯将整个神庙都笼罩在它的势力之中。

        金朵朵被熊熊烈火包围，脸庞都被映红了。可她却始终没有要醒的样子，睡得很安详。

        她甚至还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变成了一只小鸟，在天上飞得好开心。

        身体内又有了能量，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发现做了个飞翔的梦是有缘故的——她的身体正悬空着。

        随即她就被浓烟呛得猛咳了起来。

        咳的时候她彻底清醒过来了，看到包围四周的火光，她惊得脱口而出：“啊！快打119！”

        “119是谁，为什么要打他，是他纵的火？”

        她抬眼一看，抱着她的未央神正皱眉看着她。

        她心心念念的未央神终于出现了！

        金朵朵顿时心花怒放，生怕他再跑掉，赶紧搂住他的脖子，坚决地赖在他身上，好像这样未央神就拿她没办法似的：“你怎么不躲了？”

        乍一被她扼住脖子，未央神当然想把她甩开，可她抱得实在是太紧了，脑袋都蹭到了他颈窝里，如果未央神知道有树袋熊这个东西的话，他就会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

        “怪我太善良，不忍心看你烤熟。”

        他的目光从纤长的睫毛下扫视四周，目光所及之处，火焰就被无形无声的风卷起，飘到半空，干缩成一小团，随即湮灭无形。

        一息时间，猖狂得占据了神庙的火势就被收服了，神庙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在被金朵朵“布置”前的样子，她从祭品场里搜罗来的东西全都被烧了，他也顺势清除掉了。

        等等，火是怎么着起来的？

        想到这个问题，金朵朵搂着他脖子的手都没那么有力了，她心虚了。

        不用说，肯定是她的锅。她快把神庙堆成仓库了，消防隐患比较大，她烧着火的时候又睡着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从未央神身上下来，哭丧起脸，她差点把人家老巢给烧了啊，虽然她持之以恒地想要惹烦他，但她又不傻，挑战他的底线只会坚定他不帮她的决心。

        未央神又不是什么宽容大量的善人……

        “你怎么样？”

        嗯？听这语气……金朵朵小心翼翼地觑视未央神的表情，他好像……并不生气？

        “还好……”

        说来，好像也有些奇怪。火肯定是从她身边烧起来的，醒过来时火势已经那么大了，她连一根头发都没烧焦。

        “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啊。”金朵朵疑惑地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

        “谁关心你了，问两句而已，你就自作多情。”他眼睛瞟到一边，不屑道。

        不对啊，以未央神的正常表现，他应该第一时间责问她才对。

        她烧了他老巢，她都觉得自己该骂，未央神怎么可能放过她？

        “你……”金朵朵觉得未央神藏着什么小九九，“你不怪我啊？”

        未央神好像是经她提醒，才想起这回事，当他冷起脸的时候，冰雪肃杀的气质让金朵朵忍不住地生起畏惧心。

        “是该惩罚你。”他淡淡地说。

        “啊？”金朵朵懊悔死了，她干嘛问他怪不怪她，当然怪啊！她是傻了么，刚才就应该顺着他的话头使劲卖惨才对。

        “哎呀！”她捂住肚子：“刚刚还没感觉，现在忽然疼起来了……肯定是刚才吸进去太多烟。嘶、胳膊也疼，我好虚弱，经不起任何惩罚了。”

        金朵朵对自己的演技没有什么信心，纯属耍赖。

        所以当她看到未央神的手朝她伸过来的时候，她认命地闭上眼睛。

        但金朵朵不知道，她脸上被火燎得，东一块灰西一块灰的，装疼时鼻子一皱、嘴巴一憋，着实像个小可怜。

        未央神指尖点在她的眉间，皱巴巴的小脸上委屈的表情被瞬间放空的茫然替代。

        她阖上眼，身体向前栽倒，落进了未央神的臂弯。

        未央神接着她的身体，坐在了地上。他袖袍衣角宽大，穿着粉裙身量娇小的她，像樱花吹入温柔的夜空。

        他低头，看着在他臂中沉睡的金朵朵，将她脸上的脏灰拭净。

        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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