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生变（一）

辛光霁一早起来，吃了早膳便要姚三备轿，要去找盛瑶珈，心里想着定要让她应允了同去上堂。

        到了盛瑶珈住的偏院，才知她竟然回盛府去了，想着昨日还见过，她提都没提今日回娘家的事，莫不是盛府出了什么急事？

        便跑去找母亲问个究竟，叶小河说盛瑶珈是因为想念父亲，都想出病了，才让她回去一日，晚上就回府了。

        辛光霁一听就恼了，原来盛瑶珈不是临时回去的，而是早几日便定下了，当即大嚷：“母亲既早知瑶珈今日回盛府，为何竟不告知孩儿！如今我像个傻子似的，什么也不知！莫非这才是母亲想看到的！”

        叶小河皱起眉头，知道儿子又发轴，只觉得头疼。

        她身为一家主母，平日里管着偌大一个国公府，自是无人敢挑战她的权威，但唯有这个儿子，这几年愈发任性，稍有些不顺意的事，便当着众人的面发脾气。

        很多时候，她为了压住儿子，维持主母的威望，必得加倍发脾气，才能压得住儿子，每次闹完后，只觉脑壳也疼、胸口也闷，搞得现在只要儿子跑来，就感到头疼。

        “霁儿，瑶珈只是回去一日，”叶小河压着脾气，“你身子不好，除了静养，旁的事都无需太挂心……”

        辛光霁更气了：“旁的事？母亲说话好生刻薄！若她今日回去再不过来了，母亲也不打算告诉我吗！”

        说完话就跑了。

        叶小河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心里又是一阵叹气。

        她想起幼时的辛光霁是那么乖巧，由于早产，没有给他一个强健的体格，故对他更是百般疼爱，后来得知宓和玉有一套修真健体之法，便交给他教育，只是宓和玉崇尚自由洒脱，这几年辛光霁受了他的影响，行为举止都有些出挑。

        “夫人，世子就是嘴上抱怨几句，未必心里也是这样想的。”素锦递过来一杯热茶，安慰叶小河。

        叶小河叹了口气。

        任性世子辛光霁跑去母亲那里发完脾气，跟着又把姚三也训斥了一通，说他只管给叶小河当眼线，钻进了钱眼里，连自己主子是谁都拎不清，要把姚三打发了。

        姚三吓得连忙赌咒发誓，说自己根本不知这事，为了表示忠心，赶紧给世子出主意：去盛府接回少夫人。

        这倒是跟辛光霁心里想的不谋而合，他命姚三即刻备轿，去大学士府。

        ……

        如此这般，辛光霁便来到了盛府，径直去了岳父住的小院，正好碰到了盛琼诗和盛瑶珈在院子里说话那一幕。

        盛琼诗听到有人来，回头一看是辛光霁。

        她与辛光霁是表姐弟，少时一起玩耍过，对这个表弟的印象就是好看、羸弱、温驯，小时候是很喜欢的。

        “表弟……你怎么来了？”盛琼诗也很讶异。

        辛光霁朝表姐点了点头算是行过礼了：“我来接我娘子回府，免得有人说她是被我们国公府赶回来的。”

        盛琼诗一脸尴尬，又意外。

        她没有想到印象中那个温驯的表弟，长大后这么不好相与；对堂妹也是意外，她出嫁时，盛琼诗真的以为是父亲母亲怕表弟短命活不长，才把堂妹嫁过去的。

        眼下这光景，让盛琼诗一直以来的想法，仿佛被敲碎一般，亏得以前还以为自己心悦表弟，不愿意看到盛瑶珈嫁给他……

        盛琼诗有些委屈，脸上也挂不住，瞪了辛光霁一眼，自己走了。

        “堂姐……”

        盛瑶珈想唤回她，被辛光霁拉住，“让她走嘛，我还未进来就听到她欺负你，还留她在这里作甚。”

        盛瑶珈笑道：“没这回事，堂姐只是率直罢了。”

        “那我比她更率直，她怎么气跑了。”辛光霁好笑道。

        二人说笑着进了屋里。

        本来这趟回盛府，盛瑶珈主要是想看看父亲，顺便向父亲请教一些事，万万没想到，辛光霁也跑来了，只好将他带去见父亲。

        辛光霁只在迎亲那日见过岳父，还从未交谈过，这回虽然是临时起意来盛府，见到岳父后倒也有些一见如故的感受，只觉得跟自己那严厉的父亲，两个样，其通达的风骨还有些像师父。

        “岳父，您跟我师父有些地方还挺像，”辛光霁由衷感叹，“你们都不好说教，说的话却能教化人。”

        “我听瑶珈说，你师父崇尚无为，你可知，老子的‘无为’实则是‘无不为’。”

        “岳父，‘无不为’应何解呀？”

        “无所不为。”

        “岳父，我父亲已是国公，我也应有所作为吗？”

        高门望族，还需作为？

        辛光霁从未想过这些。

        盛元白说话久了有些咳嗽，讲话很慢：“你身为世子，你父亲愿意让你跟着一个修真的人学老庄之道，实属不寻常。”

        正聊着，管家牛永进来，说夫人已经准备好了膳食，请二老爷、二娘子和世子过去用膳。

        盛元白便未再往下说，换了衣裳一同出了院子，盛瑶珈扶着父亲，辛光霁则跟在旁边，脑子里在回味岳父方才说的话。

        用完膳天都黑了，看光景约莫是戌时，叶小山派去传话的下人回来，说盛月明和盛嘉澍还不知什么时辰能回府，叫二娘子和世子勿等，早些回国公府。

        叶小山一直送到大学士府大门，嘱咐盛瑶珈和辛光霁照顾好自己；盛瑶珈拉着父亲的手，想到下次回来还不知何时，又是眼泪汪汪。

        一番道别，二人终于坐上马车，返回国公府。

        见盛瑶珈不舍父亲，辛光霁安慰道：“瑶珈，今后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只管同我说，我陪你回来。”

        盛瑶珈心下感激：“至春，今日谢谢你。”

        这倒是把辛光霁搞费解了：“何谢之有啊？我本就该一同来，而且今日跟岳父闲聊，也有些收获，岳父说的话，跟师父说的又不同，可惜未能深聊，下次定再向岳父请教。”

        马车徐徐在长街驶过，车轱辘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盛瑶珈起得早，又忙活了一整天，不一会儿眼皮就有些重，倚靠在马车内壁上开始打盹。辛光霁见马车摇晃，盛瑶珈脑袋总嗑在内壁，悄悄伸出手掌放在内壁，这样盛瑶珈的脑袋就只会嗑在他的手背上。

        马车内空间狭窄，二人离得很近，辛光霁打量着睡着的盛瑶珈，那么长的睫毛，那么小的嘴巴，鼻头还红红的，就像画中人一般。

        行了一路，马车忽然停下，盛瑶珈也给颠醒了。

        “是不是到了？”辛光霁问姚三。

        姚三和可儿本在马车外坐，这会儿拉开帘子进来，姚三小声道：“世子，到是到了，就是府里好像有点不对……”

        姚三说完话便指向马车外，众人顺着望过去。

        这马车停在了距离国公府不远的位置，刚好被街角遮挡住，视线却能看清国公府门前的光景。

        此刻，国公府大门洞开，辛玉堂和叶小河站在门口，身后是管家姚能、大丫鬟素锦和几个仆从。

        皆躬身行礼而立。

        两顶华丽的轿子，一前一后停在那里，八个婢女打扮的小娘子围着轿子，另有数十名身穿酱红色制服的带刀人拥在一侧，还有一个内官打扮的中年男人则站在中间。

        “这是干什么？”辛光霁疑惑道。

        “再看一会儿。”盛瑶珈说。

        那些人似乎在等什么，站在那里并不做声。

        辛光霁从未见父亲母亲那般恭谨，很是不解：“他们是什么人？那些带刀的好像是侍卫？但不是府上的侍卫……”

        姚三颤颤巍巍小声道：“世子，这些人是宫里的宿卫，都是禁军，我以前跟我爹在街上见过，就是穿的这种衣服，拿的这种刀。”

        “宿卫禁军，”辛光霁喃喃道，“那想必轿中坐的也是宫里的贵人了。”

        盛瑶珈一听是宿卫禁军，又见那里还有一名内官，便道：“多半是来找国公议事的，我们就在此等等，待他们离去了再进府吧。”

        “嗯。”辛光霁应道。

        一阵“哒哒哒”的声音在国公府里响起，在这安静的夜晚格外扎耳，就连停在国公府附近马车里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辛光霁自言自语：“这个声音……”

        这声音很熟悉。

        “哒哒哒哒”……声音由远及近，渐渐来到大门口。

        盛瑶珈想起来了，这是那个……木屐的声音。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国公府大门口，正是宓和玉。

        他披着旧袍衫，腰间系了一根玉带，长发披散，踩着一双木屐。

        两个拿刀的宿卫则一左一右跟着他。

        “师父……”

        马车里的辛光霁吃了一惊，盛瑶珈也是一脸惊讶。

        见宓和玉出来，那位内官上前道：“尊驾想必便是宓真人，某家乃是大内内官时阳，奉福昌公主之命，来请真人进宫一叙。”

        说完话，时阳做了个上轿的手势。

        宓和玉未动，大声询问：“在下并不识得福昌公主，不知为何如此阵仗拿人？还请公公告知一二！”

        “和玉，你不识得本宫吗？”

        一个娇滴滴绵长的声音，从轿中悠悠传来，婢女拉开轿帘，扶出一位身穿道袍的艳丽女子。

        在场所有人皆俯首行礼。

        时阳忙退到女子身侧。

        那边马车里的众人则面面相蹙，这不是那个赵娘子又是谁？

        “你？缈逸……”宓和玉掩饰不住他的讶异。

        福昌公主如弱柳扶风般，见到宓和玉就想往他怀里靠，但这种场合，还是要摆公主的气派，走到辛玉堂面前，道：“鲁国公，本宫今晚接走宓真人，你没有意见吧？”

        辛玉堂行礼：“不敢。”

        “嗯，”福昌又转向叶小河，挑了一下眉，“那你呢？”

        叶小河垂着眼，淡淡回话：“不敢。”

        福昌志得意满：“好，和玉，走吧。”

        她话一落，几个宿卫便拥到宓和玉四周。

        辛光霁远远看到这一幕，便想跳下马车奔过去，“她带走师父作甚！”

        盛瑶珈见他想过去，急忙拉住他：“不可。”

        辛光霁摇头：“不行！我不能让她带走师父！”

        盛瑶珈忙叫姚三一同拉住辛光霁。

        国公府门前，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宓和玉身上。

        他环视四周，目光经过叶小河时，并未作停留。

        “宓真人，请上轿吧。”时阳催促道。

        轿帘已经拉开，宓和玉大踏步走过去，钻进了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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