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起疑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无上阁门前出现了两个身影，皆披着粗布斗篷，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

        一人上前轻轻叩门，“叩——叩——叩……叩叩叩……”长三声短三声……观门打开了半扇，二人鱼贯而入。

        ……

        宓和玉正在丹房守着丹炉，丹房不算大，中间放了一个半人高的铁制丹炉，四下空空荡荡。

        炉上正在炼制宓和玉日常离不了的东西，高温炙烤，房间内热气腾腾。

        宓和玉盘腿坐在地板上，依旧披散着头发，穿着那件破旧的棉布长袍，太热，袍子敞开着，里面是一身结实的肌肉，赤足。

        有人推门进来，他没有回头也知道不是伏夏，伏夏是绝不敢在他炼丹的时候搅扰的。

        “你来了，呵呵。”

        宓和玉自顾自打着招呼，却未曾转身。

        来人脱下外袍放在地板上，走到宓和玉旁边，也坐到了地上，原来是叶小河。

        两人一齐望着丹炉，却无人说话。

        片刻，叶小河开口道：“你不要再让瑶珈来了。”

        宓和玉望过来：“为何？”

        叶小河叹了口气：“她不该来这里。”

        宓和玉笑呵呵地：“这里又不是龙潭虎穴，如何来不得？”

        叶小河急切道：“她是霁儿的娘子……”

        宓和玉打断道：“呵呵，她这个新娘子还是我点的呢，你怕不是忘了吧！”

        叶小河被抢白，不说话了。

        宓和玉还是笑呵呵地：“怎么，你是怕我这陋室丢了国公府的脸，还是怕瑶珈撞见你了？”

        叶小河气道：“我次次想与你好生说话，你次次都是这副模样！我今日来，不是跟你商量的，我是要告诉你，今后，我不会再让瑶珈过来，也请你勿再搞什么宴饮！”

        宓和玉大笑：“夫人哪，你这就把我的好心当做驴肝肺了，我搞宴饮，那是为了霁儿啊，他们本是少年夫妻，眼下本该是新婚燕尔，却跟陌生人一般，若不多走动熟识，三年后如何圆房？我一番苦心，你居然跑来质问，真真是好人难做啊……”

        叶小河冷笑：“你莫在此巧舌如簧！我说了不让瑶珈再来，她便不能再来！”

        宓和玉又大笑：“小河，怎么了，肝火怎的如此之旺，一会儿我拿瓶静心丸给你带走。”

        叶小河原本这次过来是想跟宓和玉好生说话的，她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总面目全非，一路上都在暗自提醒，一定要保持平静。

        怎知才说了两句，又有些失控，心里恨自己没出息，眼泪忍不住噙满了眼眶。

        宓和玉见她委屈，心下怜惜，挪过去伸手轻轻握住她的后颈，柔声道：“好了好了，都怨我。”

        叶小河眼角一滴泪水滑落，滴到了宓和玉的虎口。

        宓和玉手掌的温度让叶小河有一丝迷糊，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年她十四岁，他二十岁，他是父亲请来的私塾先生，她是暗暗爱慕他的学生……

        叶小河推开他，站起了身，她不敢看他，他那双丹凤眼仿佛能摄人心魄，多看一眼都会沉沦。

        “小河，你是来问我赵娘子的吧？”宓和玉忽而道。

        “无上阁毕竟在国公府内，还请顾忌玉堂的脸面。”叶小河还是气恼。

        宓和玉一阵大笑：“哈哈哈哈，你不想知道赵娘子是何人吗！”

        叶小河咬牙道：“你这些风流情/事，我眼不见也就罢了，你怎能让霁儿和瑶珈撞见，成何体统！若传到玉堂耳中，我又该如何维护你！”

        宓和玉又贴近叶小河，他敞着外袍，胸膛上满是细密的汗珠，一把揽过叶小河的腰肢，往自己怀里一送，贴在叶小河耳边柔声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什么赵娘子王娘子，都是逢场作戏罢了，你明知我也不会怎样……”

        丹房里热气蒸腾，满溢着一股异香。

        叶小河想推开他，却根本推不动，宓和玉的手臂紧紧揽住了她的腰，动弹不得。

        她挣扎了几下，发现是徒劳，眼泪又无声落下。

        宓和玉索性将她拥入怀中。

        两人这样抱着站了很久，没有言语。

        直到丹炉里的火渐渐弱下来，两人才分开。

        “我走了，你……少吃点这个。”

        叶小河走到门口，捡起地上的外袍披上，满脸疲惫。

        盛瑶珈接连好几日没精打采，每到用膳的时候，看着桂妈精心做的菜肴，也提不起食欲，心里觉着根本比不上无上阁的菜肴美味。

        她自己也觉反常，因为桂妈的手艺她从小吃到大，从来没有觉得不好吃的时候，难道说那宓真人的厨艺竟真那么绝，吃过一次就让人念念不忘？

        躺了几日觉得好些了，身子也觉得有劲儿了，盛瑶珈慢慢有了胃口，每日能吃下一碗饭了，桂妈才放心下来。

        精气神恢复了，盛瑶珈就开始琢磨，这几日的疲乏很奇怪，绝不是生病，就是没来由地乏力，浑身发软，只想躺着。

        这事发生在无上阁回来以后，很难不跟无上阁联系起来。

        她慢慢回想宴饮那日在无上阁的种种：辛光霁跑得太急晕倒了，醒来后就是宓真人的宴饮，一些精致的菜肴，有酒，但她只喝了茶，还是白毫银针，宓真人亲手炒的新茶……如此，也无他了。

        莫非那些菜肴有问题？吃了会让人浑身乏力？

        怎么会呢，她想起那晚，她和辛光霁情绪很高，听宓真人谈道真的有趣，他说话高亢，谈吐幽默，这都是精气神旺盛的表现。

        再说了，就算菜肴有问题，一两日怎么也排解掉了，不至于连续好几日都浑身乏力吧。

        盛瑶珈就自己在心里默默琢磨，忽而想到可儿回来后什么事都没有，活蹦乱跳，就把可儿叫来问。

        一问才知，原来可儿那晚在无上阁，吃的膳食是伏夏做的，并非是宴饮的菜肴。

        伏夏告诉可儿，自己和真人平日里并不在一起开火，宓真人只管给伏夏银钱，让他自己烧饭吃。

        伏夏八岁上下跟着宓和玉，虽才十二岁，但也锻炼出来了做饭的本事，有时候还会给真人做饭吃，不过，宓真人的膳食，是绝不给伏夏吃的。

        盛瑶珈心想，可儿吃的是伏夏做的东西，所以她从无上阁回来后，没有任何不舒服的症状，而自己和辛光霁都吃的宴饮上的菜肴，回来后就无精打采，症状也都一样……

        症状一样，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

        她想起这两次去无上阁，回来后就听说辛光霁“身子不对付”，难道说，他次次从无上阁回去后，都要“病”一场吗？

        她又细细回想这段日子对辛光霁的印象，最费解的就是，在无上阁里的时候，她完全看不出来辛光霁是个体弱之人，他说话声音响亮，思维敏捷，吃得也不少……可出了无上阁见到他，他却果真是一副体弱、气虚不足的样子。

        盛瑶珈隐隐有一种感觉，这里面必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假如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那一定是在无上阁——无上阁实在太独特了，而宓和玉就像一个从天而降的人物，他跟这里的每个人都格格不入，活得真的像个仙人。

        可是，盛瑶珈又对自己这个念头感到好笑，这毕竟是一座在国公府里的楼观，一举一动，国公府里的人怎会不知，要是宓和玉有不妥，就算叶小河不介意，鲁国公也定然不会不管的。

        叶小河会不介意……这个忽然冒出的念头让盛瑶珈猛然想起，她第一次跟着素娥到了无上阁，那日的情景。

        素锦素娥姐妹，背着一个身披斗篷的醉酒之人，匆忙离开无上阁……

        一个想法在盛瑶珈心里升起，她的心砰砰直跳，这想法把她吓了一跳。

        她翻出那日在无上阁观门前拾到的那枚珍珠耳环，光泽如新，摩梭了一番，又重新收好。

        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越想，心跳得越快，不敢再往下想了。

        盛瑶珈想，要是父亲在这里就好了，自己就能把这些事告诉父亲，听听他怎么说。

        一想到父亲，盛瑶珈唤了可儿进来，让可儿去叫几个人一道，把她从盛府带来的两厢书籍，拖到院子石榻处。

        过去父亲总教导她，有困惑，常翻书。

        她翻了一本又一本书，也不知在找什么，可儿跟在她身后，接过她翻了的书再整齐地码放在石榻上。

        可儿不知道娘子在找什么，一脸疑惑。

        盛瑶珈是想到父亲，才想起来，以前好像读到过一本书，是记载古代某个时期，有一群人，喜穿旧衣服，成天高谈阔论……当时，父亲还给自己讲过这群人的故事，是有些说头的。

        宓和玉这个作派就很像书里说的那群人。

        可是那本书到底放在何处了呢？

        盛瑶珈一口气把两个大木箱的书都翻腾了一遍，并不是没有找到她当年看过的那本，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本。

        自己从小到大所有读过的书都在这里了，那本书也一定在里面。

        要是找到的话，多少会对宓和玉的名堂有更多了解吧。

        盛瑶珈又忍不住想起父亲，他学问高深，定能马上说出那本书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离开这许久，父亲的身子有没有好些……那宓真人似乎医术很高明，那日他给辛光霁吃的那个“九还丹”，也不知是何灵丹，吃下去人就醒了，要是能给父亲吃了，说不定可医治他的气喘症呢。

        盛瑶珈动了念头，想找宓和玉讨要九还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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