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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你不是他


下山之际,只听得耳畔风声猎猎,鼻尖萦绕着一缕淡淡的花香。

        沈韶棠感觉不到颠簸,甚至听不到殷于野的脚步声,就像是……两人乘风而去似的。

        他将这诡异的想法甩开,双手搂着殷于野的脖颈,手指用了点力气。

        殷于野果然停下来了,低头默默看着他。

        沈韶棠下意识抬起头,对方的面容清晰的映入眼眸,他却瞳孔骤然紧缩,讶异和恐慌的情绪瞬间漫过心房。

        “你……”

        “在想什么?”殷于野目光含着笑意道。

        沈韶棠感觉浑身不舒服,他错开脸,目光有些闪躲:“放我下来吧。”

        “……”

        他脚下踉跄了一下,殷于野下意识伸出手,却被他若无其事地避开了。

        沈韶棠往前走了两步,只听身后风声阵阵,却不见殷于野跟上来,他慢半拍地回过头:“你怎么不走了?”

        殷于野却只是望着他,眼里仿佛一片深沉的海域,危险的暗流在涌动,倏然唇边牵起了一抹笑容:

        “还是被你发现了。”

        这个笑容让沈韶棠遍体发冷,他往后退了一步,嗫嚅道:“你不是他……不可能……”

        说着说着,他感觉到身体突然动不了了。

        “不可能这么快找到你是吗?”

        “……”

        沈韶棠感觉对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下一瞬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接着整个人便飞到了空中,他只能僵硬地挂在对方身上。

        无情的风从面前掠过,他大着胆子低下头,便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山林变得格外渺小,浮云在脚下变幻。

        他额头冒出了汗,希望殷于野别突然手抖。

        殷于野下颌抵着他的发顶,声音从喉咙间发出来,带着几分沉闷:“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的?”

        既然发现了,便无需再伪装了。

        “……”

        沈韶棠一度以为,殷于野会把他拐回无妄山,但是半柱香后,他们却再回到了裘家。

        在其他人看来,他俩相继消失了一天一夜,老夫人更是整日坐立难安,花费大量钱力命人去搜寻。

        直到次日清晨,天刚刚拂晓的时候,有人看到他俩同时在济心堂出现,又一路回到家。

        “哟,两口子吵架,闹得离家出走?”老夫人看了看沈韶棠,又满是责怪地看向殷于野,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让娘担心了。”

        殷于野藏在袖中的手握紧了他,脸上露出自责之色,道:“今早小言不告而别,我内心焦急便动身去寻找,没有向您说……”

        老夫人向沈韶棠投去疑惑的目光,他张了张嘴不知该从何说起。

        “娘,我……”

        见他神色闪躲,老夫人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方才素雪摆了早饭,还未来得及吃,你们也饿了吧,快随我坐下。”

        话音刚落,裘紫便从屋外进来了。

        “大哥,你们何时回来的?”

        她不由得露出惊讶,昨夜发现沈戈言消失后,便张罗人四处寻找,最后天亮了不得已派人回裘家打探消息。

        所以,当看到他们二人在一起,还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裘紫满腹疑惑地坐了下来,心想大哥对他们的行程不知情,是如何先一步找到了嫂子?

        她装作无意地说起这个疑惑,夹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你们在山上没找到人,便回去了,我后来再去寻找便与你们错过了。”

        “他们找不到我,为何你便能找到?”沈韶棠冷不丁地拆他的台。

        殷于野仍然微笑,说道:“兴许是天色太黑,不过我想大抵是心有灵犀的缘故。”

        “……”沈韶棠夹菜的动作微顿,接着继续吃饭。

        裘紫目光一直在两人之间游移,她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和谐中带着别扭的感觉。

        “言儿为何离家出走呀?”老夫人也发现了,她笑着问道。

        沈韶棠看了一眼殷于野,面无表情道:“我想出门走走,只是有人一直阻拦。”

        “……”殷于野笑容微微凝滞,“最近事务繁忙,我抽空了便带他去。”

        “言儿,娘知道你心情烦闷,可是你们到底是夫妻,有什么事说开便好,他若是不答应,你放心来找我给你做主。”

        沈韶棠手指捏紧了筷子一头,语气格外冷淡:“可……到底不是。”

        ——说到底还不是夫妻。

        这样的沈戈言在他们看来是陌生的,而且言语间皆是针锋相对,对象还是身旁的殷于野。

        另外两人听得不甚明了,而殷于野却是瞬间明了他的意思,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差不多。

        “你还在恼我?”他垂眸敛去思绪,叹了口气道。

        “……”沈韶棠放下了筷子。

        老夫人倒是没想那么多,她并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以为两人矛盾尚未消解,便用过来人的语气,苦口婆心地说道:

        “夫妻之间有误会是自然的,难得的是能够互相坦白、理解,如此方能日子过得长久,宴儿他爹当年便是与我相互扶持过完了一辈子。”

        她乐呵呵地笑着,面容透着回忆中的美好:“一辈子也很短,想想宴儿他爹已经走了十年了。”

        ……

        回到屋内,房门被殷于野关上了。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光晕打在他身后,将大半面容掩藏在阴影之下,他将沈韶棠抵在墙边,低下头想去吻他。

        沈韶棠却撇开脸,神色冷淡道:“你不是他……请自重。”

        “我们不是第一次这样。”他嗓音低沉道。

        “你不是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偏偏要扮作裘赫骗人?”

        来时那番乘风驾云的经历,叫他难以忘怀。

        “不用害怕,我绝不会伤害你。”

        殷于野继续说道:“二十五年前,你曾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你身殒后转生,我自然要来寻你的。”

        二十五年前……

        这个数字显然把沈韶棠惊到了,他喃喃自语道:“那时候我还没出生……这太荒唐了。”

        然后,殷于野便趁他愣神之际,从身后轻轻抱住了他,低声说道:“小澈,你是我的。”

        这个故事很长,殷于野便长话短说,捡清晰易懂的话题说与他听,从在无妄宗朝夕相处,说到了天雪山殒命之夜。

        后半段,沈韶棠明显感到对方情绪低谷,像是极不愿意提起来。

        而自己的感想便是听人说书,丝毫没有和主人公联系到一起,最后朦朦胧胧抓住了重点,不由得心生疑惑。

        他状似回忆细节,蹙眉道:“你们既然是师徒,为什么……为什么……”

        亲密如情人,曾经的每一个吻,如今仿佛是在嘲讽般令他想起。

        “修真界没有那么拘束,你若是愿意,将来我们便结道侣契,我广发喜帖,名正言顺迎你进无妄宗。”

        殷于野神色认真极了,浅浅眸光映着他的轮廓,像是在发着某种誓言般。

        “咚”的一声,桌上的茶杯被沈韶棠碰掉,七零八碎。

        他脑袋一片浆糊,也不再说反驳之词,更不再追问,什么亲传弟子,什么无妄宗太过遥远,根本是无稽之谈!

        从今日后,殷于野明显感到他的变化,沈韶棠不再亲近自己,从性情变得急躁到时常将画作变得一团糟。

        他偶尔出言相劝,却不过多干预,因为他知道这件事需要时间被接纳,等待最好的方法。

        只是不久后,事情似乎脱离了轨道。

        ……

        凛冬的气息骤然而至,整座城都裹上了银装,树梢上点缀了星星般的小花,晶莹剔透。

        殷于野前脚踏进房门,便不禁皱起眉头,这满屋的酒味显示主人曾一夜酗酒。

        日光自门缝斜斜洒下,桌上的酒瓶歪斜着,有一瓶从床榻的方向滚到了他脚边。

        沈韶棠整个人像是泡在酒坛里,醉的不省人事,他衣襟大咧咧的敞开,半脱未脱,神情还带着一丝懵懂。

        “你喝多了,以后喝酒要先与我说。”殷于野缓缓走近,语气却没有半点责备。

        “我的事你管不着……”沈韶棠无意识地笑了笑,手臂想往后撑着书架,借力起身。

        但是他不小心碰到了格子,将里面的一样东西碰掉了。

        他连忙弯下腰去捡,但是殷于野比他快了一步,但是还没碰到那样东西,手臂便被抓住了。

        殷于野疑惑地看着他。

        “你什么时候能离我远一点,或者说……离开这里?”沈韶棠攥着他的衣领,将他一把拉起身,神色既厌恶又痛苦,更多的是因为无助而感到的绝望。

        他的生活因为面前这个男人彻底改变了。

        殷于野随着他的力道起来,甚至动手不觉察地扶住了他的腰,以防他失重摔倒。

        “等百年之后裘宴咽气,劫数便可破解,到时候他再也无法纠缠你了。”他面色镇定,一副温和包容的模样:“我会带你一起回到无妄山,让你想起过往的一切。”

        “可是,我现在不是尹澈。”沈韶棠眸光湿润,苦涩地笑了:“如果你真的爱他,就不该再一次搅乱他的人生。”

        “你的人生?”殷于野故意显出讽刺的神情,“不过是被玄悟一手操控的傀儡,本就是早有安排,你如何能自己决定?”

        他步步紧逼,沈韶棠却倏然觉得此番言语荒唐极了,于是嗤笑道:“你不是和他一样?你们都是这般对尹澈的。”

        “……”

        “殷楚洵,你太自负了!假借爱的名义满足私心,其实你爱的人始终是你自己。”

        “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他几乎是竭尽全力的发出声音,空气凝滞了许久,殷于野维持着沉默的神情,眼底似乎也有悔恨之色。

        沈韶棠重重喘着气,他感觉殷于野陷入了某种自己的世界里,那股隐忍的情绪若是爆发,必定危及自己。

        他慢慢地往墙壁挪动,想要靠近书架那边。

        “咻”的一声,那掉在地上的画轴,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入了殷于野的手中。

        “你竟然这般了解我,为夫感动不已。”殷于野慢悠悠地解开绑绳,将画轴在面前徐徐展开。

        “所以……你心里究竟还有谁?”

        画上的男人面容俊朗,眉宇间十足的正义凛然,他穿着灰色圆领长褂,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与裘宴有七分相似。

        画中人无疑是裘赫。

        这一刻,殷于野终于明白了其中疏漏。他向来布局谨慎严密,自认为这场骗局天衣无缝,能瞒过百年时光,对沈戈言来说却是余下一生。

        几乎每一环都被他精心设计过,但是百密一疏,他料不到那蛇毒,竟然无形中埋下了隐患,沈戈言的障眼法失去作用,他看到了自己的真容。

        原来……这才是他一心求仙的初心。

        “你爱的人是他,可是他已经死了……你在红尘中再无留恋,便想洗去杂根遁入仙门?”

        殷于野手指将画攥皱了,瞬间画轴被火焰吞噬,很快便化作满地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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