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何去

　　叶琛处理完公务赶回到府中，收到的便是孟子吟不告而别的消息，以及一封留在东厢房桌子上的信笺。

　　信笺上只有短短几行字：

　　“承蒙公子厚爱，在此叨扰数日，公子大恩大德，子吟铭记于心，它日必结草衔环相报。叩谢！”

　　他头一次看见到她能写这么一手娟秀的好字，然而却是临别赠言。叶琛无奈地勾勾唇角，终是没有丝毫笑意。

　　原本以为可以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但没想到，还是一场镜花水月，终究是奢望。

　　“姐姐，我们真的不和叶哥哥打个招呼再走吗？”

　　子怜被孟子吟牵着手，走出了平时步速的两倍。而孟子吟则快的像风一样。

　　“我留了信的。”她头也不回地说。

　　“咱们又不着急，当面说也行啊？”子怜不依不饶。

　　“哈哈……那个，写信更正式一些嘛！”孟子吟说的话，自己都不信。

　　“我看你是怕当面说，就不舍得走了吧！”子怜挑眉看着她，兴冲冲地说。

　　孟子吟心虚了一下，小孩子的敏感度还真高，她有些不好意思再狡辩下去。

　　没错，她有些害怕面对那张斗笠下的容颜了，她怕自己当面告别就真得再难以走出叶府。

　　“丫头，哪有什么舍得舍不得，大家相聚都只是一段缘分罢了。”

　　离开叶家半里地，她终于和解似的放慢了自己的脚步。

　　身后的子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即表现的颇为沮丧。孟子吟很讶异，这才几天功夫，小妹竟然对叶府有了如此深厚的感情？

　　只听子怜喃喃自语：“那我和小珏哥哥也只是一段缘分罢了。”

　　小珏？叶珏！那个患了疯病的十二岁男孩，叶琛的幼弟。怎么短短几日，子怜还认识了他？

　　“你还认识那个小疯子？”孟子吟故意用了不太友善的措辞。

　　“他没疯，谁说他疯了，他正常的很！”子怜气鼓鼓地看着孟子吟，“我踢毽子的时候，不小心踢到屋顶上，还是他爬上去帮我取下来的，还陪着我玩了好一阵子……”

　　没疯？！

　　那夜书房火光冲天，她明明看到那个孩子眼睛里的狠厉和疯魔，叶琛也说自家弟弟的疯病已有几年，难不成是间歇性的？

　　孟子吟现在有些后悔当时没有抽出时间去切一切叶珏的脉象，好做个肯定。

　　如果叶珏是间歇发病还好说，如果只是在装疯卖傻，那幽篁馆的失火原因可就大有文章了，她不禁想到那晚，叶琛对叶珏那样的回护，他到底清不清楚叶珏的病情呢？

　　这明明只是叶家的家事，但是此刻却分明牵动着孟子吟的心弦，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她甚至有些想要回去提醒叶琛的冲动。

　　然而，正在此时，她们却被人拦住了。

　　“从哪里来？为什么带着斗篷啊？”一个士兵模样的人哑着嗓子问她们。

　　“小女子身患重疾，受不得风寒。”孟子吟故作虚弱地说道，她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她身旁的子吟也是这身打扮。

　　“那这小的呢？”那人指了指只到孟子吟腰际的小不点。

　　“她被我传染了。”

　　说着，孟子怜心领神会，赶快附和着咳嗽了几声。

　　“行行行，快进去吧！真晦气！”那人不耐烦再问，让她俩过了关卡。

　　这些年南北战乱频繁，大梁重镇为防敌人潜入，一般都会做登记排查，只是这样繁琐的事情经年累月之后，一些小城也不免懈怠，看到妇孺，一般都会放行。

　　孟子吟把她们姐妹俩装扮成这样，倒不是怕被错认成敌国密探，而是担心城里会不会有孟家牢狱走失女子的悬赏令之类的，如果碰上这个，那麻烦可就大了。

　　疾行半日，她俩终于来到了这个建康城附近的小地方——丹阳尹。这里是一处商贾云集之地。

　　大街上到处都是小商小贩，有一看就是大宗商贩的驼队，正三五成群地在街边的树荫下喝着凉茶歇脚，也有一些捏泥塑、绘糖人的小手艺人在众人的围观下细心的雕琢。

　　小朋友们在人群里你追我赶，前面的小孩子手里似乎拿着一柄竹蜻蜓，呼呼地转飞起来，其他孩子都涌过去，跑着笑着，好不欢快。

　　子怜看着那些孩子，羡慕地出神，她也很想加入那些小伙伴，但是姐姐让她乖乖地在这家店门口等，不准她乱跑，子怜只好撇着嘴蹲坐在店门口的石阶上。

　　而孟子吟此时已经踏进了这家小店——一间门楣朴素的药材铺。

　　她先问铺子里的小厮要了些陈皮、桔梗、柴胡、贝母之类治疗风寒的常用药材，拿了一些刚刚用簪子典当的铜钱付了，看那小厮并不忙，就和她有意无意的攀谈起来。

　　“小哥，我想向你打听一下，可否听说过一种令人身上奇痒难当的虫蛊？”孟子吟把头上的帽兜拿下来，显示出自己的友好。

　　小厮歪着脑袋想了想，他这店里南来北往的人很多，倒是对虫蛊略有耳闻。

　　“我听说过宁州传来一种毒虫，由纵蛊之人，投入人体之后，便会产生痒痛。”他稍稍卖弄了一下自己的博闻。

　　孟子吟一听，立即来了兴趣。

　　“哦？这种毒虫长什么样子？”

　　“这……这我可没见过，不过据说是像黑蚕蛹似的样子。“

　　“你可知如何操纵？“

　　”呦，姑娘你这可难为我了，这蛊虫毕竟是毒物，咱这小店可不收这种东西。”

　　小厮看到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自己的知识领域，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错开了话题，正巧旁边有客人来了，他便撇开孟子吟去招呼别人了。

　　孟子吟提着一小包药材，走出了小铺子，嘴里还在念叨着“宁州”。

　　“子怜，咱们找匹马，去宁州！”

　　说出的话竟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她三两步地跑下台阶，慌张地四处张望，视野所及之处，哪里还有子怜的身影。

　　不过半刻功夫而已，这小妮子去哪儿了呢？

　　孟子吟一眼便看到前面正在追着竹蜻蜓玩的小孩子，凑过去挨个看了，没有子怜，她心急火燎地跑到捏糖人的小摊前，拨开一圈圈的人群，还是没有子怜，树荫处没有，街角处没有，城门口也没有……

　　小朋友难道被人绑架了？

　　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这七岁的女娃刚刚还在和自己说说笑笑，一转眼便消失不见了，孟子吟倚在树荫下不知所措，茫然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手心里流下的汗水几乎浸湿了药材的纸包。

　　她刚刚为什么不把小妹叫进去，跟在她身边呢？她实在自责。

　　小妹说是要看其他孩子玩耍，她便略微思索就同意了，哪想这看起来平和祥乐的街头巷尾，竟隐藏着包藏祸心的歹人！

　　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痛得厉害。这小姑娘究竟被带到哪里去了？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她现在一无所知，只能悬着一颗心。

　　“宁州暂且去不了了，找到妹妹要紧。”孟子吟暗暗打定了主意。

　　但是，她应该何去何从呢？是回去求助叶琛？还是？

　　她脑海中有无数种考量，回去吗？她怎么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的去麻烦别人？选择离开叶家也是有这个原因在里面的。

　　那该怎么办？去报官？报官别说找不到妹妹，她首先就自身难保。

　　怎么办？

　　城门外貌似来了一队士兵，手中拿着几卷纸张，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正从孟子吟面前经过，路上很多吃过午饭后的闲人散客，都好奇地围拢了过去，孟子吟也跟着过去看看。

　　只见为首的穿着铠甲的士兵把手中的纸卷一展，铺平，速度极快地贴在了布告栏上。

　　隔着人群向布告栏看去，孟子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画像上的人，剑眉入鬓、眼睛圆睁，宽宽的嘴巴下面，留着一把山羊胡，衣着上似乎也是铠甲，但是因为只有肩膀，辨不真切。

　　但是孟子吟光看脸孔，已经认出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帝以为的孟家唯一的幸存者——

　　出逃在外的孟执。

　　“大家都听好啦，谁看到这个人，立即报官，悬赏二十两黄金！”里面的士兵对着大伙儿喊道。

　　“哎呦喂，二十两啊！”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这人看上去面相不善，怕不是好惹的主儿。”

　　“你这话说的，好惹能贴悬赏令？”

　　“就是，就是……”旁边的人也在随声附和。

　　孟子吟在嘈杂的人声中，暗暗紧了紧帽兜，退出了人群。

　　当务之急，如果能寻到自己名义上的叔父孟执，也许找到妹妹就并非难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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