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前生的恨

　　鲜血顺着李炎恩的脖颈流进衣服里，像一条蜿蜒的黑色的线。

　　“我都知道了，你所害怕的我都不会去做，你不要害怕。”他的眼里带着一些恳求，求她不要再害怕。

　　阮欢欢看着他，她不敢去相信他说的‘知道’，是不是她理解的那个知道。

　　“你知道什么？”她问。

　　李炎恩顿了顿，他不想让自己去回忆起他所看到的，更不想让阮欢欢回忆起这些。

　　“我知道你为什么总是用带着刀子的目光看着我，我知道你为什么害怕我会入政。”他不敢与阮欢欢对视，李炎恩垂下眸子盯着阮欢欢面前的土地。

　　“你记忆中那些不好的，我全都知道了。”

　　“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经受过那些，对不起让你承受穿心之痛，对不起负了你曾经的一片真心。

　　他从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就一直在忏悔，但是他只是难过不曾流泪，今天当着阮欢欢的面说出对不起，他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掉了下来。

　　他们两个静了很久，一个心中满是愧疚，一个心中满是怒火。

　　阮欢欢的双手又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内心的恨意压制许久终于被全部掀了起来。

　　她夺了紫翡的剑，抵着李炎恩的心脏。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她的声音颤抖着，隔了那么多天，她问李炎恩，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为什么要同她成亲？

　　为什么如此心狠手辣？

　　为什么一直一直利用她，让如今她的手上沾满无尽的血液。

　　“你说！”阮欢欢压制着声音，她怕柳青会听见。

　　李炎恩被剑抵的踉跄了一下，随后又站的笔直，今日阮欢欢就算是杀了他他也不会有任何的怨言。

　　“因为恨。”

　　他看着阮欢欢，一字一句的说。

　　“你生在云端，不曾知道深渊是什么样的，那里昏暗无光，到处是叫嚣着要吃人的野兽。”

　　十五的月亮照的院子里亮堂堂的，也清晰的让阮欢欢看到的李炎恩脸上的泪痕。

　　“我出生卑贱，还没出生就受到无数的白眼，出生后更是各种不公与冷落，我就像是淤泥里的一只虫子，活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没有人能想象到我幼年经历了什么，你能想象吗，一个皇子，被人欺负打骂，指着脑袋被骂贱人的感受。”

　　“其他的人，李熙伦他们都能在父皇与祖母怀里撒娇，而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冰羽阁年久失修，却连一个人管都没有，雨天睡觉的时候被褥被淋湿，那种刻骨铭心的寒冷没人像我一样体会过。”

　　李炎恩说这些的时候终于有了勇气去看阮欢欢的眼睛，“我恨，恨天地，恨命运，恨所有人带给我的不公，所以我想毁了他们，想让他们一个一个的让他们死在我眼前。”

　　这是前世阮欢欢不曾听过的话，李炎恩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些，她只知道李炎恩不受喜爱，却不知道他曾受过这些。

　　一时间，她却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错。

　　“在结考前，我的心里依旧是这么想的，入了政，一步步的向前，去慢慢摧毁所有人。”李炎恩自顾自的说着，“但是结考的时候，我突然就想开了，我想放弃了，这些年我太累了，累的迷失了自己，只有那恨意揪着我向前。”

　　“我骗了你，那天在国安寺银杏树下，我全都看见了，对你对他们所作的一切，我全都看见了。”

　　“我还看到了太后总是偷偷关注着我，直到寿宴那天，我去找她，才知道我这些年的恨是多么的可笑，我居然想去杀了一直以来默默的以另一种方式保护着我的人。“

　　“对不起”李炎恩压制着自己不哭出声来，“你一定很疼吧。”

　　往事历历在目像利剑一样在阮欢欢的脑子里掀开，一刀一刀割着她的心口。

　　阮欢欢收了剑看着他，她的眼睛很红，但她依旧像那天在大殿之上一滴眼泪都没有落。

　　“害死了那么多人，你后悔吗？”

　　“后悔。”李炎恩没有犹豫的回答。

　　“我后悔，他也后悔。”

　　阮欢欢皱眉，“哪个他？”

　　“另一个已经消失的李炎恩。”

　　“当他知道这些年所受的不公与磨难全部都是另一种守护的时候，他也一定会后悔。”

　　阮欢欢淡淡道：“你们是一个人。”

　　李炎恩摇摇头，“不是，我们不是一个人。”

　　“他是逼宫的逆子楚王李炎恩，我是迷途知返的李炎恩。我们不一样。”

　　阮欢欢心里很乱，她摇摇头，“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你说话！”

　　李炎恩停下不再说话。

　　静了一会儿，李炎恩再次开口，“我曾经是想要计划着去杀很多的人，但是我并没有做出行动，我心里的结已经解开，也不会再去做那些卑鄙的事情。”

　　“说这些话可能对你很不公平，你亲身经历的事情我却只是一个旁观者，可我确实只是看到了那些事情，并没有去做。但是这也不能就此洗净我对你内心的伤害。”

　　“对不起。”

　　他说的很在理，但是阮欢欢听不下去，她依然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放下了。

　　阮欢欢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所以你今天来就是想要告诉我你与我记忆里的那个你没有关系？”

　　“不是的。”李炎恩垂眸道：“我也说不清楚，那个人确实是我，但是我也确实没有做过这些事情。”

　　“我明天要走了，所以今天想来向你道歉，我想请你原谅我，但是你不原谅也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向你亲口说一声对不起。”

　　“说完了吧？”

　　李炎恩点点头。

　　阮欢欢背过身去，“说完了走吧。”

　　李炎恩不自觉的向前走了一步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被紫翡的剑拦住了。

　　李炎恩站在原地深深的看了一眼阮欢欢，然后转身走了。

　　紫翡不会安慰人，他们说的话她也没有听懂，她只是站在阮欢欢的身边保护着她。

　　李炎恩走后阮欢欢在外面站了很久，原先还在滴水的头发已经半干，她看看紫翡，指了指国师府，“你能把我送进那里吗？”

　　紫翡迟疑了几秒点了点头。

　　她带着阮欢欢落入柳青的院子的时候，柳青正坐在石桌前。

　　刚刚的谈话，他一字不落的都听完了。

　　李炎恩刚和紫翡打起来的时候他就听到有人来，匆匆上了墙发现是他，柳青就想听听看他会对阮欢欢说什么。

　　于是他坐在墙头安静的听完了。

　　阮欢欢看到柳青坐在那里也没想太多，他的头发散着，阮欢欢只当他是刚洗完澡借着晚风吹头发。

　　紫翡把阮欢欢安全送到柳青的院子里，然后坐在了墙头上。

　　柳青看到她也没惊讶，对她笑了笑，然后把她拉在了石桌前。

　　两个人都没开口说话，阮欢欢心情不好，柳青就等着她向他倾诉。

　　半晌，阮欢欢开口：“有酒吗？”

　　可能内心的委屈憋了太久，需要酒来打开房门。

　　“有。”柳青起身回屋，拿出来了一坛酒。

　　这是景洪酿的桃花酒，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玉露，是用花谷花朵的花瓣上清晨的露水酿的酒，然后又酿成的桃花酒。

　　但是这个酒景洪酿的不好，本是应该清甜的酒却带着一些苦涩，只在回味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甜。

　　柳青拿了两个小酒盅倒满放在阮欢欢的面前。

　　阮欢欢把自己面前的那一杯一饮而尽，然后又把柳青的那一杯给喝了。

　　柳青轻笑，“怎么还抢我的呢？”

　　阮欢欢皱着眉闭上了眼，“唔”

　　“怎么了？”

　　“有些苦。”

　　柳青拍拍她的手，“这酒就是这样的，后味就没那么苦了。”

　　阮欢欢没喝过酒，以前喝的大多都是李圣送来的果酒，那酒喝着跟糖水一样，柳青这酒虽然叫桃花酒，但是却是实实在在的烈酒。

　　喝了两盅她的脸就有一些红。

　　她看了看石桌上的酒坛，然后拿起来猛灌了几口。

　　柳青连忙去拦她，但是阮欢欢还是被呛到了。

　　柳青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也没开口说她，站起来轻轻的给她顺着背。

　　他把酒坛从阮欢欢手里拿过来，看着阮欢欢说：“要喝可以，慢慢的喝，你这样会伤身的。”

　　阮欢欢脑袋有些发懵，看着柳青的脸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一会儿，柳青给阮欢欢倒一杯她喝一杯，不知不觉的她自己已经喝了有小半坛。

　　她手下把杯子放下来，柳青给她重新续上，阮欢欢低着头却没有再拿起来杯子。

　　柳青放下酒坛，伸手握着阮欢欢放在桌面上的一只手，已经是伏天，夜晚还是有一些闷热，阮欢欢的手却凉的发冰。柳青皱了皱眉，不禁握的紧了一些。

　　阮欢欢垂下脑袋半晌，柳青听到了断断续续细小的呜咽声。

　　连着前世的眼泪，她一并落下。

　　“我恨。”

　　“我恨。”

　　“茉莉，金鱼，风铃，紫翡，她们四个一个个离我而去，金鱼连个墓碑都没有，风铃尸骨无存，紫翡眼睁睁的死在我的怀里面。”

　　“还有太子，我的亲表哥，他是大朝最合适的下一代国君，最后被扔在了死人堆里与别人一起埋了。”

　　“那么懒得沈玉书，懒到懒得动，生生举起佩剑自刎。”

　　“刘玉婷一家，她那么真心的对我，我却害的她们诛九族，连带着付思源一家，刘玉婷的弟弟才三岁，还没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就又回去了。”

　　“还有数不胜数受牵连的百姓与无辜的官员，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他，一条条活生生的姓名就被冠上了莫须有的罪名丧生。”

　　她的呜咽声越来越大，柳青的心一紧一紧的难受。

　　阮欢欢抬起头看着柳青脸上布满了泪水。

　　“还有我那夭折的孩子，我还不知道他是男孩还是女孩，他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的父母被我气的吐血，原本那么美好的一家人变的四分五裂。”

　　柳青往她身边坐了坐，把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洒落的酒浸在阮欢欢的衣领上，一股酒的清香气息扑进柳青的胸腔，明明一滴酒都没有喝，他却好像也有些醉了。

　　阮欢欢脱力的趴在柳青的怀里，哭着跟柳青述说着前世一件又一件的事情。

　　她心里实在是憋了太久了。

　　前世因为红绳捆绑着，她直到最后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现在一股脑的倾诉出来，让她心里好受了很多。

　　她像个小猫，乖巧的靠在柳青的怀里，她哭了很久，到最后甚至有些一抽一抽的。

　　柳青耐心的听她说着，双手在她的背上轻轻的拍着安慰她，像哄小孩子一样。

　　怀里的小人还在说着自己又多恶毒，微风吹来将他们两个的发丝缠绕在了一起。

　　“他向我道歉了，可道歉有什么用，那些都曾真真切切的发生在我的眼前，我恨不得杀了他，都是我又不能杀了他，太后这些年都是瞒着大家的，她一点都不讨厌李炎恩。”

　　“后宫太险恶了，她护不住他们，所以才装作厌恶，只有这样别人才不会把他们当成敌人。”

　　阮欢欢喝醉了，说话有些语无伦次，有些词不达意。

　　“他说他不是我记忆里的那个他，开始有什么不一样，只有他一个李炎恩，那个心狠手辣的人就是他。”

　　“可是当他对我说他这些年受的不公的时候，我又不知道到底是谁对谁错了。”

　　“如果我被那样对待，也许我也会变成他那个样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原谅他，我心里很乱很乱。”

　　她哭的声音有些沙哑，柳青扶着她的肩膀将她从怀里弄出来。

　　她脸上很潮湿，留下来的眼泪全部都侵进了柳青的衣服上，柳青将她扶起来她的脸上立马就又有泪水流出。

　　他靠近阮欢欢，将她脸上的泪水吻去。

　　阮欢欢有些呆愣的看着她。

　　柳青又心疼又好笑。

　　“糖糖。”

　　阮欢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她对柳青眨眨眼回应。

　　“你愿意听我说吗？”他看着阮欢欢亮晶晶的眼睛，语气很温柔的对她说。

　　阮欢欢吸吸鼻涕，她今天来就是想要听柳青说的。

　　她慢慢的点了下头，柳青看着她的模样，有些没忍住吻了她。

　　阮欢欢嘴唇微凉，柳青的嘴唇温热，接触在一起让他们两个都很舒服。

　　醉了的阮欢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嘴唇有温温软软的东西在触碰她。

　　柳青吻了一小会儿就松开了她，一松开，就看见阮欢欢挣着大眼睛愣愣的看着他。

　　阮欢欢咂咂嘴，“甜的。”

　　柳青轻笑，“回过味儿了。”

　　他们两个对视一会儿，柳青开口，“糖糖。”

　　“我知道你执念很深，但是李炎恩他刚刚跟你说的也不错，现在这个他，跟你记忆里的那个他确实是不一样。”

　　“你记忆里的那个犯了大错的李炎恩已经死了，刚刚那个什么都没有做，他甚至连入政的机会都没有要。”

　　“而且”柳青顿了顿，“现在所有人不是都好好的吗？你说的因为你而死的人，现在活生生的在你身边，他们不会再离你而去了。”

　　阮欢欢扭头看向自己的院子，然后看到了坐在墙头上的紫翡，她好像是在确认一遍一样，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还在自己的眼前。

　　紫翡懂了她的意思，她轻轻弯了弯嘴角。

　　阮欢欢刚止住的泪又流下了。

　　柳青重新将她搂进怀里，“那个时候也并不是李炎恩的错，也不是你的错，是国安寺的那根红绳，才有了后来的那些事情。”

　　“糖糖，不要自责。”

　　“你们两个都没有错，你看，现在大家都是好好的，糖糖你守护住了他们，也让他们幸福了，你不要再恨自己了，我看着心疼。”

　　阮欢欢原本只是压制的哭，现在是释放的哭。

　　柳青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告诉她，他一直都在她的身边。

　　不知道哭了多久，阮欢欢轻轻道：“那我要原谅他吗？”

　　柳青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直接告诉她，他说：“你想原谅就原谅，不原谅就不原谅，没有人是你，没有人经历过你的那些事情，我没有办法为你做决定。”

　　“但是，糖糖，我想让你快乐。”

　　－－－－－－题外话－－－－－－

　　虽然没有人看，还是说一下，到了这里，前世阮欢欢的执念与怨恨已经全部了解。

　　后面还有十万字左右，讲一些今世的事情，还有关于阮欢欢与柳青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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