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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夜深人静,将要安稳入梦之际,那一阵阵二胡一般晦气到家的嗡嗡哀怨游离耳边,阴魂不散,这声儿可比电闪雷鸣要骇人,吸你的血倒罢了,还要聒噪一段又一段长篇大论恶心你,非搅得人不得安宁。

        天还不曾见白,迎夕却实在耐不住了,把送晨折腾起来帮他一块把房里翻个底朝天。

        整个屋子点得通亮,迎夕立誓今儿必把房里的蚊子窝尽数捣毁,诛其九族。

        挂了罗夫人送来的帐子,点了莽草艾叶,可名葬的蚊子仿佛也跟着人修炼,本事滔天,熬着草药熏,钻进细纱帐,饱饱的偷吸一肚子血瞬间便没了踪影。

        迎夕顶着额头上被叮出犄角一般的红肿疙瘩,抚了就痒,抓了就疼,怒不可遏,捧着火烛照着犄角旮旯一通找,床也差点要掀起来。

        送晨被他折腾得睡意全无,为了让他安稳睡下,落个清净,只得就像之前在家双陶坐他床边给他扇赶蚊子那样才把他抚定。

        要你命的不一定是小人,有蚊子,还有被蚊子叮了的兄弟。

        就这么睁着眼睛看天亮。

        送晨不曾歇的好,不免有些神志不清,眼下在一下楼,先生与大伙一道看《道法会元》,精神恍惚间送晨居然不顾礼数,插了句嘴,“可有什么驱蚊的符诀吗?”

        先生一点不恼,“还真有!”

        手上哗啦啦翻到卷一四五,递给送晨,迎夕也凑过来看,果然有个驱蚊秘诀:当日落时用青竹枝-根,左手执住,先望北念净天地咒,存想北斗七星在上,叩齿念咒:北斗七星咒,请斗中神将下降收蚊虫。再咒曰:“头有双角,口有交牙。蓬头黑面,遮体皆青。竹头生火.竹尾生烟、为考祛除蚊虫.血食之鬼,速离他方。急急如北斗七元星君律令。”吸取北斗炁吹入竹枝,持竹枝遍扫房内,再咒:“谨请斗中七千神將、收虫食虫神吏收食蚊虫食血之鬼。急急如北斗七元星君律令。”然后将竹枝插于房内、在空地驱蚊,则先以燃烧剩下的柴头画地为界.再行此法。

        实在滑稽,送晨却笑不出来了,想这位先人大约被蚊子叮怕了,大半夜不得安眠,失心疯了。

        “北斗七元星君还管灭蚊呐?”迎夕虽将信将疑,心下却还是打算回去就试试。

        大约是宝和发话了,语气带笑,“师父之前说的,修道就是与神仙做人情,道行够深就是人情做到位了,太上感应,神灵庇佑;道行不足,人情做不到位,管你急急如律令,终究求雨不刮风,只能得一句:诸位神仙都不在家。”

        哄笑一阵。

        送晨强打精神问迎夕:“咱们过会儿下山瞧瞧有没有雄黄酒罢,房里洒一洒?”

        端午还早,他是真的累坏了。

        迎夕摇摇头,笑嘻嘻的,“不去了,韩泛叫我上他那去,他那里没蚊子。”

        “好,我一整晚给你扇蚊子,你就抛下我了,亲兄弟。”送晨一阵心寒。

        迎夕为掩愧疚,含糊了一句,“嗐,你且去寻清猗师兄,他那里冷,想来,大约,兴许,也没蚊子。”

        不提清猗还好,送晨近来听不得这个名字,眼下晕乎乎的,更是口无遮拦,有气无力的腔调,说的话却是斩钉截铁,有骨气的很,“我这辈子再跟他上后头去,就跟他姓。”

        算来,送晨大约三四日不曾上后山去了。

        怕了他了。

        不过,送晨自己也明白,说到底与清猗无碍,是他自己不对头了。

        要不然也不至于丁点大的事也会窝一腔无明火。

        怕冲撞了清猗,忍着少找他,避一避也好。

        迎夕不明所以,只当哥哥生气了,心下不免后悔提起去韩泛那里的话。

        虽然去还是会照去的。

        偏趁着人精神不济的时候,什么要紧事都赶到一块了,送晨感觉后头有人拍他,一看是宝和来喊他上菜园子去。

        原来云辔他们在菜园子那儿忙活,闲来无聊,也撺掇师父聚众讲起了道法。

        在一下楼同先生一道看书,不经意就讲起来了,师父却不一样,一个月也就聚众讲那回把回,若不是要紧话,也不会枉费心神。

        告离了一下楼,直奔菜园子。

        可巧师父也提起了《道法会元》,迎夕凑上去问,“那个驱蚊秘诀果真灵验吗?”

        不待师父发话,云辔兴冲冲地告诉他:“确实灵验,我当真试过,我们那边比你们还朝南靠水,原先那蚊子就跟马蜂窝一样…”云辔还未说完,师父递了个眼色过来,他也知趣,顿一顿,改了口,“只是这咒诀不能滥用,蚊子也是跟着山间炁脉走的,咒诀不比莽草艾叶,是有灵力的,用不好容易出大乱子。”

        迎夕大为意外,“不过一个驱蚊咒,这么厉害?”

        师父借着告诉他也告诫大伙,“这个咒诀以存想为主,原是从那游神驭炁的元神术里头衍生来的。存想,与那静字门中的入定一样,都是修内以主外。虽然法术本无好歹之分,只是一遭得道若不自知,通真达灵,不知不觉混淆山间炁脉又不会操控,那麻烦可就大了。因此咱们平日里只主修内,游神驭炁的功夫若练不到家,切勿滥用这些调动灵炁的咒诀。”

        “既如此,咱们施咒的时候留神不就是了?”迎夕听见此法如此厉害,有些意外,不死心,继续追问。

        师父粲然一笑,“不瞒你说,我的师祖从前试过这个咒诀,只因存神炼法的时候被蚊子叮得鬓角额发那一圈就跟僧人的香疤一样,实在熬不住,于是使了这个咒诀。师祖本就是静字门中得道的,当年一整个仲夏,且不说蚊子,蛐蛐声都听不见,然而到了秋天收了咒术,可了不得,整片山群獐狍马鹿几乎少了一半。山间炁脉受阻,人后知后觉,倚仗山炁而活的生灵首当其冲。为了弥补过失,师祖把自己的灵炁填入山脉,且一个山穴接着一个山穴地走访顺炁,每日家勤勉修炼,安养了六七来年才把这山脉顺回来。终于有一回,半夜里听见蚊子叫,如同谛听林外纶音妙语,次日指着脑门上的蚊子包如获至宝,满山同门跟前招摇。往后,他房里更是什么莽草蚊香也不曾点过,求着蚊子来咬他,不咬反不得安眠。”

        迎夕知道了个中厉害,虽然太师祖的故事听得叫人发笑,他笑过了劲也不敢再提什么驱蚊咒了,思来想去,既如此,实在管不得哥哥了,他只暗暗盘算着几时往韩泛那儿带什么东西。

        送晨见迎夕刨根究底问来问去这咒诀,知道也算为自己尽力了,不再刁难他,且问师父,“太师祖静门得道,居然也控制不住灵炁走势,看来这游神驭炁的元神术竟比登天还难,究竟如何修炼才算修得正果呢?”

        怡然笑了:“修得正果不难,位列三清就是了。”

        大伙听了这话,笑叹一阵,自岔开话头,各谈各的门道了。

        送晨知道自己这话问得实在欠考虑,垂了头,心下羞惭,瞌睡也醒了大半。

        一时师父话说干净了,遣散众人。

        临走前,师父嘱咐送晨,“那元神术虽难,要想修为有大长进却也是躲不开的,清猗潭就是一个山穴,你情愿的话可常去跟着清猗安养山穴清修顺炁,正好由他领你入门。”

        大约也是难得有人愿意多问一句元神术。

        一直以来,名葬就没有什么“旁门左道”的说法,除了投机取巧的外丹黄白术这一类进红铅炼秋石的邪门功夫还有那装神弄鬼的五石散是禁忌之外,三千大道八百旁门皆有正果,也不拘哪一道哪一门,大伙都是喜欢什么就钻研什么,嫌元神太难就看看旁的,因此师父虽然提了这老些年的元神术,会认真在这一门下功夫的实在没几个。

        且不说名葬,放眼各处修道世家,一心一意修炼元神的本就不多。剑修拳修琴修催炼出金丹就有灵力了,往后贴个符捻个诀就能解决的事,那里希得练就了元神出窍再来破解,可不是舍近求远么?因而尚有不少数典忘祖的新派甚至反过头来诟病他们迂腐,墨守陈规嚼菜根。

        由此看来,说“元神术几乎要失传了”的这话,可也不全然是危言耸听。

        怡然思量着,眼下送晨还未入门,若有心修炼元神术,由清猗带着能少走许多弯路,往后学深了,自己可领着二人一道钻研。

        多一个传人,再好不过了。

        送晨的想法,位列三清是痴人说梦,但金丹元神一直以来就是约定俗成的正统。更何况,若真心修炼,必然还是要修一个最正最全的。

        送晨于是冲怡然点点头。

        不知不觉又勾到“成套瘾”上面去了。

        “既然如此,走罢?”

        送晨陷入癔恙瘾癖里头,心不在焉,让他走就走,也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把他当小绵羊一样赶他上哪去。

        直到听不见潺潺泉溪,似火的骄阳被山阴树影筛得斑驳,丝丝凉意附上脖颈,这才惊觉自己到了什么所在。

        听得身后悠悠然飘来一句戏谑,“韩修缘,韩送晨,叫惯了也不算拗口罢?”一本正经的口吻,却又仿佛下一秒就能笑出来。

        送晨有些痴愣了,闻言回头,一瞬间已经臊过了劲,反倒生了些无畏的底气,“既然跟你姓了,你教我修内丹,带我炼元神术罢?”

        清猗得趣,开始拿款,“这可是我废寝忘食修炼的看家本事,平常人我可不告诉他,你单跟我姓可不够,天底下姓韩的多了去了。”

        “那待要如何才得够?”

        “三清殿法坛递上生辰八字,做成仙箓上挂名的道侣,跟我实打实挂钩,这才够。”

        送晨凝眸注视他半晌,看他眼中的果断毅然半点未消,这才渐渐察觉他似乎不是开玩笑的。

        一瞬间送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平心而论,他若是找云辔张驽宝和结为道侣倒还说得过去,他们的修为至少比他更和清猗登对,强强联合,相辅相成。跟他结为道侣,清猗这不是白拿自己的修为填了牢坑吗?

        见他一直不吱声,清猗只当他不情愿,追了一句,“你掂量掂量,做我的道侣,不会叫你吃亏的。”

        折煞人了。

        玉粒金莼喂到嘴边了,这要是还敢不赏脸,可就真是不识好歹了。

        只是,送晨还是不安稳,哪有天上掉黄金的事?

        “你可是不知道?我筑基未果,尚不曾结丹,且灵脉未开,没有灵力,算是半个门外汉,修为不及你十之二三,我做你的道侣,你吃亏的。”

        “无妨。”

        “你别后悔,仙箓撤档很麻烦的。”送晨试图把他抚顺,叫他冷静下来。

        “你只说,做不做?”

        送晨被他眼里的殷切烫着了,也不敢再推阻,懵懵的只有点头。

        看家本事不外传,人之常情,清猗这般要求,不算过分罢。

        话说回来,还是头一次见有人做善事反而弄得像占人便宜一样的。

        捻诀剑起,直奔洞庭吕仙观。

        俄顷,脚下浮现了气势磅礴一众观宇。

        观主号曰“智亮”,是个年青掌门,看形貌大约同云辔宝和他们相仿,十八九岁的模样,身着玉色罗襕服,宽袍袖风,头戴逍遥一字巾,容色仙逸,丰姿轩昂。

        不怕违逆,且说句不中听的,比名葬大伙穿戴的更像仙道名门,可体面多了。

        道长大约同清猗蛮相熟,见二人来,一脸和气恭敬往里让,只寒暄片刻,知晓了二人来做什么便先遣两个小道童领二人去了正殿纯阳宫,且由他二人先上殿中摆布施礼,自己随后就到。

        两个小道童也不多跟着,到了纯阳宫外,直接把顶楼三清殿的钥匙给了清猗,他们自走了。

        就仿佛,纯阳宫和一下楼别无二致。

        什么渊源,这般亲如一家?送晨有些好奇,想着后头问问清猗。

        结为道侣的仪式其实相当简洁,在三清像前行了大礼,上了斗香,接着就要往法坛上放生辰八字。岂料还不待送晨去寻笔墨,清猗直接从袖里抽出两张不知什么时候写下的他二人八字的黄纸放上去了。

        他倒预备得齐全。

        紧接着,再由智亮道长为接引,作法将二人名符上报于仙箓,就算交割完了。

        简言之,就跟桃园结拜差不多。不过,实际效用是天差地别,清猗告诫他,道侣的仪式一做,他来日炼什么鬼道走火入魔,送晨名义上跟他绑在一起,防止他遗害于世,即便是躲到天边按情理都得被逮回来照顾他一辈子。

        以前没瞧出来,他居然会耍这种小无赖。

        清猗还特地强调,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教他。

        送晨没想到他还有这份心胸,大有些意外,忍不住发笑,“你放心,即便不是道侣,你当真走火入魔了,只要你不嫌弃,我照顾你,没二话的。”

        见清猗一脸称心如意,送晨岔开话头,想打听打听名葬与吕仙观的渊源来历。

        “话说,吕仙观同名葬这么较厚吗?”

        “从前乱过一阵,有歹人把他们观宇悉数捣毁了,因离得近,名葬就出资帮他们重建了。”

        难怪,跟来了自己家一样。想来名葬虽然自家俭朴,帮扶道友却是一点不含糊,送晨由衷地钦佩这样的慷慨。

        “虽然住的近,我还是头一遭来吕仙观,这回认识了,回头我家去告诉太太,往后可带着迎夕来这里打平安醮了。智亮道长好年青的模样,想来约莫同你我差不了几岁,居然都主掌这样大一个道观了。”

        不曾想这话说的清猗不受用了,站在送晨身后,幽幽来了一句,“他可不会元神术。”

        送晨现在有数了,知道舒开手顺毛摸,“不妨事啊,横竖我的道侣是你,我有你就够了啊。”

        果然,后面紧接着就笑了。

        送晨偷乐,清猗有时候蛮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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