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到底是兵家出身，云辔把这阮府里里外外刺探一番，但凡通气的地方，南来的巷口，北往的弄堂，西边的角门，一并东边接湖水的小门通通安插了人埋伏。

        漏下四鼓，果然西边角门处鬼鬼祟祟来了个道童。然而他瞧见几个黑长人影自檐上下来拿他时跑都不跑，唬得两眼倒插翻白，直撅撅挺倒。

        “这也太不中用了，这就过去了？”张驽一手把地上这烂面条般的道童捞起来，一边纳闷。

        待道童醒过来，面前是笔墨纸砚，四围若干双眼睛给他来了个五花大绑，开口甚至支吾不出声。

        原来，以防他半夜三更喊叫惊动了人，葇晔趁他昏着便给他来了一术封口，堵咽塞喉发不出声响，又向那堆嫁妆里寻来笔墨纸砚，想着问他什么，写就行了。

        还是不够周全，这小子握着笔抖若筛糠，晃出了满纸鬼画符——吓得太过了。

        待他渐渐安稳下来，终于写出狗爬一样的一行蚯蚓字：“速放我，莫误时”。

        “误什么时？你要做甚？”宝和问。

        “交五鼓前作法添符，迟则同死！”

        “咱不怕死，你告诉我，那鬼画符做什么用的？”云辔不吃这套，步步紧逼。

        道童急得眼珠子赤红，青筋爆突，一时泪汗齐下，又不肯说。

        见他死犟，张驽寻来更香在他跟前点上，“你若不想误时，便撂了，不然，咱们陪你看着时辰等死。”

        哪知道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经不住激，两眼一翻，又倒仰过去。

        众人无奈，自他背的金莲褡裢里翻出法鼓，一吊八卦钱，大毛笔并一黑瓶，拧开后一股血腥浊气，大约是画符用的鸡血或狗血。

        这定不是甚吉利符，不顺着他画上又怕出大乱子，大伙踌躇不定。

        自这边去荷神庙不远，这道童十有八九打那边过来。刻不容缓，送晨的意思叫分两拨人，一拨守在此处，一拨上荷神庙问问。

        说话间就动身。

        此刻的荷神庙与之前大异，唯有两个道人在外头看着，游人排着队，往功德箱投钱换各式各样的乞巧囊。院中的法坛大作，火烛摇曳，而最里头的庙宇却门户紧闭，黑灯瞎火，咒祝声不绝。

        大伙在一旁听着，甚是不安，这似乎是求降阴邪的咒祝，只是看着游人如织，也不敢轻举妄动。

        且说这边道童复醒，看见更香几乎燃尽，愣是张驽也不曾缚得住，生生撅折了膀子也要疯了一般往外冲，直到荷神庙门口，强破封口术，喷出一道黑血，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师父！”，自倒下不省人事了。

        里头的人应声而出，游人四散。

        在这一片乌泱中，远远的打更传来，时至五鼓。

        忽然，方才求得乞巧囊在手有几个游人一个接一个如同中了邪降，面色骤然紫绛，仿佛被人勒住脖颈，惊惧哀嚎，扑地挣扎。

        旁的游人见状忙把手里的囊如同马蜂一般甩开。

        一时大乱。

        看来那乞巧囊之所以灵验，是直接同各式凶煞挂钩，在身上挂个小鬼，折损阳寿了却心愿，稍有不慎，这些凡人的阳魂就是凶煞的活祭贡。

        张驽见状，跩开步子冲进荷神庙，手持那道童的瓶子一把砸在庙门上摔个粉碎，黑血四溅，伸手掴起那尖额削腮的道人，“黑心妖道，卖的什么害人的鬼囊？”

        那道人被他拎在手上却镇定非常，“大侠饶命，且许贫道做完法事再作计较。”

        “待你做完，人都死绝了！”

        “若不做完，他们立地就死绝。”

        他们对峙间，清猗也不多言语，纵身跃上庙檐，手捻剑诀，仙剑自腰间出鞘，锐光若白炽，风驰电掣，登时捣灭了庙宇顶尖的暗红浊气。

        听得数声凄厉无比的鬼啸，院中法坛火烛齐熄，乱作一地的游人渐渐转安。

        那道人见状终于按耐不住，在张驽手里如同泥鳅般鼓涌，“你这厮撞祸！活神仙都叫你攮死了！”

        清猗正眼不瞧他，自檐上御剑下来接起送晨，“咱们且去东边荷塘，大约咱们来前有几只脏东西已经蹿过去了。”

        送晨知道那是什么，想来这些人花大力气施弄降术请来勾引怨灵，吸食怨气的嗜怨鬾就是为了引去阮府与荷塘做魇镇，而嗜怨鬾勾来的小鬼的都可卖了供人了愿。

        怪到去普明寺的人少了，问佛求菩萨可不比养小鬼见效快，许多事菩萨神佛管不得，反倒是小鬼有求必应。

        眼下道童不曾在阮府添得成符，乱了阵法，嗜怨鬾便一气往东边荷塘凑去了。嗜怨鬾没有实体，只见它们附在荷花上，引得东边整个荷塘骚动不止。

        晚间无风，满池荷花却摇曳如鬼魅，花间诡气弥散。

        借着月色，送晨看见脚下整片水域团簇了黑压压一片，暗流涌动，密密麻麻尽是嗜怨鬾引来的水鬼。还有不少自四面八方正往这边游过来，大有千军万马排山倒海的架势。

        嗜怨鬾不知餍足，纵然它只吸怨气不伤人，但十里八乡的阴祟若都叫他们勾来，红蕖里也就废了。时不我待，送晨知道清猗没有其他歼邪的宝器，急中生智，掏出一袋金瓜子给他。

        金性肃杀，可替宝剑。一把金瓜子自清猗指间当作飞镖射出，簌簌如箭镞，一枝枝花茎应声而断，花瓣四散水面。一时间，整片荷花池漂红若血潭。

        接下来，就是料理水鬼。

        清猗本想施一术天罡分水，划江成陆，正好瓮中捉鳖，即便水鬼排山倒海地来，众人一气，总能灭尽。但转念一想，这几日春潮要涨，长时间切断水脉恐邻湖而居住的百姓遭殃。

        只是眼下不动手，一遭水鬼群散了，可再难似这般除得彻底。

        其实还有法子，只是尴尬。

        送晨知道这额外的法子就在他挂在项上，也知道他踌躇什么，更知道尴尬什么。

        二人面面相觑，几乎是异口同声：“你别多心。”

        相顾一笑，送晨自把坎向引取下递给他。清猗接过，捻诀抛下，坎向引入水成阵，顿时生了个无形的渊，把四面八方的水鬼盛放进去。

        所谓坎向引，源于大禹分流治水，幻化于引流的水道，顺应五行内“水门“的兼并润下之性炼化。因此，脱了幻形，本相就是一个河床。若置司南于其上，还能指引出附近的水源。清猗给他的这个是上乘法力的向引，能纳弱水三千，眼下用在这小水塘里，直接化作一口巨井，属实有些大材小用了。

        只得且先如此，恰如扫地，先将污秽聚在一处，再做计较。

        乡民不知缘故，也过来凑热闹。一老妪不待走到水边就被跃出水面的水鬼套住脖颈往下拖，几乎不曾吓死。万幸梨新并春纤就在近旁，一番力挽狂澜救了上来。紧接着，丈许外的葇晔也赶过来帮忙，甩出一把符贴拍散追出水面的水鬼。

        那边云辔宝和携同数人把荷神庙围了个水泄不通，见桎梏住了，张驽也过来池子这边支援。

        以防再误伤乡民，大伙商定且在岸边圈一个禁步镇。苦于每个人遍体拍摸也寻不齐十七个铜板，僵持住了，直到迎夕拿着一吊八卦钱窜出，张驽简直高兴地要把他脑袋嚼下来。

        一时阵成，大伙稍息片刻捋捋头绪。

        葇晔回头看见地上喘作一团的老妪，顿觉甚是眼熟，瞥了一眼春纤，走到老妪跟前，问出心里的疑影：“大娘，《会真记》为什么不让演了？”

        老妪见问这个，原本不喘了，又一阵抚心锤背，充耳不闻。

        葇晔被她这腔调恼得躁若爆碳，念着尊老爱幼，强压心气，却还是一点好口声没有，“不肯说，还把你扔回水里！”

        棠晚见状忙拦下葇晔，劝慰她：“你且莫急，别吓着老人家，”又向老妪笑笑，“大娘莫怕，咱们得知道缘故，才能平乱消灾啊。”

        这招红脸白脸确实好使，老妪搪塞不过，拍拍摸摸一阵爬起身，“且上我家来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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