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秋桂

第二天一早，林诗音就用上了刚拆封的香水礼盒。她选的是茉莉花香，清远动人，浓淡相宜，与她温柔似水的气质十分相配。

        谢飞秋眼底划过一丝惊艳。

        林诗音为了搭配这香水，还特意换了件典雅大方的新式衣裙，据说是南边传来的外国样子。单单立在那里，就像人在花丛中，不觉有清香扑鼻，伊人静好。

        她看李寻欢的眼神也带着询问和期待，脸颊微红，含羞带怯的瞅了一眼自己的未婚夫。

        谢飞秋把她带到李寻欢面前，“李公子，你看看诗音今天有什么不同？”

        李寻欢哪里看得出来，他只觉得林诗音今天和往常一样美，却说不上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只能说，“诗音今天的装扮自然比往常要美，不知道是添了什么东西，还是又换了哪一家的新口脂。”

        他这样胡乱猜测一通，虽然没猜到点上，却也用甜言蜜语把林诗音哄得高兴。

        谢飞秋抱臂在一旁看小情侣打情骂俏，想到李寻欢根本没闻出林诗音的香水味，叹气，“我恨李寻欢是块木头。”

        “李兄弟毕竟是英雄豪杰，不懂妇人家的梳妆打扮也正常。”龙啸云跟谢飞秋搭话。

        谢飞秋眼神一亮，“龙公子，他虽然一窍不通，你肯定略懂一些吧！”

        龙啸云也不谦虚，点出她的手笔，“谢姑娘说的可是这茉莉香气，竟然恍若真花，和去年两江总督进贡的紫种茉莉花香一模一样，恐怕这等精巧的玩意儿推广开来，连宫里的娘娘都要从您这里拿货。”

        “哇哦！”谢飞秋探寻的看着他，“龙兄弟，没想到你见识如此之广，连进贡的东西都亲眼见过亲自文过似的。”

        龙啸云谦虚的笑了笑，白皙的脸上带了红晕，似乎十分不好意思，“在下不过是有幸接了走镖单子，随着大家护送了一程贡品，这才见了一面那上贡的茉莉花，因为香气独特，至今久久难以忘记。”

        才怪！这一趟贡品是由两江总督带人亲自走漕运押送到京城的，根本不会让江湖上这群闲散人士接触到一星半点。这茉莉花一共给宫里送了十盆，两江总督手里又给派系大佬送了几盆，龙啸云的真实身份方应看名义上是内御米有桥一派的人，他的候府自然也收到了一盆茉莉花。

        去岁进奉宫里的茉莉花，谢飞秋今年就做出来同样的香味，甚至比往常的香料更方便也更实用，这似乎已经不仅仅是赚钱头脑可以解释的了。

        龙啸云一边奉承谢飞秋，一边跟她旁敲侧击是否有什么特殊渠道，或者跟京城有什么联系。

        他的态度殷勤，谢飞秋被夸得高兴，却仍旧滴水不漏，半点口风也没透出来，似乎单纯在听龙啸云用各种方夸赞自己。

        龙啸云又说了几句，就意识到自己被当做好戏看了。谢飞秋见他住嘴，等着他朝自己发火。却没想到他的养气功夫做的十足的好，丝毫不见恼怒不说，因为她的看穿，做出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大大方方的告诉谢飞秋：没错，自己就是好奇这香水生意，想给谢飞秋投资。

        “谢老板做这些东西出来耗费的人力物力一定不菲，若是资金周转不开，我名下有几个钱庄，谢老板可以直接派人去钱庄报我的名字贷款，不用跟旁的钱庄一样找三四个担保人才办的下来。”

        取信于人的最好办法是什么，自然是让双方有相同的利益。只要成为谢飞秋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感情上的知交好友，自然也能窥到几分她的秘密。

        虽然他对香水的一番见解让谢飞秋把他引为这方面的知己，可是谢飞秋做的是直接从商城系统拿货的无本买卖，既不需要耗费钱财购买花种，也不需要大量的人力和作坊来进行制作，更不用担心自己的秘方被盗导致利润下滑。换句话说，她不穷，不需要投资。

        但是谁会拒绝送到手的钱啊！

        你会吗？我不会！

        谢飞秋眉开眼笑的和龙啸云勾肩搭背，不仅应承下他的好意，甚至感动的差点要和对方当场结拜为异性兄弟。还好被李寻欢以今天还有要事为由拦下来，否则两人的血都要滴进茶杯歃血为盟了。

        谢飞秋的胳膊还强行搭在龙啸云肩上，龙啸云只觉得对方像一团棉花似的轻飘飘挂在自己身上，根本没有一点重量，胳膊上的软肉也柔软的惊人，手指细长光滑没有老茧，和习武之人的手半点不同。

        对方笑嘻嘻的，呼出来的气离龙啸云很近，气息中添了一点甜，但是和浓郁的茉莉花香又十分不同，味道很淡，龙啸云只能努力的吸了一下鼻子，才有一点栗子和蜂蜜混合的甜味钻进来，仔细闻着又不像，后调是微微的莲子香，他恍惚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谢飞秋今天的香水，这味道是秋桂，掩在重重叠叠绿叶后的金黄桂子，就和她这个人一样充满神秘，偶尔露出一点真实，引人伸手触摸时又突然不见。

        他还停留在这香气里，谢飞秋已经跟林诗音道完别，提着裙摆上了马车。

        他们今日要去的地方是北方小城多见的人口市场，一般有不少富商地主会在这里选一些家仆和苦力，偶尔也能看见为数不多的达官贵人想要找被流放过来的罪臣之后当自家孩子的蒙师先生或者教养嬷嬷。这样的达官贵人就算得上是肥羊，牙行的老手最喜欢接待这种人，看见有花纹精美的马车朝这里过来，就一窝蜂的涌到门口，希望里头的贵人能找自己接待。

        李寻欢原来一心用在武功和诗书上，从没管过家用，更不知道会遇见这样的“盛况”，看着马车外的一群人犯难起来。

        龙啸云便凑到窗边，随便点了个看起来精干的牙人。他甫一挑选完，原本围住马车的众人便一哄而散，这就是牙行的规矩，客人选定了中介人，其他人便不好插手生意。毕竟大家是要长久做同行，总不好撕破脸弄的不好看，于是就默认了这个不插手的规矩。

        被他们选中的牙人叫李老爹，本地人，干这一行已经一辈子了，不管是对街头巷尾的三百六十行的能人有所了解，连着人口市场多添了一只老鼠都了如指掌。

        他脸上挂着讨喜的微笑，先给他们作揖，“各位老爷小姐，我老李别的不说，就是认识的人多。甭管您想找什么样的人，都包在俺老李身上！”

        谢飞秋差点条件反射接一句，真的吗，我不信。还好她及时反应过来，在脱口而出前捂住了嘴巴。

        龙啸云代她发问，“我们要找的可不是一般人，你知道有背后是金人出手的奴隶吗？”

        李老爹的表情立马不好看了，“老爷小姐怎么对那些人感兴趣，那帮金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说？”

        李老爹指着东边的方向，“东边就是金人贩卖人口的地方，他们可不像咱们一样只是签个卖身契，那帮蛮子可是拿鞭子照死里打不听话的人，根本就是把人当畜牲看，血腥的很。”

        “那价格呢？要是把人打伤了，价格也得折半卖吧。”

        “蛤，他们哪有那么好心，手下的奴隶卖给汉人是一个价，卖给金人是另一个价，便宜了不止三四倍。”

        “怎么卖给汉人反而差价这么高？”

        “那是因为他们的货物全都是汉人，都是咱的老乡同胞啊，哪里有人看得下去他们这照死打的手法，心一软，就花高价把人买了下来。虽然是救下了一个，可是看见有利可图，金狗抽人抽的就越狠了，搞得现在大家把他们隔开单独放到东边，只能说眼不见心不烦。”

        “他们怎么能这般残忍？官府难道都不管管吗！”李寻欢第一次了解到这样的黑暗，一腔书生热血自胸膛升起，就要找人理论个高低。

        李老爹饱经风霜的脸上已经是看淡世事的淡然，“官府怎么可能管这事，人家手里攥着卖身契，想怎么对待自己的货物和奴隶都是人家的自由。再者说，金狗在城里作威作福也不是一两天了，哪见上头的大人愿意管管，还不是任由他们横行霸道。”他举了不少例子，有和金人做买卖被占便宜的老板跳楼自杀，也有大姑娘小媳妇儿被他们调戏，回去就投井了，一桩桩一件件，从来没见到官府和衙门真的愿意为他们主持公道将野蛮又凶残的金人驱逐出境。

        李寻欢好似被泼了一盆冷水，把胸中的怒火浇的一点不剩。是了，是了，现在朝廷上多是主和派，都是希望息事宁人，让这珍贵的和平再持续下去，让强大的外敌找不到入侵的导火索。朝堂如此，地方官又能如何，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

        他突然又腾起一点希望，若是自己入仕，若是自己能掌握话语权，若是自己成为制定规则的那个人，会不会能够强硬的实现自己的想法。

        龙啸云看着他因为李老爹一番话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终于欣慰了一点，他倒也不是块朽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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