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一人一机器站在大门的一侧，注视着面前似乎没有尽头的黑暗。

        “总感觉这艘飞船已经不行了吧，连灯都……”

        “同感。”

        小室狠狠揉了一把b-700的圆脑袋：“喂，你也这么说让人觉得很没法依靠欸。”

        b-700委屈地抱住脑袋：“那下次你要提前告诉我想听真话还是假话。”b-700忽然学着小室的嗓音，说：“总感觉这艘飞船已经不行了吧，是吧，b-700，来点假话。”

        小室：“你成心的吧……”

        b-700两条机械手臂狂甩：“我不是我没有。”

        “算了你还是说真话吧。”

        说完见黑暗里没什么动静，小室顿了顿，一咬牙，一抬腿，就准备走。

        “等等。”b-700喊住她，回头看时，它头部的位置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样子。

        “你这是……”

        “照明啊。”

        散发着明亮光线的半透明球体发出仿真的人声。

        “走吧。”b-700越过小室，沿着长廊黑暗的另一头走去。

        就这样沉默地走了好一会儿，走廊里什么情况也没有，紧张的心情渐渐缓和，小室又捡起了之前的话题：“刚才还没说完呢，关于这里，你还知道些什么？”

        “不多。不过据我所知，这地方除了我们没有别的人了，当然，也可能有，但是我不知道。”b-700说：“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太久的时间了，你把我丢在了那里。”它的机械脑袋居然还做出了朝刚才那个房间一扬的动作，让小室不得不暗暗称赞这家伙的制造者还真是把它做的挺像那么回事的。

        “然后我就进入了休眠状态，直到刚才感应到你的动静，我才彻底被唤醒。所以你如果问我这里发生了什么，我只能说恐怕我们知道的一样多。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一路上大概还挺颠簸的，毕竟你刚才也看到了。还好我的零部件主要成分是卡密石，否则你进来的时候，只能看到一堆垃圾堆在那了。”

        “听上去是真的倒霉，还有什么别的吗？”

        “你想听什么？如果你想要更加了解这个世界的话，也许我可以从《最初，以及启航》这本书开始讲起，它上面提到了……”

        “谢谢，但我更想知道一些别的事。”

        说话间，已走到了走廊尽头，尽头是小小的分岔口，左边是一扇大门，小室和b-700尝试了一下，发现这处大门是紧锁着的，周围也没有任何手动装置可以开启。

        右边则是通往上层的电梯，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问道：“难得的客人，请问你们要去几层呢？”

        小室抬头看着电梯顶部，尽管她知道没人会趴在电梯上面说话，可习惯还是驱使着她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你能去几层？”

        “这里一共也就3层，这是最下层，第3层，你可以选择1，或者2。”

        “看来你很了解这里？”

        “完全不。”声音还是那么懒洋洋的，好像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一样：“过去总有这个那个，问我各种乱七八糟的问题，所以我只能不停地告诉他们，还有你们，我，只负责电梯，明白了吗？”

        “明白……”

        b-700的圆脑袋咔叽一声，转向小室。

        小室则看着声音发出的方向：“2层。”

        “好的，请站稳了。”

        b-700的脑袋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于是小室向它解释道：“反正我们对这里都不了解，干脆一层一层的摸索过去好了。”

        b-700的头咔叽一声，转回去了。

        哒哒哒的足音在空荡荡的飞船内回响，银白的灯光映射着地上灰黑的影子，目送着她们走遍这寂寥空间的每一处。

        飞船上可探索的空间其实不多，小室等人很快搞清了这里的构造。

        最初的房间位于飞船的最底层，大门外只有一条走廊，走廊尽处小小地分岔成两头，一头暂时无法进入，另一头则可以通向飞船上层。中间层是生活区和综合区，最上层则是主控制区。这两处同样空无一人，也看不出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b-700检查了一番后遗憾地告诉小室，由于飞行的时间太过漫长，飞船现在出了点问题，虽然不至于马上解体让她们成为两坨太空垃圾，但也差不多处于漂浮着且不知前路为何的状态了。

        “啊……可这不就是说，假如我们没法解决这个问题，就会和这艘飞船一起变成更大坨的太空垃圾吗？”

        “别太过担心，我现在会努力唤醒飞船主系统，如果主系统还能使用的话，也许问题就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

        “希望如此。”小室站起来，走远了些，似乎是想给b-700留出一个安静的操作空间。

        不过现实嘛……

        “还需要多久？”小室抱着手臂站在b-700后面问道。

        “不好说。”

        “你有几分把握呢？”小室一晃一晃地从左边蹦到了右边。

        “五五开？”

        “你说会有人来找我们吗？”小室哼哼唧唧地从右边挪到了左边。

        “有的话早来了。”

        小室不停地在b-700身边走来走去，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一旁的地上：“就是说，有没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得上忙的？”

        “那先得知道你还记得些什么。有什么是你觉得可以做的吗？”

        “我好像是某个领域的专家？我记得那些，不过现在没什么用吧。至于这些嘛……”小室瞥了一眼控制台：“好像记得一点？”

        小室沮丧地撑住脸，道：“我的记忆好像不是一下子全都清清楚楚摊开的，它就像个，像个游泳池！本来是空的，但是一直有在缓慢注水，唉，就是这么个情况。”

        b-700好像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因为它的圆脑袋转动了一下。

        “这是什么？”小室惊讶地看着面前银灰色的长方体，刚一接过，触碰着长方体表面的手指忽然感觉有微微的热度从皮肤表层传来，手中的块状物开始不断变薄，向四面不断延伸出去。只一会儿，手中的银灰色长方体就变成了一块薄而宽的扁平物。

        “你可以把它当成微缩版的我。”小室疑惑地看着它：“你以前都是这么做的，使用终端同步进行其他事项，这样我也可以单独展开工作。”

        小室看着手中亮起的终端显示屏，问道：“那你现在把它给我是想让我……”她探寻地看着b-700。

        “你有一部分不可读的文件储存在我这里，也许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吧，反正唤醒程序还要运行一段时间，你可以研究一下，或许能从中找到答案。”

        “你怎么不早说！”

        b-700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才，才想起来……”

        “……行了，你给我找出来吧，我看看。”

        这部分不可被系统读取的文件换个意思就是说，它们只能由人肉眼直接阅读，所以b-700只能为小室展开文件所在界面，却不能直接提取关键信息给小室。

        界面很简洁，各个文件均以数字命名，小室点开排在最顶端，同时文件名为“1”的那个文件。

        好像是之前写的日记。

        “天啊，真不敢相信，圆弧基地接纳了我。本来我已经对通过测试不抱任何期望了，但是既然它来了，就算是做梦我也一定要接住。毕竟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也是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唯一的梦想。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消息，后天的聚会也许是一个好时机，想必大家都会很激动。不过这也意味着我现在不能把它告诉任何人，因为他们肯定会忍不住告诉其他人。我现在开始写日记，因为我的心脏激动得快要跳出来了，如果我不能随便地说点什么，它还真有可能爆炸。哦，不行，我还是太激动了，我得停下来出去跑一跑……”

        这篇日记很短，看样子是她还没进入日记提到的圆弧基地时写的。这个兴奋的样子，像是新人刚要走上工作岗位一样。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圆弧基地吗？”

        “是的，你想起来了？”

        “不，日记里说的，这些文件可能都是我的日记，难怪之前我不让你读取，万一泄露到外部数据库里，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偷笑。”

        打开文件2，还是一篇日记，不过这次的日记不是以纯文字的形式出现。它本来是被写在一个本子上（小室：居然还有人用手写本记事？），然后被人拍下来，用图片的形式传了上来。

        “我现在正在前往圆弧基地的路上，按照航程表，还有一段时间才能抵达。本来还期待着可以开始在星球上的生活，但很遗憾，圆弧基地是个大部分都建立在太空中的基地，就像我之前一直住着的太空区一样。地面分部只有少数人有幸被分派过去，像我这样的新人是想都不要想。

        蒂尼小姐安慰我说地面也没什么好的，资源紧缺，连土地资源都十分紧张，倒不如住在太空中，一望无际，自由自在。

        一望无际我同意，可是自由自在就有得讨论了，如果我能选择，那住在某个星球的表面总比住在一个巨大的金属壳子里更好。

        说起来，我会选择成为一名从事记忆科学研究的研究员，恐怕和我写日记的习惯有一定的关联。从小我就十分害怕遗忘这件事，因为爷爷就是一个失去了大部分记忆的可怜人，他甚至把所有家人，所有的朋友，还有其他的一些什么人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就好像他从来都没认识过他们。因为这个，他感到很伤心，因为他觉得这个世界太陌生了。每次他难过地倾诉他的孤独和恐惧时，全家人都会伤心好一阵，为我们的无能为力。

        因为这件事，我开始意识到一个人的记忆是多么脆弱的东西。疾病、意外、甚至某种稍微强烈的刺激，都可以突然地将记忆摧毁，就像海浪卷走沙堡，从不会事先过问任何一片沙滩。

        尽管一个人的信息并不是只有自己的大脑才能记录。人们前半生除了自己，还可以有父母、亲人、朋友等等帮忙记录，他们自然地就会记住关于你的许多时刻，因为这些记忆里也有他们。后半段被记住的则要少一些，因为如果有孩子，孩子会拥有一些关于父母的记忆，但总归比父母拥有他们的要少。原因也不是孩子的生命进度永远也追不上父母。这只是很小的一点罢了，事实是孩子们和父母年轻时一样，更关注自己的世界。

        反过来说，没有孩子，那也还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别、疏远、忙碌等等让你在其他人记忆中的占比逐渐下降，直至遗忘。

        所以不论是自己还是他人，记忆的保存总有残缺。有的人开始选择将记忆储存在各种设备里，这也是我（后半句话被涂掉了）

        总之我开始写日记，将生命中的一些时刻记录下来是必要的，这样当你大脑萎缩老去，父母、亲人、朋友纷纷离去之际，还有一个载体可以帮忙留住昔日时光的一部分。”

        小室对b-700说：“我果然有点先见之明。”b-700咔叽咔叽地点头表示同意。

        “好像扯得有点远。总之，出于对自身遗忘以及被他人遗忘的恐惧，我对一切能记录下过去的东西十分感兴趣，这也是为什么我当初选择专业以及想要加入这个项目的原因。很高兴我通过了他们的测试，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我会好好珍惜的，可以的话，我希望它能成为我这辈子唯一的工作，因为它在各方面都是那么的符合我的想象。

        这句话我对妈妈说过一次，但是她让我别说把话说得太绝对。她说现实和理想得差距往往要走近了才能看清。我不反对，但是这让我有点不高兴，因为听上去像是在说这不是好事。好在爸爸及时地为我们打圆场，他拿出了一个护符，说是特地为我从85区那个据说很灵验的寺庙求来的，把护符带在身上，神灵就会守护我。

        我一向不信这些，但是爸爸坚持给我带上。他说人总得相信点什么才能走得更远，尽管这看上去更像是他相信而不是我相信。不过我不想让爸爸的好意落空，所以就带上了，希望它真的能发挥一点作用吧。

        阿卡又来敲我的门了，吵吵闹闹说聚会少我一个怪尴尬的，像是他把我排除出去似的。算了，都这么说了，我还是去一下好了。”

        看来那个护符并没有发挥作用，让一个研究记忆保存的人把自己研究成了一个失忆症患者。

        小室苦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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