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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说开


她转了身面着壁,心下自然不安稳。

        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从前养在祖母身下,祖母是顾氏出身,顾家最重洁身自好,儿郎二十方可议亲娶妻,女子也是一样,儿郎四十无子方可抬一妾,通房等是一概不许的。更不提花眠酒宿之处,直打断腿才可。

        祖母得言传身教,培衍和林徵自幼养于她下,自然也是听许的。

        而林国昌因为养在他祖母身下,祖母祖父年老,对孙子便多有溺爱,是则林国昌是有一房妾室的。

        林母拗不过他,也只能随他去。

        林国昌虽然任国公,但万事孝为先,自然不敢过多违背林母意思,是以这房妾室虽是继室唐氏之前抬的,但一直无所出,直等唐氏生下二弟培衡后才有所出,便是之前提到的三弟培律。

        她正胡乱想着,便听见脚步声。

        她一向五感发达,嗅着一股子鼠尾草和雪松的淡淡气味,知道来的是祝维清。

        她屏住呼吸,听得脚步声缓缓移过来。

        祝维清走至帐前,轻轻掀开帐帘,见林徵背着他安睡。

        林徵只听得静静的呼吸声。

        半晌,祝维清替她掖了掖被角,放下帘帐。

        接着便是文竹杜若进来,祝维清同她们说了几句话,不过是问林徵怎么睡了,这几日如何累着,吃了用了什么。

        文竹杜若自然知道林徵这几日是为了绣祝维清的衣袍,也知道林徵是为了给祝维清一个惊喜,自然不好贸然说什么,只说林徵这几日贪睡,累着了。

        林徵影影绰绰地听着,心里又不确定起来。

        相处了小半年,她算是知晓祝维清的。

        他幼时长于寺院,授了沙弥戒,极遵守戒律,于男女之事颇为注意。

        身边又只有小厮随从,唐夫人不愿多管庶子的事情,自然不记得给他安排通房,正合他意。

        他的两个随身小厮也是寺院出来,三人都是清净身。

        林徵嫁过来后,若是林徵在,他会同文竹杜若说两句,若是林徵不在或是睡去了,他若叫人必是文竹杜若两人一同叫进来问话,或是只叫陈嬷嬷来问话。平时无事也不往文竹杜若所居处走动,只隔着门帘说话。

        在顾姨娘处也是一样,顾姨娘在时,云茜云鬓两个忙碌,他便自在,若是姨娘不在,他就自然与云茜云鬓两个隔开距离。

        他防人之心倒比顾姨娘所教更胜一筹,连顾姨娘也说过,祝维清于这等细微末节上最为注意,不论是丫鬟主仆,都谨守距离口舌,从不落人把柄。

        林徵不是没见过美人如此的样子,只是这脂粉气仍然令人起疑。

        她心下犹豫,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就来了这场气。

        本是想相敬如宾地过上日子,她未出嫁前对这个祝家三子几乎是一无所知,后来见他待自己很好,又极为包容尊重,姨娘待自己更如亲女儿一般,因此也颇信任他。

        林徵隐约感觉到祝维清是有秘密的人。

        她说不来,但见他处事不惊,又游刃有余,便知道此非池中物。

        她也大约觉得,如果自己问了,他是会回答的。

        但自己选择不问。

        便如他给自己的钱盒一样。她只打开了一回,便让放到箱笼内,想着横竖每月俸禄祝维清都会交到自己手中,也就不必费这个力气来看了。

        只是不知何时,不同的情愫也些许滋生。

        想要他穿上自己所做的衣裳,佩上自己所作的荷包,吃上自己所作的膳食。

        也想更多地了解他。

        似乎心底还有不安。

        他白日出去,除了那些餐食,林徵不知道他究竟是去点卯,还是去做什么。

        若只是上值,他每回回来,林徵问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他都有答案。

        偶尔问些巷谈的邸报之事,他也能有几分言谈。

        她知道祝维清很是纵容着她。

        她甚至想着,若是自己要天上的星子,祝维清也能捧给她,像是捧起一瓢清水一样。

        有的时候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她知道他的目光常常落在自己身上。

        似缱绻,似旖旎,又带着一股子炽热和势在必得的味道。

        仿佛看一件珍宝。

        有时那目光看着温和,却能烫得林徵的衣袍一个洞。

        她不知道这样的目光从何而来。

        她向来懒散,在外除了吃食,甚少接触其他,也不记得曾与他见过什么面。

        只是心底仿佛就有这样一种笃定。

        那种没由来的气性淡下去,林徵心中一叹。

        又听得祝维清轻声嘱咐文竹杜若先出去,等他叫醒林徵再来摆饭。

        想是这么想,真等着祝维清叫了她的名字,林徵却仍是装睡。

        祝维清探入帐内,又要出声,便见林徵转过身来,却不看他,伸出的藕臂错过他的手,一出声便是带着清冷的调子:“你来做什么?”

        这话便冷淡了。

        祝维清不知发生什么,心里就一咯噔。

        他自然看出林徵是生气了。

        只是他怎么想,也不知道林徵是为什么生气,所以只能想着,也许是实在劳累了,又未用晚膳,所以带着生气罢了。

        他便在床边坐下,递过林徵的衣裳来,轻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么?”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和。

        林徵那股子气又不知为什么生起来。

        她明知道他见外人,说话间不带着这样看她的明亮的眼神和笑容,那笑容一向是不达眼底的。

        可还是不由得生气,想着他是不是去了那酒楼,见了姣好的女子,也是如此说话。

        夫妻之间,最需坦诚相见。

        若为了子虚乌有之事而生起贪着,最后便落得拿不起放不下的局面。

        这些都是她尚年幼时,祖母同丫鬟嬷嬷们说话提到的。

        那时她尚年幼,这些话左耳进右耳出,如今却蓦地想起。

        她到底压了压脾气,问道:“你白日里都去了哪些地方?”

        祝维清从这口气里听出了一股子兴师问罪的感觉。

        仿佛一股子醋味。

        他自然不敢怠慢,忙回道:“去大理寺上值。后面去查案,进了雅安坊,我负责查点雨楼,因此只进了点雨楼。”

        他这样一说,自然知道想必是雅安坊这三个字触到了林徵的霉头。

        只是自己今天的行程并无人同林徵交待,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像是看出他的疑惑,林徵见他算是老实,便说道:“你的外袍上有脂粉气,我曾在申公同宋家兄弟身上闻到过。”

        申公是维历的表字。

        祝维清点头,心里却是一动,便问道:“阿徵的鼻子,是向来这么灵么?”

        林徵不知他想问什么,但见他回答的算是诚实,便解释道:“我自幼体弱,但五感发达,平素喜啖美食,也是因为嗅觉同味觉灵敏的缘故。所以于调香我也有所涉猎,只是不常上心。”

        祝维清只看着她点头。

        林徵又补充说:“平日人身上的气味我基本都能判断,房间多了什么味道我也能闻出。一是我嗅觉天生灵敏的缘故,二是因为我自幼体弱,所以祖母教人医治同时,也请人教我这岐黄之术,所以粗通医理,识得许多味药材同草木之味。”

        祝维清心下沉索,见林徵确实不再介怀,便诚恳说道:“多谢阿徵肯信任我。我进了点雨楼,想是那时沾了味道。阿徵若不信的话等下我把中衣拿来,里面都是没有味道的,只外袍难免染上。”

        听祝维清说了闻中衣的味道,林徵的面色便红起来,推他一把:“你好不害臊!”

        祝维清不知林徵在说什么,只挠挠头。

        林徵见他如此说,神色坦然,知道他说得是实话,是自己多心,便岔开话题说:“我于宋家兄弟身上闻过这样味道,但在申公身上还闻得另一股子海棠香,更甜媚些。”

        祝维清闻此一愣。

        许久却轻轻笑了。

        “怎么了?”林徵问道。

        祝维清朝她看去,见她青丝垂着,不觉伸手拢去一些头发。

        “你方才说的话让我确信一件事。”

        “什么事?”

        “宋家兄弟的事。姨娘总说宋将军最精明,想来的确如此。”

        林徵不知祝维清何所谓,又隐约觉得涉及什么,有些想问,又觉着自己身为妻子,于理不该问这些事。

        祝维清仿佛知道她如何想似的,安慰她说:“我同你之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便是我现在所没有说得,也是对你敞开的,只是你现在年岁尚幼,不愿你为此忧心而已。”

        说着面色又严肃起来:“只是你的五感发达之事,切勿与旁人说,哪怕姨娘父兄也是一样。这是你救命的本事,若是被旁人知晓,恐加以利用。”

        林徵方才懊恼。

        这件事情她本没有同人说过,培衍知道她擅长这些,也只以为是祖母请了大师医治她,她日熏目染有所得而已。

        怎么面对着祝维清,这些话便讲出来了呢。

        她当然知道这样是有性命之忧的。

        譬如有人夜间放了迷香,若能提早闻出来就能有所准备。而若是被人知晓这点,一下子加了迷香的量,想必她还未察觉恐怕就已被迷晕。

        她心绪又乱起来,祝维清却握过她的手,一股温暖的热流从手背灌入。

        “雅安坊是三教九流之地,一直是大理寺督察的重点。雅安坊的楼馆有好几种类型,越是精致的,越有官员子弟流连。那点雨楼便是一处。

        这种楼馆多有清客雅客之分,只有雅客才是艺妓接待之处。我奉命探案,自然算是清客,因此你所闻见的便是清客房间的调香。而你在维历身上还闻见的味道,想必就是雅客房间的味道。

        点雨楼是雅安坊最为豪掷之地,这些楼坊最重调香之道,点雨楼又因为来的多是官宦子弟,最怕麻烦,因此它那里待客,衣袍上是不会染上味道的。那调香只是你闻见味道,而衣裳却不沾染分毫。

        你如今能闻到,可见你的嗅觉实在不一般。

        而你说你不曾在宋家兄弟身上闻过这股子味道,可见宋家兄弟不曾做过雅客,而一直做的是清客。维历同宋家兄弟交好,入这些场所并不意外,只是竟只有他一人流连其中做雅客,这倒有意思了。”

        林徵听懂了他的意思。

        “所以宋家兄弟这是何用意?他们也曾说他们惯去那赌坊之处——”

        “想来只是某种障眼法吧。此事我也不甚明了,只想起曾经姨娘说过宋将军是个人精,因此才有所思想。”

        “那申公——”

        “这点你不必担心。维历于事务上颇有一番主意,他是广平伯世子,又有谁能为难他。”

        林徵对维历本就好感不多,自然犯不着为他着想,随意问过后便抛在脑后。

        见林徵醒了,祝维清便让文竹杜若去摆饭来,因为林徵下午睡得早,陈嬷嬷也过来回话,捧着几匹缎子进来。

        “这是大太太教人送来的几匹缎子,也是上好的料子,让姑娘看一看,有了合适的打发绣娘去裁便是。还给了近来外边流行的衣样子。”

        又指着底下说:“这是给姑爷的。大太太说往常见姑爷忙于职务,对自己衣服未必上心,因此这几样布料也就送给姑娘来裁问。”

        林徵随手翻了翻布料,见材质尚可,又看一眼给祝维清的布料,材质也不错,便让陈嬷嬷先连着衣样子收着,等明日再看。

        “我日间睡得晚了,可打发人去太太面前回话了?”

        “姑娘放一百个心,早让人去回话了,姨娘那里也得了尺布,知道姑娘这几日累着了,姨娘就做主回了礼,只教我同姑娘回禀一声。”

        “姨娘回的礼我自然放心,也是多谢姨娘了。我明日去请安时自会说的。”

        说着又转头看祝维清说:“大太太好兴致,我以为兴许要再等几日才是看布裁衣的时节,没想到自己倒得了个先。”

        祝维清像是不太在意似的,只拿过林徵的碗去,为她舀那碗碧玉羹。

        见林徵看向她,便说道:“既是太太给你的,你拿着便是了。你尽管选喜欢的去做,不要累到自己。”

        陈嬷嬷同文竹杜若退下后,林徵有意又说道:“这回是借了兄长的光了。没影的消息,倒得来三分赏赐。”

        祝维清只盯着林徵用了几口碧玉羹,想是味道合了她的意,便暗暗记下,仍是不甚在意地回道:“这样的事情多着呢,不值什么。”

        林徵见他一心只盯着自己的膳食,只好微微动一动调羹,明示道:“若是将来兄长起复有望,于你仕途上自然也是有所好处。”

        祝维清闻言,看林徵一副认真的样子,竟是碧玉羹的菜叶子黏嘴上了也不知,心下觉得好笑,是以目光柔和下来,只拿帕巾去擦拭:“那便提前多谢阿徵撑腰啦。”

        林徵只觉得美人这会子像个扶不起的阿斗,好处都摆面前了,还好像不知道似的。

        但她知道祝维清越是如此,心内越有成算,想是这些好处坏处并不动摇他的内心,也就算了。

        她适才听陈嬷嬷说了衣料,又想起摆在床内的衣衫,便急急地抹了唇,便往帐帘内钻去。

        祝维清见她抱着一卷衣物走出,朝她扬了扬眉。

        林徵却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只走到他身边,把那衣服荷包往他怀里一放。

        “是什么?”祝维清的声音低低的,林徵却不吃他的套,又转回座位上坐着,捏一块糕点。

        见林徵眼巴巴地看着糕点,又不时分个眼神给他,便看向那衣物。

        入眼的是一个荷包,比自己身上佩的这个显然绣工好了很多,虽然仍然是有点只可意会的感觉。

        荷包下竟是一整套衣物,亵衣中衣,还有那鸦青色的圆领袍子,与新年所穿是一个颜色,然而绣纹是颇下了一番功夫的,针脚虽笨拙,却细密。

        祝维清又拾起荷包,见边角绣着个清字,他不觉心中一动,往里翻去,见里边清所对的位置,绣着个徵字。

        虽然字是歪歪扭扭,但却能看出字样来。

        祝维清说不清此刻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

        仿佛有许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仿佛自己从前的行脚路程、夜夜灯明,那往昔的执着都有了出口。

        那心跳竟从没有跳得这样厉害过。

        血涌至头脑,仿佛要烧起来。

        并不是为了所谓爱欲,而是那点至真至朴的璞玉一般的情感。

        万般思绪涌起,他嘴唇嗫嚅了许久,最终竟叹息了一声。

        林徵见他思绪变迁,最终竟然叹息了一声,不免心下便一咯噔,带了不喜。

        自己的表情尚未做出,祝维清便俯身握住她的手掌,又像握住什么稀世奇珍一样,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向灯盏下仔细看着。

        弄得林徵痒酥酥的。

        “阿徵,有没有哪里受伤?”他的眼神这样热,仿佛一篓子炭。

        那长长的睫羽垂下,一闪一闪的,像那香灰一缕一缕。

        “没,没什么。”林徵不习惯他骤然的情绪变化,扭捏着身子回道。

        “阿徵,真的很感谢你。我,我不擅言辞,不知此时说什么才能换你一笑。但我是真的,真心地这样说。”

        美人竟然语无伦次起来。

        那目光、灯下的身躯一时都凝着,让林徵仿佛处在某种欣乐的宁静之中。

        下一刻,祝维清将她拥至怀里。

        这小半年,除了在床榻上,偶尔林徵睡相不老实,睡醒发现自己躺在祝维清怀里之外,两人之前的那个亲吻已是两人最亲密的尝试。

        而拥抱像另一种感觉。

        他身上的味道是这样好闻,令人舒适而平安。

        他看着清瘦,实则身躯却很有力,肩膀也很宽阔,搂着她的两臂都是热热的,带着暖意。

        还有他的心跳,跳得很快,仿佛急促的鼓点。

        林徵不觉沉浸在这半晌贪欢里,盼望着能在这温暖的怀里更久些。

        什么也不需做,只需要这样拥抱着,便觉得万千言语,尽在不言中。

        不知这样相拥多久,祝维清的心跳才慢慢缓下来。

        林徵的脑袋靠在他的肩头,头朝他的脖颈弯去,发丝轻轻地摩着他的脸庞。

        他在林徵耳边轻声说道:“过一旬便一起去浮州,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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