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再访寒山寺

寒山寺上雾隐云绕，伴随着青鸟清脆的鸣叫，阵阵诵经声从杏黄色的院墙里传出。

        法号叫做‘莲池’的小沙弥，此刻正半眯着眼睛站在山门前，他今日没有再掂着个扫帚，而是用肉嘟嘟的小手捏着一串木色的佛珠。

        君不归打老远便看到了傻乎乎的小萝卜头，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君不归走到小沙弥面前，伸手揉了揉对方圆圆的脑袋。

        小沙弥胖乎乎的小脸上透露出一丝迷茫，但他还是合起双手，奶声奶气的鞠了一躬说道：“施主安好。”

        “嗯。”

        君不归轻声说道：“我找常慧大师。”

        “师傅说了，如果今日有一个穿着红衣的哥哥找他，就直接去大雄宝殿。”

        小沙弥抬起脑袋，他努力的辨认了一番，这才朝君不归伸开手臂说道：“大哥哥，师傅说了，带上我一起去见他。”

        君不归弯腰把小沙弥抱了起来，小孩子胖嘟嘟软软的，身上还残留着一股香火也遮掩不住的奶香味。

        不知为何，君不归突然想起了在梦中看到的那一幕，老妇人怀中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却被人硬生生夺走并残忍杀害。

        闭了闭眼眸，君不归收紧了环着的手臂，抱着怀中的小沙弥朝着大雄宝殿的方向赶了过去。

        大雄宝殿里供奉着诸位神佛，正中央的金身佛祖盘腿坐在的莲台上，双目微垂右手，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俯视着世间凡尘。

        今日难得没有香客，只有穿着一身杏黄僧衣的常慧大师，背对着殿门坐在香案下的蒲团上。

        “常慧大师。”

        君不归放下怀中的小沙弥，朝对方躬身行了一礼：“在下阎王阁，君不归。”

        “君施主，请坐。”

        常慧大师转过身，指了指身侧的蒲团。

        君不归上前一步盘腿坐了下来，而小沙弥则是双手合十站在一边，他端端正正的立在常慧大师身后，一副用心聆听的模样。

        “常慧大师，既然您都能算到我今日要来此地，恐怕也早已知晓……我前来的原因了。”

        君不归收回目光，望着面前的常慧大师凝神说道：“还请大师解惑。”

        常慧大师颔首轻叹：“施主的困惑甚多，要先解哪一个？”

        君不归微微一愣，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道：“那还请大师……先从我的身世开始讲吧。”

        “施主乃是当今圣上的子嗣，据多年前叶施主所言……施主的生母，乃是南渊皇宫里一名普通宫女。”

        常慧大师双目微瞌，他语调不急不缓的说道：“叶施主是在前往寒山寺上香的途中，遇到被人追杀…命悬一线的施主。”

        “既然我是宫女所生，那么为何在我的梦境里……却没有一丝有关南渊皇宫的记忆？”

        君不归半眯着眼睛，努力的回忆道：“我似乎自小……都是由一对老夫妇抚养长大。”

        “据叶施主所言，那名宫女私自诞下胎儿，因为担心自身势弱保护不了幼子，宫女为了使其活命……便暗中送出皇宫，交予一夫妇收养。”

        常慧大师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夫妇多年无子，便欣然应允……收养了施主。”

        不知为何，在常慧大师说出‘多年无子’那句话后，君不归又一次想起了在梦中看到的场景，那个在襁褓中不住啼哭的婴儿，不知是否……是那对夫妇的孩子。

        “后来施主的身份被宫中得知，当年的武贵妃下令派人追杀。”

        常慧大师深深的叹了口气：“之后的事情，施主也就知晓了。”

        “那师尊，他当时……为何要救我？”

        君不归皱起眉头，咬紧了下唇问道：“他明知我的身份特殊，为何还要冒着得罪贵妃的风险，救下我这么一个累赘？”

        当时的自己，只是一个宫女所生的皇子，是南渊帝众多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武贵妃想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他还能理解，但是叶寒舟……为何要救下自己？

        这对叶寒舟乃至阎王阁来说，明显弊大于利，这种亏本生意，叶寒舟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利害。

        “这件事的缘由，叶施主至今……都还未告知贫僧。”

        常慧大师闭上双眸，双手合十颂了声佛号：“或许是……同施主投缘罢。”

        君不归闻言抿了抿嘴唇，他朝着面前的常慧大师躬身行了一礼，继而开口说道：“多谢大师解惑，还有一事……我想请教大师。”

        “施主请讲。”

        “我的记忆，是大师封住的……对吗？”

        常慧大师点了点头：“是。”

        “当初师尊说了什么，才令大师出手……封住了我的记忆？”

        君不归捏紧了放在膝上的手指，他略显艰涩的问道：“我不懂，既然一开始便想让我忘掉过去……为何如今，又要令我想起？”

        常慧大师拨弄佛珠的拇指微微一顿，他抬眸望向面前的君不归，看着对方面上的纠结和烦闷，常慧大师垂眸说道：“原先是怕施主年龄尚幼，追杀之事会对施主留下心理阴影……而如今，施主承受能力早已不同以往，所以，也该让施主知晓真相了。”

        “我倒是情愿他一直瞒着我……”

        君不归低垂着头颅，喃喃低语道：“这些日子由于记忆恢复，我只要闭上眼睛……便会在梦中忆起那些个陈年旧事，说实话，我已经连着几天都没有睡着觉了。”

        只要闭上眼睛，便是令人窒息的水汽和血腥味扑面而来，君不归哪怕回归到了现实，也能记得雨水中蔓延的血液，以及那仿若渗入骨髓般的冰冷刺骨。

        常慧大师闻言沉默了片刻，随后他侧过身，对身后的小沙弥说道：“莲池，将静心珠交予君施主。”

        小沙弥眨了眨眼睛，朝君不归面前走了几步，抬起胖乎乎的双手，将手中捏着的佛珠递了过去。

        “大师，这是……”

        “施主既然难以入眠，不妨试着……戴上这串佛珠。”

        常慧大师颔首示意对方收下，垂眸说道：“这串静心珠，有宁神养性的功效，戴上它，施主以往的梦魇……便不会再现了。”

        “多谢大师。”

        君不归望着掌心的佛珠，朝着常慧大师郑重的行了一礼。

        他抬起头，便看到身旁的小沙弥正忽闪着大眼睛，一脸乖巧的模样望着自己。

        君不归不由得勾起嘴角，低头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布包，里面装满了半透明的糖块和奶酥。

        他把布包露出一个口子，朝小沙弥的面前递了递，眸中划过一丝笑意和善意的打趣。

        小沙弥望着布包里半透明的糖块，却没有立即伸手去接，而是扭头望向身旁的常慧大师。

        常慧大师垂下眼眸，轻轻的拍了拍小沙弥的肩头：“还不感谢君施主？”

        “多谢施主。”

        小沙弥按捺住内心的欢喜，朝着君不归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后，便伸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布包。

        君不归看着小沙弥明明眼底发亮，还非要故作老成的模样，不由得摸了摸鼻子。

        他站起身躬身说道：“阎王阁还有事务等待处理，常慧大师，我改日再来拜会。”

        “施主慢走。”

        常慧大师睁开双眸，望着对方一袭红衣逐渐消失在视野中，他低头望着捧着布包的小沙弥，语气轻缓的问道：“莲池是有什么疑惑吗？”

        “师傅，您为何要把静心珠……赠予君施主？”

        小沙弥很是不解：“那串静心珠在佛堂供奉已有百年，先前有人千金相求……师傅都不曾拿出。”

        “因为…君施主遭受梦魇缠身数十年，有师傅的……一部分缘故。”

        常慧大师深深的叹了口气，他抬头看着面前的佛祖金身，双手合十颂了一声佛号：“因果相伴，福祸相依，师傅只是想了结同那位施主之间的……一段因果而已。”

        小沙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嘴里含着半粒糖块，把剩下的糖块则用布包系好，然后朝着常慧大师递了过去。

        “师傅不吃，莲池收着便好。”

        常慧大师眼神温和，充满慈爱的伸手抚过小沙弥的脑袋：“莲池今后无灾无难的渡过一生，师傅便就安心了。”

        小沙弥缓缓收回布包，他盯着怀中晶莹剔透的糖块，突然抬头问道：“师傅，先前那个白发哥哥……是君施主的师傅，是吗？”

        “没错。”

        “那为什么，君施主的师傅……对君施主，不像师傅对待莲池一样？”

        小沙弥还能记得先前两人求签时，叶寒舟对待君不归的态度和略显烦躁的语气，他下意识便觉得……红衣大哥哥的师傅，虽然长的十分好看，但是却有一点点凶和蛮不讲理。

        “因为叶施主，他这一生……走的一条不断失去，却又无法回头的道路。”

        常慧大师望着一脸懵懂的小沙弥，低声叹息道：“他已经失去的太多了，不想再徒增烦忧。”

        “那，那君施主呢？”

        小沙弥盯着怀中的布包，目光清澈的问道：“红衣大哥哥是个好人，他这一生应该会很幸福吧？”

        “君施主的话，从出生起……便注定了他这一生并没有什么起点，也望不到任何尽头。”

        常慧大师颂了声佛号，低声叹息道：“十年前种下的因，如今……或许就要结下果了。”

        “这位君施主，今后的处境……怕是会比他的师尊，还要更加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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