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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


今日是个极好的天气,午后暖阳照在寒山寺安静的院落里,在被雪水洗刷地的十分洁净的青石板地面上投影出斑驳的树影。

        不远处看管笔墨纸砚的小沙弥悄悄打量着本朝被人称作西北狼王睚眦必报的男人与传闻中以色侍君最心狠手辣奸佞权臣。

        狼王盯着大权臣的额角看了一会儿,微微一笑,“伤口倒是愈合的极好,看来本王送去的药不错。”

        权臣宦官皮笑肉不笑,“托王爷的福,暂时死不了。”

        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小小的院落似乎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树下的小沙弥紧张得额头冒汗,生怕二人在此打起来。佛门清净地,若是再血溅当场……

        乖乖,他想想那个画面遂不敢再看下去,赶忙低头默念,“阿弥陀佛”。

        小沙弥念念有词,守在月门的李信一脸兴奋,“哥,你说他们会不会打起来?听说这太监剑术极好,你说他跟王爷谁更胜一筹?”

        李植瞪他一眼,不过也有些好奇,心中也不免紧张起来。

        只是预想中血溅古刹的画面并不曾发生,李煦突然走到小沙弥跟前向他讨要宣纸。

        小沙弥连忙起身行礼,将桌下预留给贵客的宣纸连忙捧上前,又赶紧研磨。

        不远处的花尽欢望着男人提笔悬肘下笔行云流水写下一行字,心中有些好奇瞥了一眼,不过她站得远,这个位置瞧得并不真切。

        片刻他已经将笔搁在砚台上,轻轻吹干上面的字迹,待到确定字迹不会洇染时,折好放进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走到她面前,“劳烦花厂臣帮我投到最上面去。”

        花尽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道这个高度她自然能够投得上去,可是他为何不自己扔?

        不等她开口拒绝,他已经将荷包塞到她手里,眼神诚恳,“有劳花厂臣了。”

        花尽欢瞥了一眼手中精致的荷包,见上面绣着一朵蒲公英,与帕子上的那朵一模一样。

        花尽欢后退两步,目测了一下树冠高度,长臂一挥将荷包掷了出去。也不知是不是力度不对,那荷包竟然擦着树冠顶端的树枝而过,直直往下坠落。有那么一瞬间,花尽欢盯着荷包上的蒲公英仿佛瞧见了草原上漫天飞着的蒲公英,一时走了神竟忘记去接。眼见着荷包着地,一只指骨分明洁白的手突然接住荷包,握着她的手再次将那只荷包扔了上去。这次荷包牢牢挂在树冠顶端的那根树枝上,玉色的荷包在一众迎风飘扬的红丝带中格外惹眼。

        他看起来很高兴,道:“既然来了,不如本王领花厂臣参观一下这里的佛殿。”不待她说话,已经抬脚向前面的佛殿走去。

        他是君,她是臣。花尽欢走好跟了上去。

        人都走远了,小沙弥还微张着嘴巴仰头看着那正在枝头晃来晃去的玉色荷。

        他想起方才王爷写的那行字,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赶紧默念佛经摒除杂念。

        师父说得对,如他这般六根不净的人如何修行。

        他怎么能那样想呢。一个手握重兵,权利滔天的王爷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会去喜欢一个宦官?且还是以色侍君的那种……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怎么跟我想得不一样?”

        远远跟在李煦与花尽欢身后的李信用胳膊肘捅了捅自己的哥哥,“我怎么觉得王爷今日看着怎么那么高兴呢?你有没有觉得?”

        李植不说话。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不对,是很多。

        花尽欢与李煦来闲庭信步将整个寒山寺逛了遍,行至迦蓝殿时,李煦见花尽欢一路都不曾上香,问道:“花厂臣不信佛?”

        花尽欢抬眸看着端坐在大殿之上宝相庄严,一脸慈悲相的菩萨,道:“人人都说拜的神多,自得神庇佑,可王爷瞧这满殿神佛各个闭着眼睛,似都不愿意看一眼这人间。”

        “今日是我母妃的诞辰。”李煦突然道:“她在世时最喜欢求神拜佛,说是希望菩萨念在她心诚,会保佑我平安顺遂。我从前也是不信的,总觉得事在人为。”

        “现在呢?”

        “信了。”

        他瞥她一眼,像是代替她一般点了两份香像向菩萨虔诚叩拜。

        花尽欢着见男人线条硬挺的侧脸。飞眉入鬓,高鼻薄唇,眸光沉沉。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他满眼伤痛。

        离开迦蓝殿时,暮色暗暗四合,寺庙内晚烟冉冉上腾。

        远远地花尽欢瞧见菩提树下身披袈裟的会觉大师正与一手持佛珠眉目端方的中年男子讨论佛法,不远处站着几个身着皂衣的仆从。

        花尽欢盯着那中年男子看了好一会儿。那人并未瞧见她与李煦,向会觉大师拜别后便下山去。

        李煦道:“这位阮都御史倒是对佛法颇有见解,难怪这么多年官运亨通,不过七年的时间从一个从四品的武功一路升至二品文官。就是不知他读了那么多的佛经,拜了那些多的神佛,午夜梦回时有没有梦见过当年被他亲自通风报信而害死的人!”

        花尽欢从他话语中听出了浓浓的嘲讽之意,微眯着眼睛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道:“时候不早了,微臣准备回城,王爷要一起吗?”

        李信见自家主子走了,与哥哥对视一眼,低声问:“那个阮都御史是不是就是上次太后送来的那堆选妃花名册里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姑娘的爹?”

        “是的吧?你怎么如今越发像个小媳妇儿!下雨了,还不赶紧回去!”

        白日里还晴空万里,傍晚居然下起雨来。虽不大,可这样冷的天气细如牛毛的雨水打在人脸上刺骨的疼。

        幸好李信早准备雨伞。他撑开雨伞正要追上上去,谁知主子突然拉着那太监跑到道路左边的一座凉亭。

        他正欲上前,哥哥一把把他拉回来,白他一眼,“你就没看出来主子不想跟咱们一块走吗?”

        李信,“可是下雨了,我得给主子送伞啊。”

        “你觉得主子需要伞吗?”李植瞥了一眼不远处躲雨的二人,“你信不信你若是现在上前,回去的时候主子一定骂你。”

        李信:“……”

        他不信!

        不过却不敢再跟上去,与哥哥撑着雨伞站到距离亭子约有百步以外的一棵光秃秃的树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亭子里虽淋不着雨,却三面进风。花尽欢一向怕冷,连打了三个喷嚏。

        李煦转头瞥了她一眼,将她挡在身后。

        花尽欢知恩图报道了一声多谢。

        雨水逐渐多了起来,隔着密集的雨幕她瞧一白衣少年一青衣小尼姑亭子走来。小尼姑一瘸一拐走得极慢,那少年见雨势越来越大,也顾不得其他,弯腰扛着小尼姑就跑。

        花尽欢见状欲躲,却避无可避,正不知如何是好,李煦突然回头用大氅将她裹进怀里。

        山里潮湿,湿润寒冷的空气弥漫着绿植腐烂的气味,他身上的气息却十分干净。

        几乎是贴在李他胸口的花尽欢忍不住抬眸,入眼的是男人冷硬的下颌。

        “认识?”

        他下巴搁在她头顶,用二人才听到的声音问:“新欢?那个跛脚小尼姑?还是那个美貌少年”

        花尽欢:“……”她往后退,他突然恶作剧似的松开大氅旁边退了一步。

        才把小尼姑放下的云少安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正背对着自己的男人。

        男子突然回头,用身上的大氅裹进了怀里的人,笑道:“内子怕冷。”

        云少安早已经将宜安王的长相忘得干净,只觉得眼前年轻的公子生得俊美非凡,一身的清贵之气,也不知是上京哪家权贵之家的公子,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他怀里所谓的内子,却见那人头上戴着一个只有男子才会佩戴的玉簪。他随即想到上京里一些贵人见不得人的嗜好,越发觉得两人行动鬼祟,眼神里闪过一丝鄙夷,特地挡住小尼姑的视线,生怕她看到一些不该看的污了眼睛。

        头顶传来低低的笑声。

        花尽欢抬眸,刚好对上李煦含笑的波光潋滟的眼眸。

        他垂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退一步,在温暖的大氅里隔出一个叫她觉得安心的距离。

        这时一旁的云少安在那儿跟小尼姑解释,“本少侠是怕你淋病了做不了梅花糕才情非得已,你可不要以为本少侠在轻薄你!”

        跛脚小尼姑脾气极好,柔声道:“我知道的,云少侠是在行侠仗义。”

        躲在李煦怀里的花尽欢瞧得清楚,跛脚小尼姑没有害羞,从前脸皮堪比城墙的少年羞得手脚都不知放哪儿好,装作在看风景。

        大约过了一刻钟,雨终于停了,那白衣少年与青衣小尼姑向李煦道别向山上走去。

        人走出一小段距离,花尽欢将自己从温暖的大氅里解决出来,顿时寒意浸入骨髓,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李煦漫不经心地解了身上的大氅在她拒绝前披在她身上,突然道:“听说阮鸿云有一嫡女七年前摔断了腿,之后便一直在翠微山上带发修行。”

        花尽欢自然知道,所以才特地跑这一趟来确认云少安口中的跛脚小尼姑是不是阮家的那位嫡小姐。

        可天底下总有这么巧合的事儿。

        行至半山腰处的温柔小尼姑拖着行动不便的右腿一瘸一拐实在走得慢,尽管少年已经放慢了脚步可还是将她甩出一大截,是以他每走几步便回过头来退回去与她一起走。

        乐此不疲,甘之如饴。

        自幼在漂泊江湖的杀手被温柔娴静的跛脚小尼姑暖了心,眉宇间见不到一丝一毫的血腥气。

        花尽欢心想师兄说得对,他的确是来行侠仗义。

        不过是小尼姑对他行侠仗义,将一个内心冷血无情,却又十分单纯的杀手变成了一个白衣侠客。

        也不知白衣侠客知道真相以后会不会伤心,他的跛脚小尼姑从来不属于江湖。

        花尽欢藏在墨狐大氅里被他的体温捂热的手轻轻摩挲着袖子里那枚冰冷的银枪头,眼眸流转望向面前嘴上轻浮,行为上却是正人君子的男人,道出了今日来寒山寺的最终目的。

        “听说王爷喜欢听戏,微臣这儿有两张凤栖楼的戏票,不知王爷后日有没有时间去?”

        还有几天就是除夕夜,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人人都道她以色侍君,她总得要把这个名份给做瓷实了!

        眉眼清贵的男人来了兴致,“唱得是哪一出?”

        “《思凡》”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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