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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尘北上漠漫漫5


会见的日期渐渐迫近了。

        奕槿也忙碌起来,时常不来找我。我也乐得一人清净闲适。时而临帖,时而看书,时而只在西厢房外散散心。拂琴也就免了,因为奕槿带我来此时已如此引人侧目,我实在不宜过于招摇。

        今日,阳光晴好,可寒风依旧凛冽。

        我与菡儿在宁州城的街市上走着,这里要比集州荒凉一些,店铺散散落落地开了几间,平常的摊位也甚少。路上的行人多是神色匆匆,来街市上采购米粮、布匹之类,少有想我与菡儿这样轻缓地走着。

        我今日穿了一件淡粉色烟霞绢纱夹袄,衣袖处绣了小朵的玫红海棠花。头发拢向中间,绾成一个清爽的发髻。簪两只錾金梅花钗,小小的白珍珠耳坠。我并未穿那件狐裘,我们未带侍卫。如此名贵的衣料,不宜穿了行走在街市上。

        菡儿是要去宁州城东外的寺庙中求平安符。

        山顶上的庙宇矮小破落,可人流却是鱼贯出入。其中多为年轻的姑娘和少妇,都是为求庙中的平安符而来,她们应该多为征战士卒的妻子与女儿,求平安符保佑征人平安。

        菡儿说这里的平安符十分灵验,愿能庇佑她的沈三哥平安归来。

        她问我:“小姐,你也求一个。”

        不过古来征战几人回。平安符只是征人妻儿的一种慰藉罢了。

        我以前被养在深闺,不谙人事,所知都是从书上而来,或妈妈口述。读《诗经》卷耳一篇,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嗟我怀人,寘彼周行。嗟我怀人,寘彼周行。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讲的正是采摘卷耳的女子,怀念征人,以寄忧思。

        我开始忧虑起奕槿此行,虽是作了万全准备,但对方不是泛泛之辈。而且爹爹曾在集州刺史府中,对他劝诫,必要之时,要保证自身能全身而退。爹爹如此说来,说明此行定是凶险。当无从寄托,只有祷祝于神明。

        我同菡儿一起求了平安符。

        手中的平安符是一张叠成三角状的图纸,淡淡檀香,上绘金色的纹理,正中是红色轮八瓣莲花。符下穿着一道红绳。

        菡儿虔诚地将它仔细收好。

        我心中好奇,于是背着菡儿悄悄将平安符拆开,里面空无一物,摊开后就是一张方形的普通图纸。不由些失望,见旁边桌案上放置笔墨,我提笔写下: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

        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

        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

        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

        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又将其小心地按折印叠好。“小姐。”菡儿唤我,“瞧庙后的梅花开了。”

        我将平安符收好,与菡儿一起走出寺庙后门。

        天空已是阴郁的灰暗色,阴云厚积在苍穹之上,本是立于辽阔的山顶,却感到十分的压抑。山顶的寒风吹在脸上比山脚更加凌厉一些,我鬓边的头发已被风吹乱,打在脸上,是很细小的疼痛。

        这山上种的是红梅,那红色朦胧看去似乎浅淡得如一带烟霞,却犹如烛焰般要灼灼燃烧,不是桃花,胜却那三春的“桃之夭夭”。我们还未走近,已是暗香浮动,沁人肺腑。

        这几日插在我房中的是黄色的罄口梅花,花香清雅。而颜色却是输与了红梅,怎比得上红梅的妩媚妖娆又清妍可人。

        菡儿机灵地说道:“小姐,我们折几支下山,插在房中可好?”

        我点头默许。

        这时,树杈摇曳,红梅金黄色的花蕊间,带上了晶莹洁白的雪。衬得更加冰肌玉骨,出尘动人。

        “小姐,下雪了。”菡儿说道。

        望向天幕,雪花已点点地落了下来,轻盈旋舞。

        我并不想立刻就回去,趁雪下得还小。于是吩咐菡儿先回庙中,为我取把伞来。

        雪粒虽小,但很快在地上积起薄薄的一层雪花,我穿着此地女子常穿的厚木屐底鞋,踩上去很是柔软。我在梅树间来回,折那些含苞的梅花,准备带回宁州府。花蕾初绽,在水中养着,过几日正好开放,犹留着山中梅花的清冽。

        我伸手去折我头顶上的一枝梅花,只见一只蓝色的锦袍衣袖在眼前一闪而过,那支梅花已在他的手中。

        奕析站在我身后,披一件深蓝色的羽缎披风。手执一把伞,为我挡去飘落的雪花。他浅笑着将折下的梅递给我。

        我低声道谢。

        他问我道:“你怎么会在山中?”

        “难道……”他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庙宇。

        我心中一慌,却并不想告诉他我求平安符的事,维诺道:“菡儿来求平安符,我同她一起来的。”话一出口,方才觉着有些不对。

        他笑出声,说道:“竟有你这么好的小姐,冒着严寒陪丫鬟上山求平安符。”

        他见我不说话,看了看我手中捧的一束梅花,问我道:“还要再摘吗?”

        我点点头。于是我们一深一浅地踏向梅林密处。他站在风吹过来的方向,为我当去夹带风打来的雪花,一边的发冠和衣襟上沾满了雪粒,渐渐有了被雨雪濡湿的痕迹。

        我止住脚步,说道:“不去了。”

        他问我:“怎么了,不是还想再折几支吗?那边深处的梅花可是开的最好的。”

        我不忍让他站在风口,为我挡着雪花。迟疑一下说:“我冷。”

        奕析立即回转脚步。

        “我早该想到,你穿的如此的少。”语气中透着焦虑,“我立刻送你下山。”他正欲解下身上的羽缎披风为我披上,我却是疾步走出他的伞下。

        “殿下,不用了。”

        我已是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喊我,“颜颜。”

        我匆匆向他别过,转身向庙中跑去。

        “颜颜。”我听得清楚了些,是奕槿的声音。

        此时,雪花已厚积了一层。我在雪上行走十分不便,深深浅浅地印着一排纤细的脚印。

        我听得身后细微的“小心”传来。

        我已跑进庙宇,檐下的积雪化了,又凝结成薄薄的一层冰。我踩上去,脚下猛地一滑,跌入一人的怀中,霎时有暗香盈鼻,是手中的梅花甜香混合了他身上清新的檀香。

        “颜颜。”闻声而至的奕槿轻拥着我,道,“我听人说你被困在山上,立即就赶来了。”菡儿站在他后面,见我们如此就窃窃地掩嘴而笑焦急。

        我脸微红,说道:“我没事,你快放开我呀。”这里毕竟是在庙宇之中,奕槿亲昵拥着我,实在太招人侧目。

        他坏笑着:“我不放。”

        我急得用力推他,嗔怒道:“我好不容易折来的梅花,都让你压坏了,我拿什么插在房中?”

        他这才怏怏地放手,手指拂到我冰凉的手背,口气中却带了薄责之意,“为什么不穿我赠你的狐裘,还穿的这么少。”

        他解下身上的白狐滚边披风为我披上,将我严严密密地包了起来。我见他里面还穿了一件猞猁皮毛的外裳,也就不推辞。

        奕槿为我拂去发鬓间的犹存的雪粒。“颜颜,趁雪还未大,我们赶快下山。”他一手撑伞,一手扶住我的肩膀,我们就这样比肩着走下山去。

        这山路上尽是台阶,而且道路蜿蜒狭窄,轿子是不方便上下的,从这庙中出入,只有步行。

        我靠在奕槿肩头,心中充溢着暖暖的甜意和莫名的喜悦。他本该在宁州府中,拥着炉火,与官员共商事宜,而不是与我行径在泥泞曲折的雪地。

        我忽的想到在我走之前,七皇子奕楦还在山上的梅林中,我抬头望向山顶,山间的庙宇已缩成如豆大小,松林为横眉,湖泊为眼黛,犹如眉心一点痣。

        不过山后的那片红云是在也看不清楚了,不知他已下山,还是继续在梅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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