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百幻蝶07

最后一步，在眼前的一片虚空中，夏任簌确实触到了什么东西。一种丝绒般的触感传递到他的大脑里，他持着火焰喷枪的手向前一晃，看似空无一物的半空中，一片火焰燃烧了起来。

        “扑簌簌”的声音骤然响起。在火焰的烧灼下，眼前的“空气”开始剧烈的波动。虚空中，先是一双晶亮的复眼亮了起来，接着，无数复眼亮了起来。霎时间，在夏任簌的面前，一个由无数双复眼构成的半虚半实的墙体隐隐浮现。

        “虫子吗？果然是怕火的品种啊。”夏任簌轻笑，他将火焰喷枪的开关推到最大的一档，火苗忽地爆开，小小的喷枪顶端燃起了一簇比火炬还大的火焰。夏任簌拿着喷枪，对准眼前那一对对复眼，气定神闲地开始点火。

        复眼们、还有复眼之间的“空气”，抖动得更厉害了。距离火焰最近的那双复眼的主任不愿葬身烈焰之下，生物的求生本能让它背弃了群体的共生准则，现在它只想尽快离开这里、离开这可怕的烈火。它一动，保护着它的幻象外壳就随之破裂了。和空气同色的保护层褪去，它的本相□□裸的暴露在了夏任簌面前。

        一只蝴蝶。

        它是一只鸟那么大的蝴蝶。不过，它虽然大，长得却不算漂亮，翅膀是灰突突的土褐色。它匆忙想要逃生，没想到火焰追着它跑。夏任簌持着喷枪的手微微一动，跳动的焰苗就舔上了蝴蝶的翅膀。失去翅膀，它连挣扎的机会都不再有，像一张废旧的草稿纸，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第一只蝴蝶的逃离，对于它的群体来说就像白蚁之穴之于千里之堤，这个漏洞虽然渺小，却至关重要。很快，以这个突兀的漏洞为核心，和空气同色的保护层开始褪去了。这里真实的面貌一点点揭开了它的面纱。

        这是一个半椭圆形的“建筑”，看形状的话，其实有点像种反季蔬菜时常用的保温大棚——只不过，这个“大棚”的外表面，不是由塑料或玻璃的保温层构成，而是由成千上万只大蝴蝶层层叠叠的堆垒而成。从细部看，无数只蝴蝶的翅膀挤在一起，无数双晶亮的复眼明灭不定的闪烁着，场面对密集恐惧症患者十分不友好；从宏观来看，蝴蝶群所包裹成的这个大棚似地建筑，让人很容易联想起巨大的卵——虫类恐惧症患者看到可能会走得不太安详。

        不过，和蜜蜂等群体生活的虫类一样，这种过集体生活的特殊蝴蝶显然也比较缺乏单体生存智慧。赖以寄身的集体被搅乱之后，它们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起来。霎时间，一阵由无数只蝴蝶构成的狂风“呼”地向四方荡了出去。夏任簌将火把举身前，多少避免了蝴蝶群的当面直击，但有将近两三分钟，他还是被耳边蝴蝶振翅或撞车发出的“劈里啪啦”声震得耳膜麻木。

        过了很久，蝴蝶群扇起的狂风终于歇下来了，耳边的振翅声也消弭了，夏任簌缓缓睁开眼睛。

        蝴蝶离去之后，一片废墟裸露了出来。原来这里真的曾有一个温室，只不过废弃太久，温室上架设的塑料保温膜已经全部不翼而飞了，徒留七零八落的钢铁骨架支撑着空无一物的天空。钢铁骨架之下，齐胸高的植物郁郁葱葱的自由生长着，如果不仔细看，几乎会让人认为是一片小树林。

        一阵悉窣声响，高大茂密的植物翻起了绿浪，有什么人从植物中央走了出来。

        夏任簌先看到一个穿破洞裤子打耳钉的青年男人，其次是一胖一瘦两个小青年，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他来此的唯一目的——甘柘棠。他右胸口聒噪的器官也终于暂时稳定了下来。

        她身上的衣服有些杂乱，但精神还算健旺——比其他人一脸迷茫颓靡的样子好得多。不亏是我们小甘啊。夏任簌一边默默地无脑称赞，一边悄悄放下了一大半心。这时，夏任簌才有心情去看别的：

        甘柘棠的身边，还有一个精干的女士，两人共同搀扶着一个半昏迷的年轻女子。

        “小甘，你还好吗？”夏任簌轻声问道，他走上前去，想帮她分担一点重量。

        谁料，甘柘棠竟然轻轻一扭，避开了他的援手。夏任簌讶异极了，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

        甘柘棠向他露出一个灿烂（但有点虚假）的笑，没说话。夏任簌想问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没力气、是不是心情不好，然而几次搭话都被甘柘棠报以一个艳光四射的假笑。

        夏任簌没有回头，但他隐隐感受到了江恩桃递来的同情目光。

        被当成舔狗了吗。呵。

        他们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走回了甘柘棠等暂住的研究员宿舍，待和张晓萍一起把小布安顿在床上后，甘柘棠深吸一口气，对跟在她身后的夏任簌说：“你能不能跟我出来一下？”

        夏任簌当然点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宿舍楼，在楼门口的大槐树下，甘柘棠停住了，她转过身来，对一脸迷茫的夏任簌说：“……先笑一个？”

        啊？她……想看我笑吗？诧异之后，夏任簌暗自想。他白皙的脸上染上了一抹淡淡的薄红，眼帘脆弱的颤了颤，双目中澄澈的水光荡起涟漪，浅色的嘴唇慢慢卷起了一个柔情万千的弧度——

        “唉，不笑吗。”然而文艺青年夏老师羞涩而矜持的浅笑并没有被甘柘棠领会到，她烦恼的嘟囔：“果然还是打一拳比较快。”

        “砰”的一声，甘柘棠出其不意，一拳直击对方下颌——不轻不重地命中了这个明显的部位。

        其实并不疼，可是，夏任簌茫然地想，为什么打我啊？

        迷惑的夏任簌迷惑地望向对面，被击中的下颌迅速红了起来。他天生肤白，毛细血管一旦破裂就很明显，所以受伤的地方很快泛起青紫来。看到这一幕，对面女子明艳的脸上迅速开始散发明显的喜意，连纤细的双眉也高兴地扬起来了，一双凤眼更是亮晶晶的发光。

        夏任簌还没来得及反应，突然被扑了个满怀。甘柘棠兴奋至极、甚至有些哽咽的声音从很近很近的地方传进他的耳朵里：“太好了，太好了夏哥，真的是你！我、我真的好想你啊……”

        夏任簌轻轻回抱住在自己怀里抽噎的娇躯，心满意足而且漫不经心地想着：虽然还没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不过那些东西再说吧……眼下，什么都没有这个重要了。

        确定了这个夏哥真的是人类夏任簌，而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的伪装之后，甘柘棠的心情瞬间飞扬起来。她一把揽住夏任簌的臂膀，将今夜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地讲给夏任簌听。

        她叽叽喳喳的样子好像小麻雀，真可爱啊。夏任簌一边随着甘柘棠的讲述连连点头，一边笑眯眯地想着。不，麻雀哪有这么好看——像小凤凰。

        “……所以说，一切果然都是幻境吗？哦哦，我刚刚忘了说，我们还在试验田里挖出了一个奇怪的小木雕呢。我看这一切一定又是那个‘圣社’的阴谋！”小凤凰以这三句话为自己的即兴叙事演讲做了总结陈词，然后另起一行：“对了对了，夏哥你怎么过来了呀？还来得这么及时。不是说好了明天来接我的吗？跟你一起的小女孩又是谁啊？”

        “还记得在海城时，我跟你说过，我父亲有个朋友曾经在167所做研究员吗？”

        “记得啊！”

        “他叫江平淮，现在住在益城。今天早些时候，我去拜访了他。他呢，一听说我有朋友身在167所旧址，就勃然变色、急匆匆地要我立刻来接你。跟我一起的女孩江恩桃就是他的女儿。”

        “可是她那么小，她爸爸难道就不怕……”

        夏任簌轻轻摇了摇头：“这对父女有些奇怪，不过，他们应该没有敌意。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不如一起去刚才的温室那里看看吧，说不定还能有些别的发现。”

        甘柘棠点点头，和夏任簌一起向旧温室的方向走去。

        没多久，废弃的温室支架映入了二人眼帘。支架之下，那些疯长的植物已经长得比人还高了。夜风在茂密的植物间掀起层层绿浪，有悉窣的声音传入甘柘棠的耳朵，不知是风吹绿草的声音，还是植物们野蛮生长的声音。

        零星几只灰扑扑的大蝴蝶栖息在温室的钢铁支架上，现在它们看起来除了尺寸特别大，几乎和普通的蝴蝶（或大蛾子，从颜色上来讲）没有什么区别了，可是它们曾经带来的那种神鬼莫测的诡谲感仍然萦绕在两人心头。

        夏任簌走近温室骨架的一角，伸出右手，将一只停驻在此的蝴蝶捏了起来。

        “当时小布口中飞出来的，是这种蝴蝶吗？”他问。

        “不是。”甘柘棠皱着眉毛摇摇头，“我们见到的那只比这个小，还没有我的手掌大；长得也漂亮多了，翅膀像彩色玻璃花窗一样，不是灰突突的。”

        “后来，那只蝴蝶又被‘怪物男孩’吃掉了？”夏任簌又问。

        “我倒是没看见‘他’吃，光看见‘他’吐了……”甘柘棠苦笑道：“‘他’说是被我打吐的。”

        “吐出来的东西还在吧。”

        “哈？”甘柘棠迟疑着看向他，然而夏任簌一脸认真，并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她也只好磕磕巴巴地回答：“在……的吧，可是这里草长得这么密、这么高，那么小的东西怕是不太好找吧。”

        夏任簌向她露出一抹成竹在胸的微笑，一马当先拨开了眼前那些比人还高的草，走了进去；高高的草丛摇晃了一下，迅速在他身后闭合，夏任簌清俊的身影很快就被那一片深深浅浅的绿海淹没了。

        甘柘棠忍住心中的担忧和焦急，等在外面。

        没多久，眼前高高的草丛一晃，夏任簌回来了。

        他身上沾满了草叶，还带着一股泥土和植物混合在一起的清新香气，手中提着两个小小的昆虫采集箱（为什么会有人随身带着这种东西啊？），箱子里分别装着两坨呕吐物：方圆吐出来的荧光卵，以及先被小布吐一次、又被怪物男孩吐一次的那只蝴蝶（愿它安息）。

        甘柘棠崇敬的看着夏任簌，在她心中，夏任簌的形象已经从朴实青年教师迅速滑向国产哆啦a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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