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百幻蝶06

甘柘棠的拳风中挟着尚未消退的人鼓之力，拳脚到处，简直有雷霆万钧之威；对方躲闪不及，生挨了几下，幻化而出的身体在甘女侠的铁拳之下好像橡皮泥，“噗”地变形了。

        ……好他妈恶心啊。甘柘棠心想。

        她一恶心就浑身难受，一浑身难受就更想打人了。于是更重的拳脚接二连三的落在对方身上。没多久，对方那张画皮就彻底崩溃了。他（或它？）多余的身体结构像烛泪一样缓缓流下来，肉泥淤了一地。

        卸下伪装之后，对方不慌不忙地在甘柘棠面前站定——竟也是个熟人。

        “他”看起来八九岁大，穿蓝白条校服、国产旅游鞋；“他”的相貌既不英俊、也不丑陋，只有一双眼睛极黑，玻璃珠似的，定定的看着甘柘棠。

        正是那个曾在槐岛村“吞噬”掉甘柘棠的怪物男孩。

        甘柘棠一见到那双冰冷的眼睛，心里就禁不住的有点发怵。可是，她转念一想，老娘刚才打也打了，这会儿犯怂不是搞笑吗？于是壮着胆子，再度向“他”攻去。

        可是这回，情况变了。那个怪物男孩真的很怪物，好像未卜先知一样，每每都能在甘柘棠拳脚到达之前及时闪开；甘柘棠空有一身“神力”，却连人家的衣角都触不到。这架打的，就两个字，“窝囊”。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甘柘棠立刻停手，在男孩对面一米之外站定，冷冷的看着那个男孩。

        “这是咱们第三次见面了。”甘柘棠冷冷的说，做出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实际上，她能明显感受到，她身体里涌动的人鼓之力正在缓缓消退。“您到底是何方神圣啊？还不自报家门吗？”

        男孩仍然面无表情，用那双无机质一般的黑眼珠没有感情的盯着甘柘棠。

        甘柘棠被“他”盯得发毛，但她不愿示敌以弱，强撑着冷静的表情说：“你和所谓的‘圣社’，什么关系？既然你在这里，那温室里发生的怪事，也跟‘圣社’脱不开干系吧？说吧，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男孩还是沉默，几秒之后，他喉咙突然一动，“啪嗒”一声，一团黑乎乎的呕吐物落在地上。甘柘棠定睛一看，这一团被融化了一半、满是不明粘液的湿淋淋的残躯，尽管已经一片狼藉，但依稀仍能辨认出属于蝴蝶的痕迹——它正是小布身体里孕育而出的那只美丽蝴蝶。

        当然，现在它并不美丽了。

        那个男孩低下头，认真的凝视着蝴蝶的残躯；五六秒钟过去，正当甘柘棠以为“他”被施了定身术的时候，男孩动了。他躬下身，抓起地上的蝴蝶尸体，然后站直身子，在甘柘棠面前，将这团沾满了泥泞和草屑的自己的呕吐物塞进嘴里，吞了下去。

        甘柘棠：“……”

        两秒之后，男孩喉咙蠕动，嘴巴鼓起，“哇”的一声，又将那团东西吐了出来。

        甘柘棠：未免太拼了吧。

        好在这回对方没有重复自己的恶心操作，男孩低着头，看了一会儿地上的蝴蝶尸体，然后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对甘柘棠说：“蝶……蝴蝶……不能吃了。”

        虽然“他”还是面无表情，眼神、语气中都毫无波动，但甘柘棠确实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真实的遗憾。看来吃东西对“他”，很重要啊。

        “为什么不能吃了？”甘柘棠问。

        “被你打……吐了……不能吃了。”

        那还怪我咯？甘柘棠好想朝天翻一个白眼。她还想继续追问有关对方身份和“圣社”的事，可男孩却第一次主动说话了。

        “为什么……不跳了？跳舞不好吗？力量，不想要吗？”

        甘柘棠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答说：“跳舞很好，但我想自己跳。力量也很好，但那不是我的，我不能要。”

        男孩看着她，好像若有所思，又好像完全没听懂。

        下一秒，绮丽的虹光出现在男孩周围，“他”的躯体在变幻多姿的光芒中渐渐扭曲起来，没过多久，“他”，还有虹光，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在甘柘棠的面前彻底消失了。

        跑了。甘柘棠遗憾着，同时也很庆幸。她身上的人鼓之力已经完全消退了，如果那个男孩不走，而是主动发起攻击的话，甘柘棠自知只有再被吃一次的份。

        不过……对方这次似乎并不想吃她，“他”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友好的。这又是为什么呢？甘柘棠想不通，她决定把这个问题暂时放一放——反正自己是绝对不会跟彩色cult版星之卡比做朋友的，不管对方态度多么友好。

        甘柘棠将人鼓拿在手上，环视四周。一切都没有变，封闭的温室、面带诡异笑容的伙伴们、还有仍然疯长的杂草——顺带一提，现在已经齐胸高了。她试着敲了敲鼓，没什么反应。人鼓之力她暂时不想动用，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既可以使用人鼓的能力、又不会丧失对身体的控制权呢？

        难道一边敲鼓、一边唱跳？

        之前那个歌，没学问女青年甘柘棠可不会唱；她思来想去，决定先来段“巴拉巴拉樱之花”。

        说来就来，甘柘棠一边唱、一边跳起舞来。这首歌的旋律简单，舞蹈动作活泼有力，节奏强烈——对于专业是舞蹈的甘柘棠来说，这简直是不需要思考就能完成的舞；而且又是明快的4/4拍，小节中的音符按照“强、弱、次强、弱”的顺序发生变化——这就让甘柘棠使用人鼓的尝试变得相对容易。她用鼓声的大小来区分“强”拍与“次强”拍，“弱”拍时则摇铃；再配合富有张力的动作处理；鼓声、铃声与歌声、舞蹈便很顺利的交融在一起了。

        在歌声中，肢体的悦动与鼓、铃的交响构成了一种奇妙的和谐。在这种始于音乐的和谐中，似乎有一些高于音乐的东西若隐若现；她的灵魂、她的心脏在不经意间也随之而动了起来。甘柘棠觉得，她的身体、她的歌声正和人鼓发出的声响一起，共同形成一个超越物质的共同体；为了达成这个“共同体”的和谐，她甘愿暂时出让一部分大脑对身体的控制权、使身体随着鼓点而动。在“共同体”走向和谐的时候，熟悉的力量涌入了她的身体，但不再是汹涌如怒涛的，而是涓涓如细流的。

        ——这也是一种失控。但和被人鼓之力完全主宰时的失控不同，这种失控是可控的。甘柘棠可以随时开启它，也可以随时结束它。这种失控中没有恐惧，甘柘棠只觉得愉悦。

        大概在她跳到第四遍的时候，她听到了张晓萍半梦半醒的声音：“我是怎么了……老方？小布？小糖？啊！小糖你怎么在跳舞？还、还唱歌？天啊，你还好吧？”

        在崎岖的废弃公路上奔波许久，夏任簌终于看见了167所的门牌。他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就在他驶进167所大院的大门那一刻，突如其来的悸动突然击中了他的右胸。那个不应该存在的右边的“心脏”，再次疯狂的搏动起来，尖锐的疼痛让他本就白皙的面庞更加缺少血色。然而让夏任簌更加不愿接受的是右“心脏”搏动所意味着的事情，他的脸色出离的难看起来。

        夏任簌白纸一样苍白的脸色和痛苦扭曲的表情显然吓到了江恩桃。小女孩怯生生的看着他，犹豫半晌才轻声问：“夏哥哥，你没事吧……”

        夏任簌猛地回过头来，他的镜片在车灯的照射下反射着冷冽的锐光；阴影之中，他的表情喜怒难辨，让人捉摸不定。

        “小江。”半晌，夏任簌淡淡说，“我知道你和江叔叔有秘密，我也知道你跟我来这里不仅仅是一时兴起。”

        江恩桃沉默着看着他。

        “我尊重江叔叔，所以，我不会主动探听你们的秘密；也不会阻止你做你想做的事。”

        “只要你，别妨碍我。”

        江恩桃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沉默着，一路走向167所大院的西北角落。江平淮得知有人进入167所旧址时立刻变色，说明这个地方一定有问题，而且很可能今晚就会出事；而棠棠……一直联络不上，她一定是被卷进江平淮那个“问题”中去了。而“问题”发生在哪儿？夏任簌不必打探，他右胸那个多余的器官每次都能准确地告诉他“奇异之事”发生的具体方位。

        很快，他们到了大院的西北角，在一片芜杂的荒草地上，夏任簌停了下来。望着这块空空如也、一片静寂的平地，他的脸色甚至更难看了。

        明明就在这里，怎么是一片平地？她……在哪儿？

        夏任簌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江小姐，既然江叔叔让我们一起来这里，我猜，我们的立场起码不至于是完全相悖的。这里，”夏任簌看向眼前的一片旷野，“有我重要的人，但我……没有能力找到她。江小姐，如果你有办法，拜托了。”

        江恩桃看看他，又看向眼前的旷野；她脸上假作的天真幼稚已经完全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过度的成熟和冷静。她说：“我能感觉到，就在我们面前，有一群……‘生物’。它们围着几个人。不过说实话，我暂时也没有办法揭开它们的伪装。”

        “伪装？你是说，它们就在这里、拥有实体、和我们在同一个维度，只不过用某种手段使自己变得不可见吗？”夏任簌皱着眉头问。

        “对。”

        “它们的‘不可见’与‘不可触’都是伪装……那么，我们所看见的这片空无一物的荒野只是假象，或者说，是我们的幻觉。”夏任簌沉思着，“而人之所以会看到幻觉，是因为中枢神经受到了欺骗。本质上，幻觉所扭曲的不过是人的主观世界，而客观世界不会为之改变的。”

        “江小姐，那群‘生物’现在离我们有多远？”

        “十步的距离。”

        “好，多谢。不管我们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触到了什么，都是假的。十步之外有一群‘生物’，只要越过它们，就能找到我要找的人。”夏任簌的唇边轻轻卷起一个弧度，他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把火焰喷枪，打开开关，燃烧的烈焰“呼”地点亮了黑夜。

        “会用致幻这种手段防范敌人的生物，一般本体都不会太强。我赌它怕火。”夏任簌持着燃烧的火焰喷枪，向前走去。

        “喂！”江恩桃叫道：“你、就这样进去吗？”毕竟是完全不知底细的未知生物，直接闯入太鲁莽了吧，尤其是对这样一个单薄斯文的普通人来说。

        夏任簌的步履暂停了一下，他转过头去，对江恩桃露出一个真实的微笑：“谢谢关心，小江。如果它们不怕火，还有别的等着它们呢——相信它们不会想知道那是什么的。”

        说完，他重新面对那一片未知的“旷野”，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十。

        九。

        八。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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