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百幻蝶03

益城市中心，某高档住宅区内。

        “怎么样，小夏，叔叔这书房不错吧。”夏任簌的面前，一位颇有风度的中年男子笑道。这的确是一间清雅有格调的书房，高大的实木书柜整整齐齐的排列在后墙前，空间里充满了淡淡的书香和酽酽的茶香。

        “当然好。”夏任簌一边回答，一边帮那位中年男子倒茶，他的神态里充满了熟稔和轻松，“江叔叔住在天府之国，过的也是神仙日子。”他的目光扫向书柜上摆的满满的相框，里面全是装裱起来的专利证明、新品种作物国审（鉴）证明等，标志着主人不斐的专业成就。

        “江叔叔还是那么勤奋，这两年在粮食新品种选育方面的声誉越来越高。真让我们后辈又羡慕又汗颜啊。”夏任簌赞叹道，“怎么‘蜀通987’不在其中？这么重要的成就，值得您书房里一个展示位啊。”

        中年男子笑道：“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做人嘛，得向前看。”

        夏任簌点头称是，想到在167所培育成功的“蜀通987”，自然又想到了去167所旧址拍摄的甘柘棠，他的嘴角不禁挂上了一丝笑意，“说到这里，我有个朋友，这两天正在167所的旧址拍摄呢，您说巧不巧？说不定她还能找到些跟您有关的东西呢。”

        有一瞬，中年男子儒雅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紧张和诧异，不过，这片刻的情感波动很快被微笑掩盖了。“是吗？”他温和道，“那真是挺巧的。不过，怎么想起去那里拍摄呢？废弃许久了，路途都不方便了吧。”

        夏任簌捕捉到了对方的奇异的表情，心中有些奇怪。他假做一无所觉，不动声色的回答：“谁知道呢？据说是搞什么探灵……我也不太懂。算算时间，这会儿他们的拍摄也该结束了，不过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就去接她。”

        “……”中年男子沉默了一小会儿，又笑着说：“现在其实也不算太晚。老167所那里离市区不是很远，你不如今晚就去接她吧，那儿住宿条件又不好，今晚回来也能好好休息、睡个好觉。”

        夏任簌已经领会到了对方的深意，他不禁开始担心甘柘棠的现状，便没有推辞，“好，那我就现在开车过去。我们还会在益城留一段时间，江叔叔，改日我再上门拜会。”

        中年男子点点头，看夏任簌时好像一个和蔼的慈父，“快去吧，路上小心。”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十三四岁上下的小女孩冲了进来，正是中年男子的女儿江恩桃。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她兴冲冲的说，“167所是爸爸以前工作过的地方吧？我也要去看看嘛！”

        中年男子的脸色难看起来，他对江恩桃严厉道：“人家是去接朋友，你凑什么热闹？再说，谁允许你偷听别人说话？”转而歉疚地对夏任簌解释：“小夏，这孩子是我的老来女，被我宠坏了，你别放在心上。”

        夏任簌反而笑了，“没关系，江妹妹也是好奇。”

        江恩桃似乎发现这个笑眯眯的俊俏哥哥很好说话，冲他撒起娇来：“求你了嘛大哥哥，我很懂事的，你就带我去看看吧，我真的很好奇爸爸以前工作的地方是什么样……”

        夏任簌笑而不语。

        江恩桃又转而可怜兮兮的看着她父亲。中年男子被一阵软磨硬泡，败下阵来，无奈的对夏任簌说：“这……小夏，要不就拜托你了？”

        与此同时，甘柘棠等一行人进入了废弃的温室。这是一间塑料薄膜温室，面积不小，可惜废弃太久，温室里只剩下分外茂盛的杂草。这间温室里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唯一有点让人意外的是这间温室本身竟然保存的很好，外罩的塑料保温膜毫无破损之处，只是落满了泥灰，看着有点脏。

        “诶，也就是普通的温室大棚吧，没什么特别的。”黑白棋的声音中透着显而易见的失望。

        张晓萍笑道：“我就说你们会失望的。怎么样，接下来还要去别处看看吗？”

        黑白棋正要回答，忽然听到一阵呕吐的声音，他皱着眉头寻找声音的来处——温室一角，那个佝偻着身子呕吐不止的身影竟然是方圆。在几把手电筒的聚光之下，所有人清楚的看到：方圆的口中几乎是呈喷射状呕出一大摊粘稠的半流体，那团透明的粘液里，有什么细小的异物正在发出微弱的荧光。与此同时，一股奇妙的、似香非香的气味以方圆为中心弥散开来。

        “卧槽，老方你吃什么了？”黑白棋皱眉嫌恶道。

        方圆吐完了，他弓着身子剧烈喘息着，看起来很难受。半岛宇宙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他，方圆不但没接，反而把他向外推了推。方圆竭力喘息了两下，嘶声道：“你们先离这里远点，这摊东西不太正常。”

        甘柘棠表示同意：“这股味道满温室都是，咱们先出去吧。方哥，你要是不吐了也跟我们一起出去透透气。”

        她的话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认可，张晓萍离温室门最近，当下就掉头去开门。可她回过头却发现，原本敞开的门竟然合上了。大概是被风吹的吧，她这样想着，继续向门口走去。直到她离门口够近、手电筒的光直直打上墙体时，她才发现，门竟然消失了。

        张晓萍几乎愣在当地，她的嘴唇颤抖着，脑子里一片空白。门没了？门怎么会消失了？她难以置信的走到墙体面前，仔细打量了片刻，终于确认，他们走进温室的那扇门确实凭空消失了。现在，这里只有一面由整片塑料保温膜构成的温室墙，浑然一体，一丝缝隙都没有，密实得连一丝风都吹不进来。那道门就像是张晓萍幻想出来的，仿佛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

        甘柘棠，以及一左一右搀扶着方圆的黑白棋和半岛宇宙，也到了门前。大家和张晓萍一样，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张晓萍喃喃地问：“是我疯了？还是门真的没了。”

        甘柘棠喃喃地回答：“你没疯，门真的没了。”好在她总算是在槐岛村见过点世面，很快回过神来，掉转头向反方向走去，“这种长方形的温室一般两端都有开门，我去对面看看。”

        她心中的侥幸很快在现实的打击下破灭了。温室的另一端并没有门；或者本来有门，现在消失了。所有人的心都直直地坠向谷底。大家不用商量，自发的在温室其他方向搜索了一番，一无所获。现在，温室简直像一个巨大的茧，浑然天成，将几个人严严实实的包裹在这个异香飘渺的小世界里。寻门未果的几个人又集中到了温室一端，面对着那堵曾经是一道门的保温膜墙。

        “试试这个吧。”方圆从工装裤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瑞士军刀，那场呕吐显然耗费了他不少力气，尚且虚弱的方圆把瑞士军刀递给了看起来块头最大的黑白棋，示意他用瑞士军刀试着捅破保温膜。

        甘柘棠潜意识觉得这样未必稳妥，可眼下也没其他办法可想，她便不再多言，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拿着刀的黑白棋。

        黑白棋接过瑞士军刀，咽了口唾沫，走近保温膜。“喀”的一声，刀锋弹出，黑白棋扬起手臂，用力向近在咫尺的保温膜挥去——

        这一下如快刀切黄油，刀锋毫无阻碍的深入下去。黑白棋先是一喜，后是一悚：刀尖似乎深入到了什么东西的肌理中，被泥浆或肉酱之类的物质包裹着，并没有捅破薄膜的那种突破感。更重要的是，他感到一股缓慢的强大的力量正在将刀锋向反方向拉拽，他自诩力气不小，可是竟然快要握不住刀柄。

        “叽咕叽咕”，极细微的声音从刀尖没入的地方传来。

        “快松手！”甘柘棠厉声喝道，用力将黑白棋向后拉。黑白棋被她一吼，劲力一泄，松开了刀柄，整个人不禁向后倒退了几步。

        那把一半没入“保温膜”的瑞士军刀，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被“保鲜膜”缓缓地吞噬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半岛宇宙崩溃般尖叫起来，踉跄着退后，尽可能地远离会吞噬瑞士军刀的“塑料保温膜”，语气中很快带了哭声：“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啊！呜呜……我们、我们会被吃吗……”

        俊秀小少年梨花带雨，本来是很招人怜惜的画面。可惜在场没人有余力去安慰他，所有人的心中都充斥着难言的慌乱和恐惧。

        “去看看方哥吐的东西吧。”甘柘棠说，她习惯性的扯出一个虚假而灿烂的笑容，：“反正现在暂时也没别的事可做嘛。”

        张晓萍点点头，方圆也无声的跟上她们；黑白棋看了看甘柘棠等，又看了看崩溃的半岛宇宙，最终还是选择先照顾师弟。

        好在那摊呕吐物仍然乖乖的呆在原地，虽然认真观察呕吐物真的很恶心，但现在显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甘柘棠等三人谨慎的停留在距离呕吐物一步的距离外，举着手电筒仔细打量着。

        这是一团半透明的粘液，里面包裹着三五粒小小的、椭圆形的不明发光物体，馥郁的异香伴着幽幽的浅绿荧光流连在这团粘液附近。说实话，这团东西竟然还有点漂亮，看起来不太像呕吐物，倒很像小朋友喜欢玩的荧光史莱姆。

        不过想到这团荧光史莱姆是从方圆胃里呕吐出来的，它的整体形象不可避免地又令人恶心起来了。

        “发光的东西是什么？”甘柘棠问，不过她没指望谁能给她答案，“方哥，你最近吃了、或者接触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没有。”方圆言简意赅。

        “身体有过不舒服吗？”张晓萍接着问。

        “没有。就是晚上睡不踏实。”方圆说，“好像总是半梦半醒的。”

        睡不踏实？甘柘棠突然想到另一个曾经自称睡不踏实的人：“等等，小布呢？”

        大家心情紧张的跑来跑去，竟然没发现小布阿乖已经许久不见人影了。甘柘棠暂时抛下呕吐物的事，在温室里寻找小布的身影。强力手电筒帮了她不少忙，很快，在温室的一角，纷乱的杂草丛中，一片带着蕾丝花边的裙角映入了甘柘棠的眼帘。甘柘棠等三人立刻过去查看，那果然是小布的裙角。

        她仰躺在杂草丛中，头无力的偏向一边，半张脸都被高高的草叶掩盖了。甘柘棠蹲下来将她的脸扶正。夜色中，女孩面无表情，一双大大的眼睛幽幽地看向甘柘棠，无机质的光泽在女孩的眼珠上流动。甘柘棠看着这样的小布，竟被吓得一个激灵。

        甘柘棠定了定神，用手去试小布的鼻息——好在她还活着。这些甘柘棠的心就放下大半，她捧起小布的脸，才发现刚刚小布并没有在“幽幽的看着”自己。她的眼睛无神地看向前方，表情一片空茫。

        “小布？”甘柘棠拍拍她的脸，轻声喊道。

        小布呼吸平稳、心跳如常、体温也和健康人一样；可就是像人偶一般，木呆呆的毫无反应。

        张晓萍和方圆也围在旁边，看着昏迷的小布。张晓萍一手托脖子、一扶腰，用力抱起小布的上半身，想让她先靠在甘柘棠半跪的膝盖上。

        “等等，”张晓萍神色一变，犹疑道：“她脖子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软软的。”

        甘柘棠将小布半长的卷发拨开，果然看到她莹白的后颈上，有一块囊肿似的突起。那块囊肿好像有生命，蠕动着、疯狂的冲顶着小布洁白细腻的表皮，仿佛羽化前的蝶，正在奋力冲破茧的束缚，奔向新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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