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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蝃蝀04


这是一个格外黑暗的夜晚,高悬在层林之上的天穹像一块沉重的黑色幕布,上面没有月亮,也找不到半点星光。在远离城市光污染的山区里完全见不到月亮,这多少有点奇异;而更加奇异的是,今晚恰巧是农历十五,本该是月圆时节。没有任何一个媒体通报过今夜将有月食啊,夏任簌想。

        随着时间的推移,夜幕甚至更加深沉了,当黑暗达到极致的时候,高台下舞动着人们突然间同时停止了动作。然后,他们同时发出了一声整齐的尖啸。尖利的噪音让夏任簌皱起了眉头。下一秒,内圈的“舞者”们再一次疯狂的动了起来。这次不再是手舞足蹈了,伴随着粗野的呼喝,他们野兽般狰狞的相互厮打、啃咬、争斗起来。很快有人被狠狠的打倒了,可是上一秒还在与他一起进行仪式的同伴们却像不共戴天的仇敌一样,疯狂的扑在他的身上变本加厉的拳打脚踢起来。野兽般的厮打很快告一段落,原本内圈有三十多人,现在还能维持站立的“胜者”,只有屈指可数的三个人了。

        这三个骄傲的胜利者傲然站在同伴们零落的残躯中间,而外圈的“吟唱者”和“跪拜者”们则与有荣焉向他们致敬。伴随着不间断的歌声,三个胜利者沿着高台外围的阶梯登上了塔台的顶端。

        蝃蝀构成的光球似乎感知到了这场胜利,在他们登上塔台后光芒大炽。漆黑的暗夜仿佛被那光芒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奇异的溢彩流光从那裂痕中流淌出来。在它映衬之下的高台、空场、人群和林木似乎被赋予了魔魅的神异之力,以至于看起来不再像凡尘景色。水流一样的虹色光带在半空中分成三股分别垂落到了三位胜利者身上。

        胜利者们陶醉的沐浴在这“圣光”的垂怜之下,炫丽多姿的虹光温柔安抚着他们伤痕累累的躯体和灵魂。这另类的“英雄沐浴天恩”的场景倒也有一番类似神圣的美感。

        在无尽的幸福与欣悦中,英雄们的躯体与奇异的虹光水乳交融了。

        他们的□□在虹光中一点点融化成了一团肉泥。有什么东西随着虹光铸就的通道不断上升、最终汇入了蝃蝀光球。夏任簌知道,那是他们的灵魂。而光球汲取了养分,变得更加美丽,更加明亮了。高台之下的众人看着这神圣而动人的一幕,歌声中充满了夙愿成真的狂喜。

        伴随着越发嘹亮而充满激情的《蝃蝀》歌声,“吸收”了三个胜利者后的虹光顺着塔台的顶层缓缓向下流淌,流水似的波光点亮了黑暗的塔台,塔台上原本看不清的黑影变得明晰起来。

        那是人!第二层和底层的塔台上,分别矗立着三个矮木桩,每个矮木桩上都捆绑着一个跪姿的人。这些人目光呆滞、四肢瘫软,看起来已经丧失意识了。他们中有垂暮的老者,有衣着入时的年轻男女,甚至还有穿着校服的孩子!这些被捆绑着的人和塔台下那些衣着统一、陶醉狂喜的膜拜者们如此不同,夏任簌能确定他们不是一伙的,而很有可能时被抓来作为祭品的受害者。

        自从右胸多了一颗“心脏”,夏任簌已经在它的驱使下见识过不少怪异可怖的事情,可无论再怎样“见多识广”,他都不能对无辜者的受难无动于衷。夏任簌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起码,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普通人以这样邪恶可怕的方式死去。

        可是一个单枪匹马的人如何阻止一个陷入疯狂的团体的暴行呢?夏任簌不是超人,没有一拳一个小朋友的神力,而现在找人帮助显然也来不及了——更重要的是夏任簌并不想让更多人跟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扯上关系。既然从人入手无计可施,那么就只能从蝃蝀身上找突破口了。

        蝃蝀,根据《诗经》和其他古代文献的说法,是彩虹的别称。而彩虹,用现代人的话说,是“光经过空气中的水滴的折射和反射后,在天空中形成的彩色光谱。”正常情况下,彩虹的形成需要两个至关重要的因素,一是光,二是空气中的液滴。所以理论上,只要能隔绝光或减少空气中的水分,彩虹就无法继续存在。虽然眼前的蝃蝀显然不属于“正常情况下”的那种彩虹,但至少看起来,它的身躯仍是色彩变幻的光。也许,蝃蝀和彩虹的存在需要相同的必要条件。

        光显然很难控制,只能想办法除湿了。夏任簌摘下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放进了随身的眼镜盒里。然后,他从背包里拿出了无人机和五个沉甸甸的机械小盒子。他将小盒子搭载在无人机上,遥控着无人机向蝃蝀所在的半空中飞了过去。

        虹色的流光仍在向塔台下方流淌。它的速度不快,但目标却很明确,以缓慢而不容置疑之势延伸向塔台第二层的被缚的牺牲者,那种粘腻缓慢的蠕动让人想起软体动物的触角,或者流动的石油。

        无人机飞向半空中那个溢彩流光的光球,悬停在光球上方。早已陷入疯狂的祭祀者们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巧的入侵者,蝃蝀光球也没有对无人机做出任何反应。夏任簌按下了控制键,机械小盒子按照设定好的程序打开了,盒子里高度压缩的细镁粉在半空中倾斜而下,纷纷扬扬的雪□□末在蝃蝀绚光的映衬下如同一场梦幻的飘絮。但致密的镁粉细密轻盈,并不像真正的雪一样很快落地,而是在空气中飘荡悬停,很快塔台上方的空气像被蒙上了一层浑浊的滤镜,能见度都降低了不少。

        蝃蝀光球不满似的蠕动了起来,突然间,一条虹色的光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了上方的无人机。

        太快了!夏任簌反射性的操纵着无人机向后躲闪,可是那光带快得好像不需要反应,竟然比无人机先一步守在了无人机即将躲向的方向。夏任簌用力扳动操纵器,还待再躲,可已经来不及了。

        “咚——叮铃”

        就在这一刻,夏任簌听到了鼓声。

        他的心,右侧胸膛里那颗迅猛的搏动着、永动机一样不停的催促着他的“心”,突然被安抚了似的,温柔的蛰伏了起来。

        光带也顿住了,连带着它的源头,那个蝃蝀光球也像被按下了休止符,暂停了它那怪诞丑恶的蠕动。塔台下吟唱《诗经·鄘风·蝃蝀》的声音随之陡然间陷入了慌乱的停顿。

        就是现在!夏任簌按下了无人机的自毁控制键,清晰的爆裂声从远处传进了他的耳朵,一朵小小的焰火在半空中绽开。几乎是与此同时,飘扬在半空中镁粉被这朵焰火点燃,“轰”的一声炸裂开来。密林中的富氧环境简直是天然的助燃器,被爆炸荡开的镁粉遇到负压回流的空气,引发了层出不穷的小型二次爆炸。

        先是熊熊的火光,然后镁粉燃烧释放出的耀眼白光迅速点亮了半个天际。

        塔台下的邪恶仪式中断了,前一秒还在吟唱的祭祀者们惊慌失措的捂着眼睛,质疑声、惨叫声、甚至还有痛哭声纠成一团混乱的杂响。蝃蝀从光球中伸出来的光带销声匿迹了。

        “咚咚——叮铃铃”

        紧接着,鼓声,还有铃声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响了起来。那声音并不刺耳,但却无比清晰的穿透了爆炸的余响和塔台下的嘈杂,在隐藏在远处的夏任簌耳边响了起来。伴随着鼓点,青年女子空灵的歌声幽幽的响了起来。

        “皇皇兮后土,郁郁兮穹苍。

        皓皓兮太阴,灼灼兮太阳。

        渺渺兮神女,”

        爆炸造成的白光渐渐暗淡下来,露出了硝烟后的一片狼藉的夜空。蝃蝀光球似乎被女子的歌声所慑,动作由先前的“生机勃勃”转为迟钝虚弱。爆炸带来的热量带走了大量空气中以液滴状存在的水,正如夏任簌所料,失去必要的媒介之后,蝃蝀光球原本鲜艳亮丽的颜色也暗淡了下来,那个曾经凝实如活物一样的光球,竟然隐隐有些透明了。等等,光球内部似乎有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夏任簌心头一紧,皱起俊秀的眉峰投过高倍摄像头看过去。

        半透明的光球内部呈现一种半流动胶质状态,一个看不清面目的青年女子被包裹在这团难以言喻的非牛顿流体中。她右手持一个小鼓,且歌且吟,身体好像完全不受光球中异物的束缚,随着鼓点的节奏和歌声的韵律舞动着。

        说实话,她的舞蹈(如果那真的算一种舞蹈的话)姿态并不曼妙,但却十分有力。那是一种古老而神圣、野蛮而高贵的动感,拥有直入人心的冲击力和感染力。夏任簌感觉,他深藏在灵魂深处、未经现代文明完全驯化的动物性遗存不受控制的翻涌出来,与青年女子那近乎原始的野性律动达成了血脉贲张的共鸣。

        随着铃鼓与歌声的韵律、随着青年女子的一举一动,包裹着她的光球愈发疯狂的搏动起来。不过比起先前那种得意洋洋的姿态,现在的蝃蝀所显露的是竭力的张窒、愤怒的挣扎。鼓声每次响起都会激起它一阵剧烈而痛苦的颤抖。它再次开始胀大,但不再是之前那种逐渐的自主的长大,而是吹气球似的被动的膨胀。似乎有一股强大的、不属于它的力由内而外不断冲击着它的肌理,想要冲破它的束缚重归自由。

        高台下的祭礼完全被打断了,祭祀者们惊愕的瞪视着光球中心那不该出现的异象。夏任簌听见他们不可置信的愤怒吼叫中夹杂着几声万念俱灰的绝望哀鸣。有人疯狂的冲上高台顶层,似乎是想献祭自己以加强蝃蝀的力量。可是连遭重创的蝃蝀似乎连分出光带吸取养分的余力都没有了。

        与逐渐衰弱的蝃蝀不同,铃鼓声和青年女子发出的歌声却更加雄浑起来。本该声量有限的歌声和鼓声黄钟大吕似的响彻了整个天际。乐声越来越响、舞蹈渐入高潮,蝃蝀的躯体逐渐到了承受的极限。在最激烈的一霎那,青年女子的乐舞被画下了一个急促的休止符,四野突然陷入死寂,她的躯体突兀的定格在一个大张大合的动作上。

        然后,她睁开了眼睛。

        极细微的爆破声在半空中响起,“砰”的一声,蝃蝀构成的光球像一个过涨的气球一样,爆开了。

        那“砰”的一声太细微了,可是那一刻祭祀塔台附近,不,仿佛是整个世界都那么安静,以至于这一声幻觉般的轻响在每一个人耳朵里都那么清晰。

        原本充斥在蝃蝀内部的虹光流水一般在半空弥散开来,由于镁粉爆炸带走了空气里的大量水分,虹光的色彩饱和度远低于以往,现在它们看起来比较像正常的彩虹的朦胧色泽了。漫天虹霓的背后,不翼而飞的月亮重新出现在天幕上。正如夏任簌猜测的,今夜是农历十五,本应是月光最亮的望日。之所以不见星月是因为今夜的月光被蝃蝀窃取了。

        由于距离太远,青年女子的面目在夏任簌的视角里一直是模糊不清的,但是这一刻,夏任簌无比清晰的看见了一双毫无感情的灿金瞳孔,两道湛湛的神光从她目中闪电一般射向大地。被烂漫的虹光霓影温柔的托举着,她轻盈的立在半空中,盈盈如水的月光似乎正在为她加冕。她维持着那个舞动的姿势,仿佛古代蒙昧传说中司战争与收获的女神伊什塔尔,在她的无限威能之下,大地上的一切生灵皆为尘埃。

        那目光让夏任簌禁不住紧皱起了眉头。蝃蝀消失的喜悦完全从他心中消失了:与蝃蝀一样,这目光,也是绝不应该存在于现世的东西。他几乎要苦笑了,蝃蝀和“神女”,也不知道哪个更糟糕一点。

        那一刻,夏任簌眼前的景象仿佛古代壁画上天神降世的传奇史诗。不过,这样的景象其实也只维持了一刻而已。那个青年女子很快就从半空中缓缓降落,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委顿在高台的顶层。很快,虹霓消失了,一切奇异的景象都消失了。月光寂然如水的照拂在深夜的密林里,一切都像一场梦,无声的弥散在冷月、星光和晨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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