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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蝃蝀03


伴着落日的最后一分余晖,夏任簌驱车向壶山的方向行去,他脸上没有笑容。壶山山脉绵延数百里,是华东沿海地区少见的崇山峻岭。已开发的所谓壶山森林公园只是其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夏任簌避开景区,不走大路,顺着旧县道蜿蜒进山。这是他第一次来这里,却比gps还知道该往哪里走。

        他胸膛里那个可怖的异物,那个右胸中无法用医疗手段检测到的另一个心脏,越来越快的跳动了起来。

        砰。

        砰砰。

        砰砰砰。

        夏任簌俊秀的脸孔一片惨白。他左胸中普通的人类心脏仿佛被另一侧强烈迅猛的搏动所牵引,也失去了正常的节律。这种心脏不受控制的感觉总会带来难以言喻的惊悸和痛苦,无论过了多少年他都无法习惯。

        淤泥般浓重的夜色终于完全淹没了黯然失色的晚霞,黑暗的秩序再一次统治了大地。今夜似乎没有月亮。

        在右胸的”心脏”将要用急速的鼓点杀死他的一霎那,奇异的景象出现了。

        在黑黢黢、苍莽莽的群山中,在随着冷冷的夜风啸吟的林海间,出现了一条七彩的炫光。

        像降临地面的霓虹,又像传说中林中仙女裙边的玉带,那”虹之带”在林间薄雾的掩映下若隐若现,似近似远,曼舞袅娜。美丽如一场易碎的幻梦;飘渺似一段无端的绮想。伴随着梦幻般的异景,层林深处传来一阵阵低沉苍茫的声音。那声音韵律古怪、音调模糊,隔着重重夜雾听来,让人分不清是人类的悲吟还是野兽的嗡鸣。

        找到了。

        夏任簌血色尽失的唇边扬起一抹冷笑。

        他将车停在路边,背起双肩包,打开随身的便携式红外线警示器,独自向绮丽诡异的密林深处走去。那道单薄高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阴冷潮湿的薄雾中。

        大概走了三十分钟,那似乎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的“虹之带”终于显出真身:如果说彩虹就是天空中由“赤、橙、黄、绿、青、蓝、紫”气色组成的带状光谱的话,那它的确是的。可与静静悬挂在天边的彩虹相比,它太长,又有点过于“活泼”,在距离夏任簌约一百米的半空中不停的抖动、盘绕、蠕动和扭曲着。这种活泼劲儿让人联想起疯狂的蛇或者刚从土里挖出来的蚯蚓。

        “虹之带”,或者应该叫“虹之虫”的下方,是一座三米左右的三层塔形高台,高台坐落在隐藏在密林中的一片下陷的空场中。空场中人头攒动,火光闪闪,似乎在集会。夏任簌在附近找了一块大石,蹲下藏身其后,接着从背包里拿出摄像机,透过高倍摄像头向人群处看去。

        那高台外围有螺旋上升的阶梯,样式让夏任簌想起苏美尔人的塔庙。不过与夯土或烧砖为原料的塔庙不同的是,这座小型高台似乎是金属制成的,凹凸不平的表面上似乎镌刻着什么纹样,在吞吐不定的火舌掩映中闪烁着明灭的流光。三级塔台上,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形在火光中时隐时现。

        高台之下,一群手持火把、举止怪异的村人里外围成三圈。最内一圈的村人正在跳一种狂乱可厌的舞蹈,不过,那种无序的扭动与其说是一种舞蹈,还不如说是病态的抽搐。他们手中的火把随着肢体的摇摆在空气中扯出一道道妖异的焰光。

        围绕着疯狂的“舞者”,第二圈的村人高擎着火把,雕塑一样凝然不动的矗立着,他们凝视着内圈狂舞的人们,形容严肃。最外圈的村人则手捧火把,面朝高台跪在地上。

        他们口中吟唱着奇异古朴的祷歌——正是夏任簌在林外听到的声音的源头。夏任簌凝神听了一会儿,发现他们一直在重复同一段由四个乐句组成的旋律。这歌声的韵律古怪,歌词的咬字也很怪异,听起来像汉语的某种方言。夏任簌总觉得他们的歌词有点耳熟,他在脑海里抄检了半天,才从尘封的古代文学课本里找出一段相似的词:

        蝃蝀在东,莫之敢指。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

        《诗经·鄘风·蝃蝀》。

        中国古代对彩虹的代称很多,“蝃蝀”正是其中较古老的一种。汉字这种古老的符号系统中,任何一个偏旁部首都是有特定意义的。彩虹中的“虹”字之所以是虫字旁,是因为古人认为彩虹是一种虫,或者至少是一种虫形之物,而虹的出现则是一种凶兆。很少有现代人会深究古人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夏任簌眯起眼睛看向高台上空盘曲虬结的“虹之虫”,看来这就是原因了。

        时间静静的流逝,这群村人不眠不休的持续着他们的仪式。那怪虹“蝃蝀”也不断的在半空中飞舞,除了样子诡异,似乎也没什么危险的征兆。直到秋夜深林中潮湿阴冷的水汽已经打湿了夏任簌的衣裤,异变陡生。

        蝃蝀一改之前的节奏,突然间急速的激烈摆动起来。它疯狂的厮扭着、狂怒的挣扎着,那种怪诞丑恶的动态带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扭曲之感。它扭动着的身躯越缠越紧,在高台的正上方紧缩成一团形状不规律、色彩不调和的、“流动”着的光球,它律动着、呼吸着,像一个正在成型的胚胎一样生长着。夏任簌觉得,它似乎是有生命、有意识的。也许它正在以某种不为人知、但极度邪恶的方式凝视着人间。那光球的色彩、它的形状、它的质地和它活动的方式都不是人类的理性能够理解的,假如被公之于众,恐怕会吓死一千个物理学家。

        似乎被这奇异的景象所感染,高台下的舞者们愈发狂乱狰狞的舞动着自己的肢体,并发出野兽般恐怖而无意义的嘶吼呼号;第二圈层的歌声也随之变得高亢激昂。那些原先如同祭司一般端庄持重的吟唱者们不能自控的手舞足蹈起来,他们人类的理性被狂热的激情所占领,开始像野兽一样,加入了这场秘密的奇异欢宴。

        甘柘棠非常确定,自己已经死了。不仅仅因为被吞下那一刻的记忆在她脑海里清晰到让她无法自欺欺人,更因为死亡的感受,一种难以描述但无比真实的感受,已经完全的笼罩了她的灵魂。就像回光返照的人知道他们死期将至,死去的人也绝对确信自己的“已死亡“。甘柘棠就是这样,她感觉到死亡不仅包围、而且充斥着她的躯体和灵魂。她死了,或者说现在她就是死亡本身。

        这里是一片空无。没有小报和灵异论坛中所谓“濒死体验者“信誓旦旦的人生走马灯、灵魂出窍或“绝对的光”;也没有古老传说里描述的冥界地府黑白无常。这里是“绝对的无人、无物、无我”之境,但这种空无并不恐怖,也不无聊,相反,它让甘柘棠感到无比的宁静和舒适。她想,对于所有死者来说,这儿都称得上是一个令人满意的安息之所了。

        不过,对于死人来说,甘柘棠思考,能够“思考”也太奇怪了。冥冥中她总觉得死后的人是没有意识的,更遑论去“思考”了。

        打出生第一次,没学问女青年甘柘棠开始进行哲学思考。

        然而很快,这项意义深重(并且,坦白讲只能让甘柘棠本来就不甚机灵的脑瓜更加迷茫)的智性活动就被打断了。

        远远的,一股黑暗混沌的力量从所有方向侵袭而来。它好像离得老远,远到甘柘棠认为它身在另一个世界,离甘柘棠起码隔着一个银河的距离;可是它又来得太快,快到甘柘棠觉得也许下一秒它就能到甘柘棠身边来。带着古老而恐怖、神秘而强大的气息,那股奇异的力量来了,现在甘柘棠是大海中央的一个小小的浮岛,而暴风雨正卷着大海中的怒涛狂澜向她咆哮而来,这种感觉太真实也太恐怖了,甘柘棠不禁战栗了起来。

        在甘柘棠被这股巨力碾成碎屑的前一秒,她听到了一个粗粝暗哑的声音。这个声音很近很近,好像这个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就趴在甘柘棠的肩膀上;或者不如说,它近得好像就在甘柘棠自己的心里。

        这个声音对甘柘棠说,“喂,你已经死了。”以一种中文初学者一样含糊而生涩的声音。

        我知道啊。甘柘棠在心里嘟囔着。

        “你还想,怎么说,就是回到上面去吗?”那个声音似乎听见了甘柘棠藏在心里的话。

        “你是说复活?我当然想!”这回甘柘棠惊喜的叫了出来。

        “啊……不错。”那个声音嘿然一笑,这让甘柘棠觉得自己的反应正中对方的下怀,换句话说,自己已经落入它的毂中了。这难免让她感觉不太自在。

        “……可以让你回去。”最前面的那个词太模糊了,以至于甘柘棠把它当作一串无意义的杂音,她迅速忽略了那些,把注意力放在对方接下来的话。她知道,一定有个“但是”、“不过”、“只要”之类的条件在等着她。

        “只要你……”那个声音慢慢地说。

        看吧,来了。

        “只要你……接纳这股力量。”它说。

        这股力量?甘柘棠迷茫的想。这股,向她袭来的强大力量吗?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想活,她还这么年轻她对那个万花筒般的生者世界还有太多未完成的期待,只要能够复生,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可是这股力量太恐怖了。那里面好像裹挟着一些极其邪恶、极其可怖、极其堕落的东西,这种几乎超越人类所有想象的恐怖已经完全攫住了甘柘棠的整个灵魂。而现在,那个声音要求她接纳它。

        那之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呢?我还是“我”吗?甘柘棠迷茫的想。

        “你会复活,”那个声音诱惑道:“不仅如此,你还会变得非常强大。非常、非常强大。”

        “你不想变得强大吗?”现在中文对这个声音来说已经像母语一样流利了,它孜孜不倦的继续着。“想想和你一起的两个朋友,他们快要死了。两个可爱的年轻人,一对幸福的情侣,就要死啦!唉,多可惜啊。如果现在答应我,你还来得及救他们一命呢。”

        对了!娇娇和张元安!傅娇娇是她二十年的生命里最亲近的好朋友,难道他们也……甘柘棠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答应对方的冲动了。

        “还有,”那个声音轻声说道,诱哄似的:“十年前你的父母……”

        甘柘棠悚然一惊。

        “他们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连尸体都变得面目全非。如果你也不明不白的死了,他们的沉冤就永远没有昭雪之日了。你甘心吗?你难道甘心就这样死去吗?”

        “不!”甘柘棠几乎是愤怒的向对方怒吼。“闭嘴!不许你提我的父母!”

        一串难听的桀笑刺痛了甘柘棠的耳朵。尽管甘柘棠看不见它的形体,但是她能感觉到对方那种近乎恶劣的洋洋得意。

        “来吧,好姑娘。”随着话音,一个巴掌大的物体凭空出现,然后掉落在甘柘棠的脚下,发出“咚”的一声。

        甘柘棠咬咬牙,俯身把它捡了起来。那是一面皮制装饰铜片的的小鼓,正是甘柘棠曾挂在书包上的那只。

        “敲吧。”那个声音催促道。

        甘柘棠紧紧的抓着那只鼓。爸爸妈妈凄惨无比的惨状毫无预兆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最后一点迟疑也消失了。她定定神,试探着用另一只手敲了敲那面小鼓。

        “咚——”

        随着这一声又空灵、又沉郁的鼓响,整个黑暗空洞的死后空间迅速飞逝了。与此同时,那股可怖的力量瞬间涌入了甘柘棠的身体。通过她的每一个孔窍、每一寸皮肤、每一根毛细血管,那股由外而内的力量无孔不入占领了甘柘棠的身体;而一种陌生的、远古的冲动从甘柘棠的灵魂深处翻涌起来,与那股外来的力量结合在一起。某种颠覆感官的狂喜席卷了甘柘棠的灵魂,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强大、如此纯粹、如此完美。她情不自禁的手舞足蹈、且歌且吟起来。她的肢体好像不再受理智的指挥,但是,管它呢,反正甘柘棠现在很快乐。

        她知道,她还是自己;同时,她永远不再是“自己”了。

        歌声起了,鼓点响了。

        “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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