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蝃蝀01

蝃蝀在东，莫之敢指。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

        ——《诗经·鄘风·蝃蝀》

        农历七月十四，早秋时节。江南地区的夏花还不舍得落幕，宜人的凉风就已迫不及待的送来了清爽的秋意。浓翠的碧水秋山与远处的薄雾轻云缠绵在一起，汇成一缕天青色的飘带轻快的飞过车窗，好一派烂漫闲适的水乡风光。车窗内的几个年轻人心情也不免飞扬了起来。

        甘柘棠如同一个跟团游的老太太，拿着她六年前买的国产手机对着车窗咔嚓咔嚓一通瞎拍，什么车窗反光什么动态模糊在她眼里恍若全不存在。

        旁边她曾经的女同学实在看不下去了，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艰难的从自己的手机屏幕里□□，娇滴滴的撇了甘柘棠一眼：“哎呀棠棠，这样拍照拍不出的啦！一会儿我们到了壶山随便你拍。还有你怎么还用这么老的杂牌手机呀？我给你讲，这种手机屏幕不好，用久了伤眼睛呢！”

        甘柘棠哈哈一笑，回过头来：“正打算换呢。我这不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景色吗？我们那儿郊外没这么好看。”

        甘柘棠是个典型的北方女孩，身材高挑，五官明艳，娇美之余还带着几分天高地阔养出来的爽气。

        她的同学傅娇娇则是个地道的江南女孩，长相水灵灵，身材细条条，说话娇滴滴。

        傅娇娇刚上研二，学服装设计的，一直想在网上开一家自己做设计的汉元素女装工作室。正巧她家境宽裕，父母也支持，这家网店的开业工作就风风火火的筹备起来了。为了宣传，傅娇娇熬夜两三个月，拿出了几个自己颇为得意的设计，做了漂亮精致的样衣，还请了高人气设计师和模特，打算拍一套惊天地泣鬼神的高质量广告图。而甘柘棠，就是她请来的所谓“高人气”模特。

        自从四年前离开学校，甘柘棠就开始想办法通过互联网赚钱。平时一边在cilicili发发舞蹈视频和教程、做做直播，混点打赏；一边给电商时代涌现的各种网店当女装模特，也能拿点报酬。几年下来，靠着人美腿长舞技好，她确实积累了一小批粉丝，但要说高人气实在算不上。她在v博顶多算个小v，说她网红都算恭维了。网上像甘柘棠这样关注度可怜兮兮的小博主不胜枚举，傅娇娇选她，主要还是因为两个人曾经是同学，知根知底，还能打折。

        “咳咳——亲爱的女士们，还有五分钟，我们就要进入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世界级温泉小镇——壶山镇了！请各位做好下车准备。”前排响起一个年轻男孩活力满满的声音。正是甘柘棠一行的司机兼摄影师兼设计师私助兼傅娇娇男朋友，张元安。

        很快，小轿车离开了高速，驶入了一个颇有水乡风采的小城，果然山清水秀，风景甚佳。

        “哇壶山镇看起来真的还不错啊！说是南省的旅游胜地，我以前以为是开玩笑呢！”傅娇娇放下手机，兴致勃勃的向窗外看去：“太好啦！我就说本设计师眼光不错，在这里拍照肯定能出大片！”

        “是啊，”张元安附和道，“听说这里温泉很舒服，还有个壶山森林公园，如果我们拍照顺利，也可以顺便去玩一玩。”

        说着，小轿车停靠在一片崭新的复古建筑门前，这里是壶山温泉小镇的“地标”建筑之一，“唐宋汤泉馆”，算是全县最大最贵的温泉酒店。

        三人下车之后，傅娇娇和张元安先进去踩点找景，留下甘柘棠在停车场看东西。今天不是双休也不是节假日，算壶山镇旅游业的淡季。游客不来，本地人泡温泉也不会选这种比较贵的温泉酒店，所以停车场冷冷清清，只有两三台车停泊。停车场前方不远就是“唐宋汤泉馆”的大门，仿木质地，红漆金瓦，设计这大门的人很显然受到了帝都紫禁城的深刻影响，模仿得却相当随意。虽然这大门在专业人士看来土得一比，但胜在豪华阔气，糊弄甘柘棠这种不学无术的普罗大众也很够用了。

        这会儿正是上午出太阳的时候，秋日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宽敞的大门和门后反射着金光的屋脊神兽身上，景色竟然不错。傅娇娇和张元安进去了有一会儿没回来，甘柘棠等的无聊，又拿起她的破手机咔嚓咔嚓拍起来。

        甘柘棠正拍得兴起，突然听到有人说话。甘柘棠回头一看，原来是个背着双肩包游客模样的年轻人，看起来高高瘦瘦，名牌鸭舌帽下的小脸上架着一副眼镜，笑眯眯的，仔细一看长得还挺俊。甘柘棠一向胆子大，在空旷无人的地方被陌生异性搭讪倒也不觉得受惊吓。

        “同学你好，来旅游的吗？”年轻男人声音清朗，听起来为人很开朗。虽然是主动搭讪，但一直和甘柘棠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也没动手动脚，并不讨人厌。

        “不是，我们来这儿拍点照片。”

        “这样啊……其实，我是看到你背包上那个小挂饰样子很独特，就想来问问。我妹妹快过生日了，我想给她买一个这样的。虽然很冒昧，但是你能告诉我这个挂饰是在哪儿买的吗？”

        甘柘棠长得好看，类似这样的搭讪不知听了多少，但是这个青年人好像显得格外真诚，玻璃镜片下一双深棕色的眼睛很认真的看着她，似乎真是在打听挂饰而非想方设法和漂亮女生搭话。于是甘柘棠也很认真的回答他：“小时候我们乡下一个老人家给我的，在哪儿能买到我真不知道。”

        那是一个样式古朴的小皮鼓，巴掌大小，鼓面是羊皮做的，上面用红色颜料画着令人不明所以的奇怪图案；小鼓的背面中心有个铜环，四条皮绳呈十字形系在铜环和皮鼓边缘之间，皮绳间坠着十余枚铜钱状的小铜片。样子确实很特别，怎么看都不像普通的装饰品。甘柘棠也暗自觉得这东西恐怕有点来历，可是送她鼓的老人早就去世了，她也多年没回过乡，更不可能知道哪里还能搞到这样的东西。如果青年真想买给妹妹做礼物，恐怕他要失望了。

        青年听了，果然露出有点失望的神情，说：“好吧，那我上网络商城看看有没有类似的款式。哦，”他的那点失落很快又被温雅的笑意取代了，他接着说：“对了，秋天山里野兽多，如果进山玩的话，你们女孩子一定要注意安全。”

        虽然没打算进山，但甘柘棠还是感谢了青年的好意。对方没多纠缠，很快就告别离开了。看起来真是来问小鼓而已。

        这人还挺讨人喜欢的嘛。甘柘棠心想。

        青年刚走不久，傅娇娇和张元安两个就兴致勃勃的回来了。三个人一起搬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摄影器材和衣服化妆品箱子向汤泉馆内部进发。

        夏任簌背着他的双肩包离开“唐宋汤泉馆”，那个小皮鼓的样子还盘旋在他的脑子里。他很确定自己在文献资料里见过一摸一样的，那不是普通的装饰品，按道理绝不会随意的被交给一个不知内情的年轻女孩，可是那个女孩看起来又确实不知道这鼓的含义。不过现在这年代，古老的传统失传也是寻常事，大概传鼓的老人没来得及带那女孩入门就去世了，又或者是有其他原因吧。

        他一边想着，一边在路边随便找了个小吃摊坐下。这个时间吃早点晚了，午餐又没开市，不过街边的小餐馆只要有人在就营业，也没什么时间限制。夏任簌找的这家“欣欣小吃店”只有十平多点，后厨前台挤挤挨挨的凑在一起，四套塑料桌凳鹌鹑似的蜷缩在水泥砖地面上，不过打扫得倒很干净。这个时间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孩坐在风扇下面边玩手机边看店，手机视频的笑闹声充满了整个空间。

        “一碗清汤馄饨。”夏任簌挑了张靠里的桌子坐下，把背包放在一旁。

        “噢！”年轻女孩从凳子上急匆匆跳起来，关了手机。“不好意思啊我刚刚没看见你进来，一碗馄饨是吧？马上就来！”她看夏任簌长相俊朗，又笑眯眯的很讨人喜欢，态度不禁又好了几分，她不禁也冲对方笑了一笑，然后掀开沉重的笼屉拿了一碗馄饨端过去。

        “你也看‘欢乐旅游团’吗？哈哈，里面那个新人还挺搞笑的。对了，他叫什么来着？”夏任簌尝了一口，随口跟女孩搭起话来。

        女孩对这个话题果然感兴趣，两人就这样攀谈了几句。少女言谈很开朗，自称是本地人，暑假帮父母看店。听说夏任簌是来旅游的，她还热心的介绍了很多当地特色。

        “啊，对了。我听说壶山森林公园附近有个槐岛村，那里古建筑保存很完好，拍出照片来特别好看。那里的情况你知道吗？游客过去方便吃饭住宿吗？”夏任簌貌似不经意的问道。

        “槐岛村？”少女似乎迟疑了一下，“你还别说，槐岛村的情况，我真不清楚。虽然离得不远，但我从小到大，还没去过那地方呢。家里老人不让。”

        “老人不让？”夏任簌追问。

        “是啊，说是那个地方邪门。打小我们这儿的老人就不让我们往山上走，说有妖鬼。不过我想就是迷信。以前没开发的时候山上荒僻，有很多野生的猛兽，常常有行人在山上出事，久而久之，就传出这样的话来。”

        “妖鬼？”夏任簌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我对这些民间传说特别感兴趣，你再跟我说说呗？”

        “嗨，就是吃人的鬼呗！说是壶山连着幽冥地界。一到中元节，鬼门大开，妖鬼就出来抓人吃，我们这里祖祖辈辈都拿这话吓唬小孩子。其实这么多年了，我也没怎么听说过有谁在那里出事，大概就是普通的传说吧。”少女轻快的回答，听起来她并不相信什么妖鬼之类的传言，“老人还说‘好女不配黄鬼佬’，其实就是因为槐岛村在山里，经济不好；而且他们村里又都是姓黄的，外姓女人嫁过去日子难过。我姥姥还说槐岛村的人会抓小孩喂鬼。哈哈，都是谣传啦！”

        “的确，老人就是容易信这些。”夏任簌也跟着她笑了笑，然后感叹道：“不过，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这样的地方啊，也太落后了吧！”

        少女很认同的点了点头，“可不是嘛！我们王屋村和柳溪村都有好多人在县里上学，可是从没见过槐岛村的人来，也不知道他们在哪读书。”

        “不过啊，”少女犹豫了一下，“除了‘妖鬼’这种无稽之谈，我还听过一件关于槐岛村的怪事……”

        离开欣欣小吃店之后，夏任簌一个人背着书包回到自己的车上。打开油门之前，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棕色皮面记事本，重新快速浏览了一遍自己的笔记，又将小吃店女孩提到的传闻记在了下面；他又想起“唐宋汤泉馆”遇到的那个带着皮鼓的姑娘，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另起一页，写下了一个新的词条：人鼓。

        注：

        蝃蝀

        [拼音][didong]

        [释义]1亦作"螮蝀"。亦作"蝀"。2虹的别名。3借指桥。4比喻才气横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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