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等亦是无辜人

夜凉如水，但再凉它也是夏日的凉夜，哪里又比得上天极宗弟子们如今如坠冰窟的心冷呢？

        “江江、江道友，方才这这这……我喝的有些多了，未能听清道友是问了些什么。”葛飞宁结结巴巴道，“还请道友能否告知，你这方才……到底是说了什么？”

        “好说。”江久梨一手揽着剑柄道，“本君问你们，知不知道本君为何忽然改了主意，不打算杀了你们了？”

        一阵凉风拂面而来，原本因酒精入体而浑身燥热的葛飞宁，瞬间整个人都清凉了起来。他没打哆嗦，但是脸色却转瞬白的吓人。

        这魔头，终究是不打算放过他们么？

        临到头来，还要被这魔头给戏弄一番，当真、当真是……

        他心里一阵悲凉，心知若是面前这人打定主意要他们死，那他们即便是能够策反那魔头身边的所有人，他们也必定会死。

        天玄门早已证明此事。

        一番诡异沉默于众人之间蔓延，介于前车之鉴，无人敢随口乱答。

        然，若是就这么干耗着，那说不定他们便会一起死。

        这魔头，可从不惧那劳什子的骂名，君不见一百多年前的时候，她都敢当众弑母了吗？！

        虽然后来证明那确实是个假的。

        但此事也只能更证明此人的行事乖张狠戾，不顾良德呐！

        久未有人答，江久梨撇眉露出个苦相表情道：“怎么，这是打算慨然赴死了么？”

        “道君！”时星蕴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对着江久梨拱手道，“道君，不知我等，究竟是何错之有，以致道君这般对我等咄咄逼人，赶尽杀绝？”

        “何错？”江久梨眉毛一挑，颇有些兴味道，“没错就没错吧，有什么关系呢？”

        “你觉得，本君像是在乎这些的人？”

        “道君！道君！”葛飞宁此时脑袋终于又转了起来，他连声高呼道，“道君！我知你为那妖心中不公，但是！但是道君，那些妖和凡人的性命是性命，我等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了么？”

        “是啊道君，我等究竟何错之有？”陈玉歌亦是开口，静静问道，“我等可什么都不曾做过，便要这般枉死。道君此番，当真是要如此不堪行事？”

        “何错之有？”江久梨冷笑连连，“你们问我，何错之有？”

        忽而她又放声大笑道：“哈哈哈——你们竟然问我，你们何错之有！”

        “我且问你们！你们当真以为，自己这生来便能得仙缘的、于修炼一途上天赋卓绝的，当真就是平白来的这一世不成？”

        “曾经世世为善，真心不改方才换得的这一世大道之路，缘何到了这一世，就变得都成了糊涂虫？”

        “你们无辜？你们枉死？你们是哪门子的无辜者！”

        “一群群，一个个，明知事情有异却隐而不报，故作糊涂装聋作哑的目的，就都只为了是能够给自己搏一个好的前程，是也不是？！”

        江久梨重重发问，一字一句仿佛都要将眼前的弟子们砸入地中。

        “道君此言差矣！”葛飞宁高呼道，“道君，道君！我等亦非完人！一生之中，稍有行差踏错，又怎能就此定性？”

        “道君，我等当真无辜啊！”

        “你们觉得自己无辜？”江久梨再次冷声质问，“那么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曾经天玄门中的那些不知事情的弟子，也是无辜的，对吗？”

        言罢，江久梨不等众人回答，便又继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地里喊他们炉鼎门的事情！”

        “我告诉你们，你们无辜个屁！”

        “今次这事情是被本君撞见了，搅合了！你们这才什么都没来得及做！那往日里你们做的，没有被本君撞见的，没有被本君搅合的，自己又都做了些什么，自己心里当真不清楚？”

        面对如此诘问，天极宗弟子们已然不知该是如何回答。葛飞宁更是磕磕绊绊道：“道君，我等、我等亦非……心甘情愿，此事……”

        “唰！”

        太上九玄剑的剑尖就横在他的喉咙上。

        “你们，一点都不无辜。”

        “袖手旁观壁上观者，便是纵容与默认，便是同伙。”

        “今日，本君便要继续替天行道，审判尔等罪人！”

        江久梨言罢此话，便手腕一转，欲起招斩杀眼前众人。然就在此时，又是一声高呼，撕心裂肺传来。

        “道具！道君！道君何故这般以为我等必不悔改！”时星蕴满目焦灼，一声赶着一声，“我知道君一向眼中容不得沙，但道君又何必如此极端行事，不看未来？即便我等当真不无辜，难道只要道君杀了我们，便能解决此事？”

        “未来？”江久梨看了他一眼，“你们也配有未来？”

        “道君！”时星蕴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等自认，自天玄门一事后，当真诚心悔改！只是这陋习深重，一时难改，还望道君能给我等一个机会，令我等自证道心！”

        “道心？”江久梨重复了一遍，接着又讽笑连连，“就你们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心思，也敢称之为……‘道心’？”

        “道君！”

        时星蕴双目灼灼，盯着江久梨的眼神似乎亮到能够燃烧一样。

        “道君！倘若我等愿以心魔大誓！发誓此生，若不能以苍生为己任，必为天地共诛！此生修为也绝不能再进一步呢？！”

        “如此，是否能请道君，再给我等一个机会？”

        “好气魄。”江久梨闻言赞了一句，随后却又是真诚疑惑道，“你当真愿意如此发誓？”

        一派真心被人如此连番质疑，但凡是个有血性的人，都该爆发了。

        时星蕴也确实爆发了。

        只见他重重地吸了口气，伸手掐出印诀，随后又引出一道神念，当场立誓！

        “倘若我有违此誓，必天地共诛，魂飞魄散！”

        誓罢，天上忽有雷云笼月，雷声亦若隐若现。

        江久梨抬头望了望天，又低头看了看时星蕴，忽然放声大笑：“好，好！好气魄！那就给你这个机会！”

        笑罢，她又转眼扫视着众人道：“那么，你们也一样？愿以此为道心之誓？”

        答案就在眼前，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当下亦不敢怠慢，紧跟着一个又一个的连忙发了誓言。

        瞧着这些人手忙脚乱的模样，江久梨心中嗤笑不已。

        一帮蠢货，这样的东西，有什么值得……又有什么需要教导改过的价值？

        江久梨想不明白。

        就好像她始终都不明白，母亲当年到底为什么总是要埋头写书一样。

        到底是为什么呢？

        写书到底是有什么意思？

        春花眷落，恋枝不舍，头顶着父亲闲来为她折的花冠，江久梨抱着母亲的腰身不满。

        “母亲，你怎么总是写书写书写书？”

        “书有什么好写的呢？”她不解的问道，“有小梨头上的花冠好吗？”

        “呵呵~”

        头顶传来一声母亲的轻笑，温柔的女人俯身抱起不满的孩童，低低的，温柔地告诉她说道：

        “因为总有人会看书的。”

        “小梨，你要明白。唯有书，才能使人明智。”

        “而也只有书，才能留下来。”

        江久梨眨了眨眼睛，又摇了摇头：“小梨现在不是很明白，小梨现在只知道母亲爱书不爱小梨了。”

        她说着，便露出了一副愁苦的表情，做出了一副伤心的模样。

        “母亲当然是爱小梨的。”

        “哼，小梨才不相信，小梨也不要爱母亲了！”

        “呵呵~”女人又笑了起来，温柔的抚着江久梨的发顶。

        “母亲为什么要笑？”江久梨满脸的不高兴，“母亲是在高兴不用被小梨爱了吗？”

        “母亲讨厌小梨？”

        “当然不是。”女人抬手擦掉江久梨眼角说来就来的泪水，温柔又耐心的解释道，“因为母亲知道，小梨是在说气话。也知道小梨无论说多少遍不爱母亲，心里也还是在爱母亲的。”

        “母亲为什么能感觉到？”江久梨瞪圆了眼睛，惊奇道，“父亲说，爱要表达出来，才能被知道。小梨没有说爱母亲，为什么母亲还会知道呢？”

        “傻孩子。”女人抱着江久梨坐在自己的膝上，伸手替她掰下一块糕点道，“爱，就是你的真心。只要你真心，无论是爱，还是不爱，都是能够感觉到的。”

        “啊……但是，但是任叔叔不是说，世界上最难的，就是有真心吗？不过母亲，心还能有假的？”江久梨一脸的茫然，好似完全听不懂，脑子里各种听过的话都在打架一样。

        女人又笑了起来，好像她问了一个傻问题一样。

        “没关系的，时间长了，小梨总会明白的。”

        “真心，爱，恨……”

        “小梨，你要记住。唯有真心，才能换到真心。就像母亲爱你，你才也会爱母亲一样。”

        江久梨有些奇怪，她望着自己的母亲，十分不解道：“为什么是母亲爱小梨，小梨才会爱母亲呢？如果母亲不爱小梨，小梨就不能爱母亲了吗？”

        “那如果，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小梨都一直爱着母亲，母亲也会有不爱小梨的哪一天吗？”

        “啊……”

        “好像很复杂的样子。母亲，小梨说对了吗？”

        江久梨抬头望着母亲那双温柔的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母亲的答案。

        “真心是需要回应的。”母亲笑了笑，又继续说道，“没关系，小梨。不理解是很正常的事情，有的人一辈子，都搞不懂这件事情。”

        “不过小梨，只要你爱母亲，那么无论何时何地，母亲也都依然会永远爱你。”

        “啊……”江久梨又发出了茫然的疑惑，“母亲，无论永远？”

        “呵呵……”母亲又笑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却没有再回答江久梨的疑问，只是又慢慢地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了她。

        一切都好似昨日景，然却早已都过百年。

        江久梨靠在巨剑嘲风上，低了低头，忽然嘲讽一笑。

        “喂！”她冷眼望着天极宗弟子，扬起下巴再次问道，“你们可还没回答本君的问题！”

        “知不知道，本君为何不杀你们？”

        不知道，这谁能知道啊！

        天极宗弟子心中喊冤，谁晓得这想一出是一出的魔头，脑子里究竟是在想什么？！

        望着众人眼中茫然之色，江久梨神色不耐，重重啧了一声。

        随即，一本书册，被重重砸在时星蕴的怀中。

        “当然是因为这本书！”她理直气壮大声道，“本君告诉你们，今日本君放过你们，给你们这个自证的机会，那是因为本君爱本君的母亲！”

        她抬脚踢碎了足下的酒坛，狂放的声音又冷又硬：“本君就算是要把你们全都杀光，就算是把整个三界杀得寸草不生！”

        “本君也要不论谁提及本君的母亲，都要夸她！”

        “天下师，不愧是天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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