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既往冬去阳春不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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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叶府。
缕缕燃香,盈满居室,书案后的女子姿态端静,举止娴雅。
丫鬟进门恭声道:“夫人,公子回来了。”
秦夫人适时抄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拈起纸张,轻轻一扬。
字体端正大方,赏心悦目,
丫鬟真心夸赞道:“夫人真厉害。”
秦夫人微微一笑,眼里却没什么笑意,“走吧,去看看老爷。”
丫鬟名叫素梅,因勤恳老实一直跟在秦夫人身边伺候了七年,自然也比别人更懂察言观色。
正如此时,秦夫人走在前面,有过路的下人挨着问好,秦夫人都颔首应了,但是她神色平淡,甚至可以说得上冷漠。在素梅看来,秦夫人总是不苟言笑,好像并没有什么能让她开心起来。只有见小公子的时候,她才会流露出作为母亲的温情。
这么想着的时候,两人已经脚不停步来到另一间房间。房间门开着,正好可以看见里面的情景。
五六岁大的男孩正趴在床边,同卧床之人说着什么,两人时不时发出欢笑声。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另外一人形容枯槁,正是她的丈夫叶明。
叶明于两年前得了重病,眼见着一天比一天憔悴消瘦,访遍名医试遍药房,都没有结果。虽然那些自称‘妙手回春’的大夫们都向她保证,叶明的病有得治,可是叶明清楚自己得的是心病,当然,秦夫人也清楚。
这世间,最不好治的就是心病。
想到此处,秦夫人好不容易舒展一些的神情又沉了下来。她径直走了进去,男孩听见动静转过身来,开心地飞扑过来,撞进秦夫人怀中,秦夫人皱眉看着他,“阿裴,娘教过你多少次了,不可莽撞失了礼数。”
叶裴嘟着嘴,一脸委屈地看着秦夫人,“母亲不要生气,阿裴只是太久没见到母亲了,很想念母亲,还有爹爹。”
秦夫人心里一软,没再说话,摸了摸他的头发。
叶明也歪着头看着她,轻声喊了一声,“夫人。”
秦夫人在叶裴的注视下不咸不淡应了一声。
又让叶裴在房中待了一会之后,秦夫人让素梅将叶裴带去换身衣服,并且让素梅告诉后厨今晚多做几个菜。
素梅带着叶裴走后,房间内顿时冷却下来,夫妻二人却没什么话可说。
最后还是叶明捂着嘴咳了两声,似乎要将肺咳出来,剧烈的喘息之后,他又瘫回床上,他看着秦夫人,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秦夫人蹙眉看着他,良久,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走近叶明,不过没在床沿坐下,就站着听他说话。
叶明眼里隐有水光,他身体挣扎了一下,似乎想要坐起来,秦夫人看在眼里,默默上前一步,将他扶了起来,并且在他身后放一块靠枕。然而她说的话依旧冰冷,“她们已经到金州了,再过两日你就能看见人了,也算是了了你一桩宿愿。”
叶明颤声道:“你”
秦夫人将他反应看在眼里,冷笑一声,“很惊讶我为什么会知道吗?你以为我对你所作所为一概不知?叶明,你把自己想得太厉害了,你也把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叶明哆嗦着嘴唇,吃力道,“我、我没有。我原本,也是要,同你说的。”
秦夫人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你什么时候不是木已成舟才告诉我,甚至不告诉我。当年的叶毅的事是如此,如今你将他妻女接回来更是如此!”
叶明无声叹息,追述道,“我娘走得早,叶毅出生不久她就去了。我这个弟弟,从小可怜,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当年他失踪数月,我们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他没回来,就当他死了。可是他后来回来了,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不爱说话,身体也越来越不好。”
许是说久了,叶明缓了许久,才接着说,“他到死都没说他那几个月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心里很愧疚,我没保护好这个弟弟。所以,一个月前,瞿台来了个女人,告诉我叶毅还有妻女,我才知道,才知道……咳咳咳!”
秦夫人咬紧牙关。那日叶明与那女人的对话被她无意中听到,她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叶明还没有彻底放下那个病根子,甚至还准备将病根子的女人和孩子接回来!
秦夫人在叶明看不到的地方,用冰冷怨恨的眼神看着他,“你的打算是什么?”
叶明捂着胸口,艰难地说,“什么打算?”
“将那两人接来后,你打算一直养着她们吗?”
叶明的沉默像是一把刀扎在心上。
秦夫人蓦地加重了声音,“可是你不要忘了,你活不了多久了,到时候叶府由我做主,我不会允许她们留在这里。”
叶明哀伤地看着她,“夫人,那女子出身不好,孩子跟着她也是受苦……”
秦夫人听到这话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刺激,表情竟然变得有些扭曲,“是,你宝贝你那个弟弟,从他在时,你就围着他转,甚至他人死了还要帮他照顾家人!可是叶明,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真正的家人在哪里?”
叶明语塞,原本病气的脸更加苍白。
这时,叶裴突然推门而入,抹着眼泪抱住秦夫人,“娘,你不要骂爹爹,爹爹生病了!”
身后素梅低声道:“对不起夫人,是我没看好小公子。”
叶裴哭得稀里哗啦,“娘,不要生气,不要骂爹爹!”
秦夫人闭上眼睛,“素梅,把阿裴带走。”
素梅赶紧应了,抱起哭泣的阿裴,一边哄一边往门外走。
叶明道:“夫人,我一直……”
却被秦夫人打断,她转过身去,背对叶明,“你不必和我说什么,我也不想听。”说完毫无留恋踏出房门。
叶明疲惫地靠着床。
唐奕见到叶明时,后者正在喝药,那乌黑的药汁伴随着一股浓重的味道,飘满整个房间,服侍用药的下人也面有菜色。
没想到不到二十天,这人的病情已经恶化到这种地步了。
唐奕神色不变,“我已经按照要求,将人带过来了。”
下人给叶明擦了擦嘴,端着药碗马不停蹄地离开了这灾难重地。但是唐奕却好像并没有被这令人作呕的味道给影响到,甚至还有闲情打量了一下屋内的构造。
不愧是平江最有钱的人家,这间屋子怕是有他三个房间那么大了。等回秋风岭之后,他一定要给自己房间整大一些,就这里一半就可以了。
唐奕正美滋滋地想着自己的新房间,便听见叶明道,“这一路上,可还顺利?”
唐奕想也没想,“挺顺利的。”
回答完之后他品出些不对劲,这人的语气似乎不是在询问,更多的是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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