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十二娘子看了看景王，扬唇微笑道：“小女裴十二娘，见过景王爷。”

        景王见十二娘子落落大方，一身利落装束，长发简单束起，不像一般娇娇的女儿家，反像个开朗的小郎君，既不怕生，人还显得格外清爽，顿生喜爱。

        “无需多礼。”景王笑道：“孤刚才匆匆一眼见到，还以为你是个小子，原来是个小妞妞。”

        十二娘子眼睛眨眨，也笑道：“我刚才也以为来的是个郎中，怎么一转眼，郎中变成了王爷。”

        景王哈哈朗笑数声：“你这个女娃娃有意思，怪不得连皇兄都赞不绝口。”又指着一旁独坐一处的药童道：“那是孤的儿子。孤就这么个独子，因此自小养的通身骄娇二气，无法无天。他这两日正犯脾气，不太搭理人，你只认得他就是，以后慢慢熟悉了，叫他带你去玩，有什么事也只管找他。”

        大夫人忙笑道：“这可当不得。王爷是不知晓，我这个女儿最是顽皮，胆子大的紧，平日里就是个假小子一样，有时还冒充她哥哥到处胡闹，别人都信以为真。她又向来不会和别人见外，王爷这话说了，她当真就敢去叨扰小王爷。小王爷是尊贵人，可莫叫十二娘给顽皮了去。”

        “那混小子哪里就尊贵了，”景王爷笑道：“不过比别人少两个人欺负就是。琰儿，还不过来和你十二妹妹打个招呼？”

        景王倒是会说话，说什么不过比别人少两个人欺负，这也太含蓄了，就他们那样的家世，这小王爷的伯父是皇帝，叔伯兄弟们就算不是王爷，也是世子，他自己也是个世子，客气点的见了他都要尊一声小王爷，这样的人物，恐怕整个帝京里敢欺负他的人都没有几个。

        有了之前在屋外的那幕，十二娘子对那位看上去就一副拒人千里的小王爷可不敢抱希望，景王让他跟她打招呼，也不知道这小王爷会怎么做？

        十二娘子睁大了眼睛，佯装好奇的打量过去。

        应国皇室宗亲的血脉是真不错，她幼时见过的皇帝，还有以前见过的固王府一家子，从老固王开始到固王世子爷再到固王小世子，皮相生得都好。

        这景王父子也是。

        景王儒雅随和气质不凡，小王爷也不遑多让。

        之前不方便打量她也就没仔细看，这会儿仔细一看，连见惯了俊男美女的十二娘子都忍不住暗暗点头赞叹一句，好一个清冷俊俏的小药童！书上怎么形容的来着，“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这话用来形容小王爷正好。可惜小王爷现在心情不好，全程端着木头脸，少了转盼多情，不然更加耀目出彩。

        她这里暗暗评价，那边厢却见木头美少年忽地扯了个笑，对着她道：“我名字就一个单字琰，玉字琬琰的琰。妹妹可有名字了？叫的什么？”

        十二娘子眼角余光扫了扫，见大夫人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揉了揉鼻子，笑着回答：“我在姐妹里排行十二，祖父给我起的名字是长宁。”

        秦琰只问了那一句便不再问了。

        倒是景王爷问起了留姐儿病情的事情。

        “小妞妞，听说那些用冷水帕子敷于额头，用汤婆子置在足底的法子都是你想出来的？”景王笑眯眯的问。

        “有什么不对吗？”十二娘子疑惑的抬起头问：“我也是跟祖父出去的时候，听别人说的，那些家境不太好的人家里有人高热了，经常就用这个法子。”

        景王笑道：“富贵人家其实也用，只是用的不这么简单粗暴，多会配合其它散热的法子，主要还是以医药为主。不过小妞妞，那些人也只是用冷水帕子敷在额头而已，可没有人会用汤婆子置在足底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十二娘子哦了一声，又咦了一声，反问道：“难道不需要这样做吗？”

        景王反而给她问住了。

        十二娘子就摇头晃脑道：“书上说万事万物皆有阴阳，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如果在脑袋上面用了冷水帕子，难道不该在足底用汤婆子吗？这样一头一尾，一冷一热，才符合阴阳学说吧？”

        通俗来说就是，冰敷头部会增加脑组织对缺氧的耐受性，减少耗氧量，降低机体代谢率，所以应该同时在足心置热水袋，以减轻脑组织充血，促进散热，增加舒适。这些也是现代急救常识。

        她不过是欺负这种说法在这个时代还没有人系统的提出过罢了。

        十二娘子一脸天真和理所当然，景王爷反而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叹了。

        小妞妞的话听上去怎么着都有些道理，甚至往深处细想，越想越觉得很合理，可是就这么浅显的道理，却从来没有一个医者或者药师的传承里记载过，未免有些不可思议。

        难道杏林的前辈先人和他们这些专门学习过医术的人还不及一个豆蔻女儿懂的多？真像是皇兄夸的那样，这家的十二娘格外冰雪聪明，所以对什么事情都能触类旁通，还是他们这些医者忽视了民间土方，想的太少？

        亦或者有人用过，只是用过的人认为太过寻常，登不得台面，不值得记入药典？

        不至于。应该是哪里有记载，只是他还没翻看过？

        “那火酒之术呢？”景王又问。

        他确信自己在刚进入留姐儿屋里的时候，嗅到了火酒残留的味道。

        “那个啊，”十二娘子眨眨眼，“也是家境不太好的人家常用的方法啊。”

        十二娘子并不怕被盘问，她用的其实都是旧时老百姓家里耳熟能详的土方法。

        即使是医术相对落后的大应国，冷敷降温也是人们最熟悉的降温手段，尤其是中下层人群中，因为经济能力而请不起大夫、买不起草药，只能用得起这样的法子，一分看人为，九分看天意，撑得过去就继续活着，撑不下去就是天意如此。

        她不过是把故老相传的土法子，和现代医学里的急救常识有机结合在一起，避免了很多因为不懂得其中忌讳而容易产生的不良反应，这样就能大大的提高使用这种方法的成功机率。

        换言之，不是那些大夫的医术差，而是他们所习惯的医学体系，暂时还不完善，在实际应用上，肯定还是相对成熟完善的现代急救知识对急救病人的帮助更大。

        很多事情看起来玄奥，其实只要弄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就会发现其实很简单。

        “爹怎么还不回来？”

        送走了景王父子，十二娘子和大夫人一路又回到了昭阳院。

        “是啊，怎么还没回来？”大夫人也在疑惑。

        宫里到家里的距离虽然不近，但这么长的时间，别说贺太医替徐妃娘娘诊治，便是连皇帝和太后一起诊治了，再打个来回都绰绰有余。

        可是现在别说贺太医，就连跟着一起进宫的大老爷都还没个影子。

        “不会是朝廷上又出什么事了吧？”大夫人半是担心，半是自言自语。

        这是有前例的。

        二十八年前大老爷也是临时有事要进宫一趟，结果一去三天都没有回来，大夫人那时候刚怀了大哥儿，又正赶在年节时期，大老爷音讯全无，大夫人心忧万分，急得差点上了火。老太爷等的也坐不住了，正要进宫面圣时，大老爷回来了。

        同时回来的还有一道圣旨。

        圣人谕：善国公府长子裴学仁于逆乱中保护太子有功，特赐封善国公世子位，择日进五军都督府任职，另有许多赏赐。

        大老爷的世子位就是那时候圣人亲口御赐的。

        但从那以后……

        “娘，你怎么了？”

        十二娘子见大夫人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便也跟着停了脚步。

        “没什么。”大夫人顿了一顿，抚了抚胸口，缓声道：“只是见你爹迟迟不回，有点担心罢了。”

        十二娘子心里也觉得不对，但见大夫人面色不好，知道多说无益，便乖乖的点了头，安慰似的说：“祖父说过，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父亲也很担心留姐儿，要是能回来，肯定早就回来了，大概是有事耽误了，晚一会儿才能回来。”

        大夫人掩了愁目，对着女儿轻轻的笑了笑，“正是，还是你想的清楚。”

        十二娘子扬脸笑了起来，“还好留姐儿的高热已经降了下来，爹跟贺太医就不用急着赶回来了。”

        大夫人也道：“是还好，这回多亏了你，否则娘真不知道要该如何了。”

        留姐儿的病情虽然稳定了下来，但一直昏昏沉沉没有醒过来，十二娘子坚持要在昭阳院里陪着留姐儿，到亲眼看见留姐儿醒来再回她自己的齐物院。

        大夫人正心绪不宁，见状也只得由着她去，大夫人自己则回到颐华院去给菩萨上香，感谢菩萨保佑，又叫留姐儿渡过一劫。

        十二娘子想到一件事，让青鸾把大夫人院里的黛墨叫了过来，嘱咐了几句说：“不要叫母亲在佛龛前待太久，对母亲身体不好。每隔一会儿也要把窗子打开，让香雾散了去。”

        她之前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对待大夫人和留姐儿，是她有些小情绪了，觉得大夫人因为留姐儿冷落了她就是偏心，所以干脆对两人都不亲近。但当她亲眼见到了留姐儿病痛受罪的模样，见到了他活命的艰难，当她给留姐儿做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的时候，感受到留姐儿的呼吸从无到有，她是真的很受触动。

        即使有一点活下去的希望，留姐儿也紧抓着不放，救活留姐儿的不是她，而是留姐儿自己坚强的生存意志。

        蝼蚁虽小，尚且偷生。

        那么枯瘦如柴的孩子也贪恋生命，即使生下来就是个病秧子，即使每天病痛缠身，活得那么辛苦，留姐儿也依然在努力的活着，和病魔争斗，和老天爷争命，一刻也没有认输。

        她从留姐儿身上看到了早已久违的生命敬畏和生存斗志。

        那一瞬间，她是真的被震撼了。

        大夫人和留姐儿都是她的至亲，最亲的亲人，一个是她的母亲，一个是她的哥哥，他们每天睁眼闭眼想的不过是希望留姐儿能够多活一天，活过今天，活过明天，活过后天……

        她没有妙手回春的能力，但她可以尽己所能的去帮助他们，能帮多少是多少，这不只是为了他们，也是为了她自己。

        善国公府如今的境况，长房有个嫡系男丁远远好过一个都没有。

        大夫人信佛，屋里日日香雾缭绕，久久不散。

        可是那香对身体是有害的。

        香因不完全燃烧所产生的烟会有严重危害，与二手烟类似，而且品质越好的香，因为没有警示性的臭味，危害反而更高，香里面大多含有多种有毒物质，除了有致癌的风险，也会引发肺水肿、气喘、肺尘症。

        香的危害还不仅仅如此。

        她知道这些，却不好多说，再者这种事即便她说了，大夫人也未必会信，过犹不及，还不如先交代给大夫人身边的丫鬟，让她们时时注意一下，再慢慢的潜移默化，过段时间，她再想更好的办法让大夫人远离这些危害。

        黛墨虽然不知道十二娘子说的这些有什么用，但她今日跟在大夫人身边，见到连医术了得的景王都没有说十二娘子一个错字，可见十二娘子是懂这些的，而且她也知道十二娘子是在关心大夫人，于是笑笑的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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