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书屋 > 迟晚江山丽 > 第四十章 谈心兮论道

第四十章 谈心兮论道


秋水居忆云馆。

        穆小晚听云乐安排,回海德大师居所,听候发落。

        唤日阁发生了违反阁规的事,穆小晚作为当事人,势必要留下来跟海德大师解释。

        只是穆小晚浑身湿透,除了白如锦给她的白色斗篷勉强遮盖

        她正犯愁,只见云乐端着一套紫色衣袍朝她走来,这件袍子她很眼熟,是白如锦素日里穿过的。

        穆小晚再次惊喜,白如锦的一番善意,来得及时。以后,衣裙有借有还,还有绝佳的好机会靠近这位面冷心热的“准闺蜜”了。

        换完衣裳,她同云乐简短交谈片刻,穆小晚便乖乖坐在书桌旁,安静抄录,等待师父问责。

        没想到走进忆云馆问责的,除了师父海德大师,休谟大师也来了,身后跟着书童固名,固名一副乖觉模样,将穆小晚挨批的氛围烘托得恰到好处。

        两位大师落座,表情严肃,估计刚处理完烨云霄他们,些许愠怒。

        虽说穆小晚是受害者,但毕竟她也伤人了,她心中想,今日两位大师一定不会像从前那样和善了,她已然做好了迎接斥责的准备。

        “穆小晚,今日受委屈了?”休谟大师首先发话,语气不同从前,还鲜有地,唤了她全名。

        素日,两位大师回回见她,都会问“小晚,你可还好?”等等类似的话,穆小晚一贯报喜不报忧,这次她倒不知怎么回。

        她并不想虚伪地回“没受委屈”,毕竟她也动手了,犯了戒律。

        于是,穆小晚不敢言语。

        休谟大师见状,语气缓和道:“今日落水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且仔仔细细、一一道来。”

        穆小晚心中顿生无奈,要说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能让他们把自己扔湖里,并没有!

        这群人纯粹找茬儿,何须理由?

        穆小晚跪坐于两位大师桌案前,一一照实讲述。

        无外乎一开始就是语言上的暴力,乐羡郡主他们因为“响遏行云破”一事迁怒于穆小晚,先明枪暗箭,指责穆小晚勾引贵家公子、意欲上位。

        就这一点,穆小晚陈述了她们的几点打压逻辑:

        一、说她穆小晚蒲柳之姿,格局不高,还跟男同窗们揶揄她,说把她弄到手不难,她嫁贵潜质低。

        穆小晚总结道:“二位大师,他们用此论点诋毁之时,小晚采取的是隐忍之术,还并未有任何语言上的反击。”

        二、和第一点差不多,只不过打击更为精准,她们开始说穆小晚一脸妾相。

        穆小晚忿忿苦诉,道:“这一点,小晚还是忍了。虽说,我极其不赞同他们这种观点,毕竟我一个小圆脸,骂我什么我都可以忍,可妾相真就不沾边儿,可大师啊,我仍就没言语半句。”

        穆小晚竭力保证。

        三、左楚萱在书斋中高谈阔论,即便穆小晚在酒肆里唱多少小曲儿,云迟大人他们都是不会瞧得上的。

        左楚萱还故意大声道,“为什么要把王公贵公子看做傻子?他们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穆小晚,你以为他们会随便看到一个女的就堕入爱河?一见钟情?要么见不到面,便会惶惶不可终日?”

        穆小晚复述到这,极其投入,并没把不方便的词语转换成委婉的表达,专注地同二位大师情景还原,道:

        “害怕我勾引成功的是他们!觉得勾引不成的,也是他们!虽说自相矛盾,但她既然真诚发问了,我才第一次开口回复了左小姐,我原话是——‘虽说郡主是骂我,但不知为何,我十分赞同。’”

        穆小晚语气渐渐平缓,波澜不惊强调,“这就是原话,我一个字不带多的,就回了这么一句!”

        她顿了顿,又解释道,“二位大师,关于她说的别把有钱人家公子当傻子的言论,我的确是认同的。因为,我并不觉得,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可奇怪的是,我都赞同了,左小姐反而更加不悦!说我‘不知廉耻’?要我如何是好?”

        穆小晚说到此处,摊摊手,深深吐了口气:“我便没和左小姐再多说一个字,于是,任由她一人诋毁。”

        不知怎的,听着听着,休谟大师一改严肃,噗哧笑出了声,还朝海德大师瞅了瞅。

        海德大师没回应休谟大师,面无表情,冲穆小晚道:“继续讲。”

        穆小晚咽了咽口水,挺直了背,缓和情绪道:“语言上的欺辱,小晚能忍则忍。基本都是听之任之。”

        可是

        四、穆小晚开始陈述了乐羡郡主他们语言打压新逻辑。

        “她们开始嘲讽我的字迹潦草、不堪入目,配不上师父送我的顶级红丝砚,一群人开始赘述这一点。这一点我也认可,只不过我觉得他们说得都不够狠,于是我教他们怎么骂才高级、才痛快”

        “噢?”师父海德大师突然瞪大眼睛,疑惑道,“你还教她们骂自己?”

        穆小晚就像在说别人的字难看一样,轻描淡写道,“其实,我觉着,既然要骂人,就应该尽量高级一点,简洁一点。我这种实力配顶级文房四宝,完全可以骂我‘差生笔墨多’——五个字!杀伤力足以!”

        “你这么跟他们说?”海德大师有些吃惊。

        一旁休谟大师吊起嘴角,悠然品茶。

        穆小晚直点头,“是啊、是啊,我让郡主下次不用说太多。学会字字诛心!”

        “哈哈哈哈哈!”休谟大师终于忍不住仰天长笑,“然后呢?”

        “然后,郡主他们仍旧大发雷霆!当然,还有许多讽刺的话,翻来覆去,我想,也没必要同大师复述。所谓的沉默寡言、静观其变、顺水推舟这些,用在他们身上完全不起作用。直到他们尾随我上了湖心岛,下此狠手。请问二位大师,我何错之有?”

        听她说完,二位大师并未作答、沉吟良久。

        穆小晚垂目苦闷,道,“总之,究其根本,只因我平民的身份进入唤日阁,并成为大师之徒这是一个事关出身的命题。完全无解!”

        穆小晚又一次双手一摊。

        海德大师又问:“那、你可同他们试图和解过?”

        早前,穆小晚有过一次试图和解的意思,她照实说道:“一日,乐羡郡主他们在睡莲缸旁高兴地赏荷喂鱼,我主动示好,她明确说过,希望我如同她喂食的鱼儿一样,小心翼翼。”

        穆小晚停顿片刻,又一次强调,“小心翼翼啊!乐羡郡主还给我演示了一遍喂食锦鲤。的确,就连她喂食的动作稍微大一点儿,鱼儿们就四处逃窜,怕得要死这不就是明示我,要想和解,得要我如同那鱼儿一般,惊恐万状地活着?”

        两位大师一起皱起了眉头,穆小晚心累又无奈,接着打小报告:“教训我、排挤我,并希望我唯唯诺诺。且不说我做不到,就算做得到,他们就能喜欢我?可不敢奢望!”

        穆小晚顾不得大师们怎么想她,哪怕认为她在告状,心中仍然忿忿然,道:“师父、休谟大师,学生穆小晚一直谨记,休谟大师那日说过的——‘贵得同门、和睦相处’,但,学生实打实地,就是这小乘书斋的一颗小小蒜瓣儿,就算硬挤进橘子里装蒜,仍是橘外人。”

        这话一经她形容,再加上她认真的愤怒,倒是把休谟大师逗笑了。

        休谟大师道:“没让你硬挤进去!况且,善良,并不是不能带锋芒,你若好到毫无保留,对方就坏到肆无忌惮,为自己保驾护航还是要的。”

        听这意思,休谟大师是站自己一边,穆小晚想。

        只师父海德大师仍旧不苟言笑,道:“如此看来,烨云霄的伤,在所难免”

        “师父,动用法术是我的错!触犯了阁规,该怎么罚,您就怎么罚!”穆小晚连忙打断,乖乖领罪。

        二位大师面面相觑,很意外地,没责罚她。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估计你今日也乏了,先回去吧。”师父海德大师叹声道。

        “不急不急!我还有话要问。”

        休谟大师眉间舒展,笑容可掬阻拦。

        看样子大师们并不打算罚她,穆小晚心中松了口气,更加谦卑恭谨,打挺腰背,细细聆听大师问话。

        休谟大师收起宽袖,起身踱步,他在思索穆小晚话中提到的一个命题,于是,想借此机会探究一二。

        “你方才说,因平民出身,在唤日阁倍受排挤,你说事关出身。”休谟大师严肃地看着穆小晚,“那么,为师想问你,倘若可以选择,人生而为人,分为上中下三种出身,你当如何选择?”

        休谟大师问得慢条斯理,提前宽慰她,补充道,“这一题,回答不上来,便可不答;不过,要答,就要说真话。”

        “最好是中等出身!”

        他没想到,穆小晚不假思索,直接答了。

        “回答如此之快,不用考虑?”

        “很久以前,学生便思考过这一题。”

        “噢?”休谟大师没料到。

        “这个问题看似在问人生重来的抉择,实则是在问一个人如何定义‘没有缺憾的人生’,如何看待——苦难。”穆小晚微微笑道。

        休谟大师点点头,和颜悦色地望着她,等她继续往下讲。

        旁边,一言不发的师父海德大师捋了捋胡须,同样,想耐性地听穆小晚说下去。

        穆小晚深深吸了一口气,坦言道:

        “小晚深知,圣者一定敢于选择‘下者’,但小晚只是个普通人。对小晚而言,选择‘中者’,是大部分人的人生,可上可下,可仰可俯,滋味更丰富,可能性更多。我希望我可以经历苦难,但那些苦难不能一下子把我打翻在地,无法翻身。

        “我希望,那些苦难,是只要我努力挣扎,还能站起来的苦难;我需要看到世间百态,挑其中一两样体会,当然,也不要太多。

        “还要,奋不顾身地爱过人、不计得失地维护过什么。然后,被背叛过不多次、被伤害过、被轻虐过并且这些都是可以被时间治愈、成长的。”

        她顿了顿,继而补充道,

        “这些需求,都是上和下无法达到的。‘上者’,难体会人间疾苦,不容易接近真相;‘下者’,忙于碎银充饥,疲于奔命,光活着就很累了,没有空隙体味旁的。当然,圣人除外,圣人是可以做到安守穷困的。”

        两位大师表情凝重,过了一会儿,休谟大师看着穆小晚,慈爱地舒展了原本皱着的眉。

        方才,穆小晚说到一半,不易察觉地有些动容,两位大师并未打断她。

        待她平复心情,才柔声细语地引导道,“如若你果真无法安守穷困,为何不选‘上者’?横竖都只是一生,不是么?”

        穆小晚并未思索,直言道:“中等出身比起高等出身,更能见底层疾苦,更容易共情;也有机会见到上层居高临下,有理解权力、欲望对于人的意义。更容易相信、看透、执着”

        穆小晚语速越来越缓慢,她严整思绪,想精准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她继续道,“‘中者’偶尔找到方向,偶尔遇到迷茫。居中看两头,更容易看得真切。所以,回到我自身,我仍选现在的自己,中等平民出身,吃饱穿暖,有父母有亲朋有书读,虽说在书斋许多同窗眼中,我算下等出身。”

        “那中等偏下的人生,岂不更透彻?更能两头占?”海德大师笑问。

        “一则大师没有给“中等偏下”这一选项;二则,再苦一点,小晚有点儿怕。最好精准居中,因为越往下走的人生,能够乐在其中的,越接近圣人。”

        “嗯小晚至诚坦率承认圣者固穷,而小人穷斯滥矣!”休谟大师抿了口茶,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于是,抬眼疑惑道,“故而,小晚两者都不想取,并不想做圣者?”

        穆小晚犹犹豫豫、摇头,她犹豫地不是自己否认的事实

        她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她突然面对大师这个“做不做圣人”的题,她自知身为国师之徒,应该惭愧。

        “你自不必介怀,这原本是个假设。恐怕这世间,大多数人可以选择,都会选‘上者’。”休谟大师宽慰道。

        大师还在给自己台阶,穆小晚低头惭愧道:“不知为何,说到某处,我心中有郁结”她方才一度被什么触动,忍住了眼泪。

        没想到师父海德大师也认可:“许是你想做得更多。不过,那也是自然的!你这年纪,能想到此处,能选择‘中者’,已然足矣!再多,就不好了。”

        他说完,同休谟大师双目对视,嘴角微扬。

        休谟大师也冲穆小晚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但他们越是如此这般,穆小晚就越是多了惶恐。

        “小晚承认,‘中者’苦难之时,我也会羡慕‘上者’他们,可是,我时常发现,当我明白一些道理,而居高者却受限自身,看不清楚的时候,我便会有窃喜之情。那一刻,做个观察者,未尝不是人生乐事。”

        休谟大师打趣问:“你不选‘上者’,是不是也就失去了拥有巨额财富的机会?”

        穆小晚苦笑回:“有得必有失,有钱人的快乐就在于,得到金钱的同时,也会失去烦恼。”

        此话一出,逗得休谟大师笑得前俯后仰,就连海德大师也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改变了原来的表情。

        “小晚也有问题,望二位大师解惑。”她突然想起近日的一些困惑。

        “可以问。”休谟大师点点头。

        “敢问二位大师,如若小晚锋芒毕露,好还是不好?”

        “你有此发问,便不会锋芒过分。”大师悠然地摇摇头,从休谟大师的回答,再到一旁师父眼神中,她感受到的是笃定与信任

        随后,没再多言,她听到师父海德大师对自己控火之术的担忧、叮嘱:“不过,小晚,你乃国师之徒,需谨记——天地之好生,神武而不杀!”

        “徒儿谨记!”

        这是师父在叮嘱她,即便拥有任何法术,都该慎用!

        只不过,她的控火术现在根本就不存在,时有时无,于是她解释道,

        “其实,我的控火之术原本”

        “不必多言!为师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海德大师抬手示意她不必说下去,“至于你那些同窗,浓人远交,淡人近处。和气还是硬气,你自决断。至于他们如何看待你,那并不重要,就如你所言,权当身处卑微,幸得参透世态百态之机缘。”

        穆小晚听了直点头,她顿时如释重负,手心中犹如三月清风拂过

        可一旁的休谟大师似乎还有什么执念,仍揪着早先的话题,问:“小晚,我问你!你既然选‘中者’,那你认为‘中者’,会不会有生出决心的可能,他会不会为世间带来福德?”

        “或许会吧”此时的穆小晚,还不是十分笃定,尽管她知道休谟大师想听什么。

        “那么,你会吗?”休谟大师还是追问了。

        “小晚不知。就此时此刻而言,我并没有这样的决心我只沉浸在渺小的自知之明里。”

        面对知识与功德方面都卓然超群的国师,她一点儿谎话都不敢讲,也不想讲。

        两位大师沉默良久,休谟大师的神情中不但没有失望,反倒是一如既往保留着对穆小晚的期许之情,他意味深长地对小晚说了如下一番话:

        “在这财帛世界,有人会趋炎附势,更有人欺世盗名,但无论出身、贫富、美丑,来世间走一遭,都有各自使命。可难就难在,人对自身使命的觉悟,以及使命的践行——这两点,拦住了绝大多数人”

        休谟大师见自己话还未说完,穆小晚就点头如捣蒜,休谟大师眼前一亮,平和中带着期盼,掷地有声道:“小晚可知,你也有你的使命?”

        穆小晚抬起头,迎着休谟大师的目光

        片言之赐,使命之问,仿佛把穆小晚带领到了另一个时空,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世界。

        或许曾经她想过,但那个地方,太过灼热,她恐惧自己无法承担

        穆小晚内心震撼寰宇,迟迟不敢直面作答。

        师父海德大师替她解围,从桌案上拿起穆小晚早前抄录的《今古学考》,指着字迹,转移话题:

        “近日,你的字是有进步的,并非她们所言的地步,更没到‘形如龟爬,状如鸡爪’的糟糕境地,不过,你落笔太过,一笔一画太过用力,这样写字耗气、耗神,看的人能感受到要想配得上为师送你的红丝砚,仍需好好下一番功夫。”

        于是,海德大师又召唤她坐到身侧,开始逐字逐笔地给她分析,一旁的休谟大师也就没再追问上一个话题。

        一炷香的功夫,休谟大师也开始加入修学问询,问道:“五日过后,便是大乘参理,你拟题之事准备如何了?”

        是啊,还有这一直让她头疼的拟题任务!

        这可是刚进书斋第一天,就认领的头等大事!

        “学生试拟了几个题,最终还没个定断。还望大师指教。”穆小晚谦逊道。

        “那明日你来行之馆,我看看你拟的题?”

        有人指点,总比无头苍蝇的好啊!穆小晚朝休谟大师点头。

        随后,再无旁的事,便恭敬行礼退出了居所。

        待穆小晚离开以后,海德大师忍不住冲休谟大师摇了摇头,悠悠道:“休谟兄,你太心急了!她本就是个好孩子。”

        “是该慢慢来,”海德大师点头感叹,“不急、不急”

        怎么可能不急!

        事关唤日阁的三位国师的后半生心愿!

        唤日阁的一草一木、一湖一亭、一殿一宇,古色古香,精雕细刻,根本无需重建;

        他们要重建的,是人心的失地,是可以凝聚山河的起心动念;

        他们要重建的,是辟除邪祟、匡扶人心的世道

        灵盾契约以来,他们一直在等待一个拯救时弊的人。

        冥冥之中,三位国师在唤日圣殿见到穆小晚,再到穆小晚独自参拜

        “封禅之礼”出现的穆小晚,以及他们从妖冥族口中得到的提示,再加上这些日子,大师们观察穆小晚在唤日阁里的一举一动,她当然是独特的,这不仅仅是她的独得之见,更可贵的是她拥有稚子之心

        大师们早就忍不住,想以命世之英的隐藏心态,循循善诱


  https://www.mswu.cc/60796/60796643/11656593.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mswu.cc。妙书屋手机版阅读网址:m.msw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