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看戏

陆时学没跟人说自己要回瞿安。

        下飞机后他直奔育华新城的公寓，除了第二天出门买了点生活必需品，此后就没再出门，天天窝家里打游戏。

        几天后，时秀还是知道了。

        她神通广大，无论陆时学躲到哪里，她都有办法把人给揪出来。

        听说陆时学已经回瞿安，她一大早就找去育华新城，门铃按得叮咚响，里面却没一点动静。

        时秀撸起袖子直接拍门，“臭小子，你给我出来！再不出来我就报警了！我知道你回来了，赶紧给我开门！”

        “别以为躲在里面就安全了啊，今天你必须得给我说清楚，不然我和你没完。”

        拍了十来分钟，冰冷的铁门岿然不动，倒惹得隔壁邻居探头出来，“干什么呢？大清早的又吼又叫，是存心不让人睡觉啊！”

        时秀有些尴尬，连忙道歉，怕人误会又解释了句，“这是我儿子的房子，我是来看我儿子的。”

        邻居不信，“……你儿子？”

        看这架势，难道不是上门讨债的？

        “对啊对啊，是我儿子！”时秀笑眯眯道，“这小子正在和我怄气，所以故意不给我开门，我气不过就吼了他几句，真是抱歉啊吵到你们了~”

        毕竟是人民教师，基本的修养还是有的，情商也挺高。

        看她态度诚恳，气质也不错，那邻居才打消疑虑，关了门回屋哄小孩。

        时秀只得给陆时学打电话，结果不出所料，那边依然是“您拨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这么多天了，臭小子还是不接她电话！

        经过几天煎熬，时秀已经消气了不少，这会儿更多的是担心，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好几天音讯全无，就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时秀咬咬牙打电话叫了个锁匠，正准备开始撬，门“啪”一下从里面打开。

        陆时学睡眼惺忪地出现在门后，身上是一套深灰色运动服，当睡衣穿了几天，皱巴巴的，头发很乱，黑眼圈跟熊猫似的，胡子好几天没剃了，青色的胡茬看着很邋遢。

        他抱着手臂懒洋洋靠在墙壁上，垂眸，漫不经心地睨了时秀一眼，语气很不耐烦，“你就不能等晚上再过来吗？！”

        时秀何曾见过他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一掌拍到他背上，“臭小子，我还以为你死在里面了呢！”

        想起这几年来发生的事，时秀心都要碎了，不是她爱胡思乱想，而是这几年陆时学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前段时间她忍不住又跑去算了一卦，结果那算命的说陆时学接下来会有一个“大劫”，搞得她天天提心吊胆，就怕他做傻事。

        陆时学撇了下嘴，面无表情往客厅走，“我已经说了，我辞职是因为身体吃不消，你也知道我们单位天天加班，还要上夜班，要是不辞职，你早晚得白发人送黑发人。”

        因为这事，母子俩前几天才吵了一架。

        虽然不知道计算技术研究院是干什么的，不过光“研究院”三个字听着就很气派，别人问起来，她可以说“我儿子在某某研究院上班”，感觉倍有面子。

        当年陆时学没去清华，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个重大打击，幸好他毕业后进了个好单位，她才又开始出门跳广场舞，在同事面前也能吹嘘两句，结果好单位没呆几年，他又一声不吭辞职了！

        时秀红着眼眶跟在他身后，语重心长，“妈知道你身体不好，跟工作比起来，妈当然是更心疼你的身体，可你不跟我商量一下就辞职，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陆时学鼻音很浓地哼了声，“哦？你什么感受？”

        “我好歹是你妈，你得尊重我。”时秀被他略带讥嘲的表情激怒了，不过还是努力忍着，“你要辞职是不是得和我商量一下？”

        “我辞不辞职那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陆时学打开冰箱，语气跟冰箱里涌出的气流一样冷，“我早就说过，我们是彼此独立的个体，你是你，我是我；你的事是你的事，我的事是我的事；我从来没干涉过你的工作，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就凭我是你妈！”

        时秀终于忍不住了，颤着嗓子吼出声来。

        呵呵，又是这句。

        ——就因为你是我妈，就可以干涉我的人生？

        陆时学已经没力气和她吵，这么多年，他是真的累了，和不讲逻辑的人讲道理，简直就是自杀，反正无论他说什么，她只要一句“我是你妈”就想将他碾压。

        起初那几年，陆时学还会和她吵，后来就不吵了，他发现时秀的知识体系里压根就没“尊重”两个字，更不知道什么叫“独立的个体”。

        在她看来，做子女的就该听父母的话，天经地义。

        陆时学懒得理她，低头扫了一圈，从冰箱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咕噜咕噜”灌了几口。

        时秀脸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想要阻止，结果还是慢了一拍，陆时学已经把大半瓶冰水灌进肚子里。

        时秀气得跺脚，“不是跟你说了肠胃不好不能喝冰的吗？你怎么又不听！”

        她皱着眉，嘴角抽搐着，眸底染了怒意，还重重挥了下拳头，气急败坏，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陆时学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呢。

        多可怜呐陆时学，连喝瓶水都要经人同意！

        许是刚喝了冰水的原因，一股冷意从胃部开始蔓延，一点一点爬上后背，往上涌向头顶，连头发丝儿都要被冻僵了。

        他捏着塑料瓶子，努力忍住怒意。

        算了，这几年她身体也不大好，还是不要刺激她了。

        他拧好瓶盖，把剩下的半瓶水扔进垃圾桶，颀长的身子往后一靠，懒洋洋倚着流理台，“我肚子饿了，您要不要给我做早餐？”

        语气温和了许多，态度也很好，恍惚又是当年那个乖巧听话的小男孩，时秀心里一阵柔软，什么都不说了，赶紧给宝贝儿子做早餐去！

        半个小时后，母子俩面对面坐在餐厅。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铺在餐桌上，长久没住，桌面蒙了层薄薄的灰，在阳光下看得异常清晰。

        陆时学面无表情地吃着碗里的扁食，任由时秀唠叨。

        这些年，他已经练就了左耳进右耳出的本领，只要不顶嘴，她念一会儿就好了，过后还是“心肝”、“宝贝”地叫。

        许久没见，时秀一肚子的话，当然了，更多的是思念，只可惜，她只会用唠叨的方式表达思念。

        “要回来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也不回家，躲在这里算什么？怕我吃了你啊！”

        “……其实你和我好好说，我也不会不同意，你那破单位那么辛苦，你身体又不好，我也舍不得看你天天熬夜，我只是气你不和我商量。”

        “前段时间给你寄过去的中药，有没有按时吃？……我说要去海城照顾你，你也不愿意，也不懂得照顾自己……三餐都不按时吃，身体都搞坏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其实回来也挺好，回来呆在妈身边，妈可以好好照顾你！”

        ……

        唠叨了半天，最后归结成一句话——

        “总之你记住了，我是你妈，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你好！”

        陆时学把最后一枚扁食塞进嘴里，心里轻嗤了声，呵呵，如果可以选择，我压根就不希望你是我妈。

        接下来几天，时秀天天上门，目的是说服陆时学搬回去和她一起住，理由是这样方便照顾他，“中医说肠胃不好主要还是得靠食疗，住在我那三餐有着落，身体也能养好！”

        这些年，陆时学一直致力于脱离时秀的掌控，这房子也是他瞒着时秀偷偷买下的，为的就是拥有自己的空间。

        好不容易才离开那个牢笼，他怎么可能搬回去？

        母子俩僵持不下，最后让步的还是时秀，不过有个条件，那就是陆时学得去相亲，“……你已经二十八了，之前在海城我管不着，现在既然回来了，那得开始考虑婚姻问题。”

        行！

        陆时学咬咬牙答应了，“把女方的资料发给我，我去！”

        幸好时秀不知道年轻人的脏话，要不然听到这咬牙切齿的“我去”，估计又要开始教育。

        第二天，时秀发了一大堆资料过来，总共三个姑娘，都是她严格挑选的，无论家世学历还是长相性格都无可挑剔。

        ——在她眼里，她的宝贝儿子可是天底下最优秀的，不优秀的女孩也配不上他！

        陆时学马马虎虎看了几眼，看完打电话过去抗议，“我说了，我只相一次亲。”

        “我知道我知道。”时秀笑眯眯道，“时间地点我都给你安排好了，周六上午，你只要人到就行，就半天而已，不耽误你时间！”

        于是，余敏就看到了这精彩的一幕——一个小时不到，陆时学面前换了三个姑娘。

        第一个是刚才那个穿淡粉色毛呢裙的女孩，唇红齿白，长相清秀，娇俏甜美，对陆时学估计也很满意，看着他的时候眼里都有星星。

        结果，却被陆时学一句，“我脾气不好，还会抽烟喝酒打麻将”给吓跑了。

        第二个也是温柔娴淑型的，黑直长发，皮肤很白，穿着条带蕾丝边的仙女裙，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全程害羞。

        陆时学大喇喇敞着腿，大言不惭地吹嘘自己从小到大学习成绩如何如何好，大学时又是如何如何受女孩子欢迎，边说还边对着人家吞云吐雾，烟都喷人家脸上去了。

        那姑娘的表情从娇羞变成了嫌恶，一杯咖啡没喝完就走了。

        第三个也是清汤寡水的小白菜，眼睛又纯又亮，也不怎么会打扮，看着很朴实的样子，不过有种宜家宜室的感觉，说话都用“您”，很有礼貌。

        陆时学这次换了个风格，不吹嘘了，而是和人家谈文学谈理想，说自己读了什么书看了什么电影，从风花雪月到家国情怀，句句不离名人名言，俨然一文艺青年。

        说话的时候，手上小动作没停，一会儿搅调羹，一会儿摸杯子，就怕那姑娘看不到他手背上的纹身。

        最后，姑娘终于没忍住，问他手上的纹身怎么回事。

        “哦，这个啊——”陆时学看着纹身，语气随意，“就是年轻的时候不懂事被人骗去入了个帮派，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改邪归正了，也没坐过牢！”

        小白菜脸色大变，借口家里有事落荒而逃。

        余敏坐在那边从头看到尾，憋得都快内伤了，好不容易忍住了才没笑出声来。

        咖啡厅里人不多，轻柔的音乐在空气中流淌，窗外是一片绿地，种了很多三角梅，在这座温暖的南方小城，就算是冬季，也有花不知疲倦地开。

        咖啡厅里有一个造景小喷泉，亮着淡蓝色的灯光，插电后有一个小球不停旋转，水流叮叮咚咚，水面上飘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如梦似幻。

        把人都打发走后，陆时学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喝咖啡，眼睛却盯着玻璃上映出的那个旋转小球，还有小球旁边那张幸灾乐祸的脸。

        呵，这姑娘还以为他不知道呢！

        陆时学是背对着余敏的，所以余敏真以为他没看见自己，殊不知那面透明的玻璃已经暴露了她的存在。

        陆时学起身朝她走来的时候，余敏正端着杯子喝咖啡，刚抿了一口，就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背光而来。

        男人在她面前站定，微微侧着头，几缕发丝垂下来盖住额头，眼神深邃，唇畔却是漫不经心的笑，也不知道是生气了，还是……讥嘲？

        余敏放下咖啡杯，清了下喉咙，正要开口，陆时学已经掏出手机递到她面前，页面是微信收款码。

        余敏掀起眼皮瞪了他一眼，“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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