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榨汁机

“幸好刚才我点了一遍人数，不然就该把你塞进去了。”

        百栗子在尤嘉面前挥了挥手，引他的注意，“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听到了。”尤嘉说，他的视线依旧放在下面的大池子中。

        “这里是什么地方？”尤嘉问，他双臂搭在围栏上，下面是一个三十米深的池子，里面血水一片，尸横遍地。

        在这样的血腥场景下，身后高挂着的音箱里竟然播放着主城区的祭祀专用曲，柔和轻缓的提琴声传遍这个工厂的每个角落。

        音符温顺驯良，叩击到冰冷的雪白墙壁时，仿佛被敲碎一般，散在这弥漫着血腥味的空气中。

        这个血池是个圆形，尤嘉和百栗子站在一边。在对面的看台上，那里正站着一个男人，他体型健硕，背对着这边。尤嘉看不清他的样貌，只能看见他宽厚结实的身躯，饱满的肌肉紧绷地撑着这件黑衣服。

        在他的面前，那里通着一扇铁门，打开的仓库门乌漆嘛黑，只是会按照一定时间，每隔几分钟走出来一个人，他们身上都穿着白色的防菌服，款式和红枫研究所的一样。

        这次出来的是一个清瘦的男孩，他肤色异常的白，露出的脸皮脖子和墙壁颜色一样。他哆嗦着步子往前走了几下，又被面前的男人吓到摔倒，他无意识地蹬着腿，屁股在高台上摩挲着，像是怕极了。

        男孩胳膊肘撑着地面，他拼命地往后挪，半个脑袋刚没入黑暗中，就被一股力量踹了出来。

        “啊！”

        他大叫一声，身子直接摔在那个黑衣男人的脚下。他抬起脸，正看见一张异于常人的面孔。

        男人的嘴巴鼻子上面只有一只眼睛，坐落在鼻翼的延长线上，上下两道弯线勾勒出一只人眼，眼白的上面覆盖着一个弧度规整的黑色圆球。

        男人勾起脚，脚尖贴着冰冷的地面穿过男孩的胸膛，将他抬起来。他伸出右手，大手抓住男孩的脖子，不顾对方呼吸困难，凑上前去咬他的后颈。

        男孩起初还会挣扎，他触不到地面的双脚胡乱的蹬着，双手使劲拍打男人的后背。

        这些东西对于男人来说就是小痛小痒，毫无作用。

        随着时间的流逝，男孩的反抗越来越轻，他抓着男人衣衫的手逐渐垂下，落在自己身体的两侧。瘦白的十指在空中虚晃，最终定在某一个角度，再也没有抬起过。

        男人吸够了向导素，舔舔唇角的血迹，将男孩的身体往后随意一扔。

        这具身体就顺着跳台边缘垂直降落，最终砸到下面那些早已没了呼吸的身体上。殷红的血依旧会从他的脖子后面流出，他的血迹肆意流淌，经过下面上百具尸体。

        他和他们融合在一起，交汇在一起。

        对面高台上，男人的身躯仿佛瘦了一圈，肌肉不再膨胀，身上的黑色衫子宽松地罩在他身上。

        哨兵得到足够的向导素，躁狂状态就会减轻。他向前走了几步，轻而易举的就进入了那扇男孩至死都没爬进去的铁门。

        “死了。”百栗子左手胳膊撑在护栏上，右手捧着自己的半边脸，她有些唏嘘，“幸好我认出你了，不然今天你也要进去。”

        “对了。”百栗子看向自己左侧，有些疑惑，“你怎么会在那些人里？”

        她从自己上衣制服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白色的正方形纸条，打开对照着上面的人头图片又顺了一圈。

        “我接到的名单里没你的图像啊，但你为什么会混在货车的车厢里？”

        “不知道。”尤嘉摇摇头，他看着下面那个男孩没有闭合的双眼，心里有些不舒坦。每次和那个顾络绎坐在一起，睁开眼都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上次孤儿区是，这次的工厂也是。

        说话间，他们头顶的的那个大圆盘开始移动，机器启动时噪声非常的大，甚至盖过了音箱里的提琴声。

        那个不锈钢大圆盘有三四米厚，浑身泛着银色的铁光。

        它上面的机器臂不断下降，将这个大圆盘送至池子底部，圆柱形的伸缩臂下到某一个位置时忽然停住了。

        大约过了十秒，这个圆柱开始往上抬，继而疯狂快速的向下压去。

        机器手臂抬高降落间，下面的尸体被挤压的血肉模糊，飞起的肉渣血点溅到池子的上壁，斑斑点点的泼洒上去，密密麻麻。

        一颗眼球被炸起，触碰到池子的内壁上，又受到弹力，正巧落到圆柱盘的上面。

        它在上面滚来滚去，窥探四周。

        这个榨汁机的动作很快，骨头碎裂声，皮肉碾泥声，透过这三十米深的池子，往上升空，伴着那微不可察的提琴音一起灌入耳朵中。

        尤嘉忍着不适，别开眼睛，却见着百栗子脸色如常，毫无波动。

        “你……”他神色复杂地看着百栗子，“你不难受吗？”

        “啊？”百栗子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笑得憨厚，“我基本上每天都送货，习惯了。”

        “送货？”

        “是的。”百栗子点点头，“这项任务特别简单，只要开车把一群人从主城区那边送到这边郊外就可以了，而且我不会开车，每次都是我的搭档在开车，我只要清点好人数就行了，坐着就能刷到分。”

        “而且，”百栗子往下指了指池子中已经被敲成肉馅的人。“他们不是真的人，是假的，只要提取一些人类的基因，不到一天就能造出一大批来。”

        “这就像……”百栗子想了想，“像我们种小麦，只不过这些人的种植周期更短一些。”

        尤嘉沉默了。

        他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的内心感受，他甚至觉得百栗子快被主城区同化了。

        “好了。”百栗子拍了拍手，“今天的任务完成了，走吧，我们出去。”

        高台的旁边是螺旋式阶梯，尤嘉往下走的时候，感觉头脑一阵犯晕。那些被敲打成馅状的肉泥，那个男孩临死前的挣扎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忽然想到好多年前，在顾络绎的哨兵身份意外泄露的时候，两人被迫来到主城区的圣所。

        在塔的向导培训基地，他是当时年龄最小的向导。

        刚到圣所时，他非常抵触这里，看不见，听不清，身边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他更是被切断了一切能和顾络绎接触的方法。

        但那个温柔的向导老师每天都会特别照顾到他，被她的精神力包裹时，他的眼前会清澈不少。女人的精神力温温柔柔的，和她这个人一样，他愿意在女老师弹钢琴的时候坐在她身旁。

        那一天，像往常一样，他的向导老师坐在教室的落地窗旁。日暮时分，身侧的钢琴发出清冷的光，折射出一道小彩虹，印入他的黑白分明的眼瞳中。

        女人面带微笑，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触黑白键盘，柔和的音符伴着日光倾泻而下，洒在周围坐成一圈的孩童身上。

        那首名为黎明的祭祀专用曲就这样播撒在每个孩子幼小的心田里。

        那天下午，女老师刚弹完一首曲子，不知为什么，她忽然紧张起来，声音都颤抖着，让他们快点躲起来。

        她刚把小孩藏入书架下面的高柜子里，发狂的哨兵就闯入这里。

        尤嘉坐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中，他躲在书柜里，透过细小的缝隙，他看见那个疯子将女人压在钢琴上，哨兵扯着她的后颈咬下去，殷红的血顺着咬合处流下，在雪白的脖颈上留下一道水痕，一滴一滴，落在黑白琴键上，渗了进去。

        哨兵吸够了向导素，直起身，粗粝的拇指抹过唇边，鼻尖耳翼微不可查动了一下。下一秒，猛烈的信息素自他身上轰然涌出，直奔书柜。

        有些孩子受不了，直接叫出了声。

        尤嘉往里缩了缩，忽然撞到后面的孩子。他眼眶发红，捂住口鼻。

        脚步声渐渐逼近，停在书柜前，他透过缝隙，看到一双黑色军靴，巨大的恐惧笼罩他在周身。

        “你去哪？”这道声音猝然将他拉回现实。

        他看向一旁的百栗子，脑海中还是多年前的那幅景象，神魂和身体不在同一个维度。

        “我和他要回公会交差，你去哪？我们送你。”百栗子指着身侧的大货车。

        在货车的驾驶位上，那里正坐着一个少年，他低垂着头，细碎的黑发遮盖住他的前额，卷翘的睫毛忽闪，他正专心致志地织着手里的围巾。

        艳红的丝线穿插在白瘦的指尖，配着那张清冷禁欲的脸，有股子说不出来的撕裂感。

        “他是宋格。”百栗子介绍，“塔将我们组合到一起。”

        她悄悄凑到尤嘉耳朵旁，轻声开口：“别看他不理人，其实他可容易脸红了，就是因为害羞才不怎么说话的。”

        百栗子直起身，对着他粲然一笑，两个人不期之下知道了同一个秘密。

        “你等会要去哪呢？”百栗子拍着胸脯，“除了出城，主城区的任何一个地方我们都能去。”

        尤嘉突然想到一个名字，“苏门酒馆。”

        “可以。”百栗子爽快答应，“顺路。”

        她又指了指车头，商量道：“前面只有两个座位，前面出郊外的关卡时会查身份，要不你还是坐原来的位置？”

        “可以。”

        尤嘉走到车后，拉开箱门，强光刺入，里面昏暗的光线内正坐着一个人。

        那人见到尤嘉时也是惊讶了一下，随后回过神来，对着他招手笑。

        他用口型无声地说：“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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