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超市

这个男人躺在地上，因为路障的缘故，他的上半身瘫在地面上，脖子和脑袋贴着路障里面，呈一种诡异的弧度弯曲折叠。

        黄色路障内响起细碎的咀嚼声，牙齿磨过碎肉，混合着水渍声黏腻地响在一起。

        尤嘉坐在光滑的地板上，胸前上下起伏，呼吸剧烈。他抬手摸向自己颈侧，那里本是一块凹陷的红洞，此刻正迅速长满新生的血肉，填补那个窟窿，白皙的皮肤从伤口四周向内扩散粘合在一起。

        伤口完美地修复如初，用手一摸，只有一些未干涸的血渍。

        沈丛岩跑到他身边，扶着他的肩膀看那个伤口处，眉毛皱在一起：“疼不疼？”

        尤嘉喘了两下，手捂住嘴咳嗽一声，摇摇头说：“不疼。”

        艾格绕过地上的男人走过来，伸出双臂想要将他扶起来。

        尤嘉摆了摆手，有些拒绝：“我没事。”然后手撑着地面，慢慢站起身来。

        “好吧。”艾格目光瞟过他的右颈，只停留了一会就收回视线，往一旁的大超市走去。在进门的收银台上，他放下一大块黄金，对着身后站着的人招招手：“来吧，随便拿，我请客。”

        这家超市是半开放型，外围没有白墙玻璃遮挡，能够直接看见里面售卖哪些商品。简单扫过去一眼，里面各色食品、日用百货应有尽有。

        尤嘉垂眸，手搭上沈丛岩后脑勺，“在车上不是喊饿么，进去看看。”

        他牵起沈丛岩的手往里走，在经过收银台时，小朋友停下脚，捧起那块有他半张脸大的黄金，张着一嘴小白牙使劲咬了咬。

        黄金凹陷下几颗不太明显的牙印。“哇！”沈丛岩感叹，“是真的哎！”

        尤嘉将他手里的黄金抽出来，放到收银台上，指尖点着他的额头，低声数落：“不要什么东西都放嘴里。”

        沈丛岩嘿嘿笑了两声，他拍了拍自己的肚皮，有些羞涩：“就是好奇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假的话，我都不敢拿东西了。”

        闻言，正在货物架旁边往双肩包里塞东西的艾格停下手里的动作，嘴边的胡须一上一下，话音里是止不住的不满：“你这个小不点，我们之间是一点信任都没有了，亏我这一周来每晚都和你说晚安，你太伤人心了，我是那种会白嫖人东西的人吗？”

        沈丛岩睁圆双眼，感觉有些不可思议：“难道不是吗？你每天都抽我哥哥的血，从来没给钱。”

        “你说什么？”艾格暂停采集物资的行为，走到沈丛岩面前，气势汹汹和他争论。“你们被扔在孤儿区大门口，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还在街道上四处流落。要是再放到现在这种时候，早就变成别人的饭后小甜点了！”

        沈丛岩瘪着嘴巴，想要和这个人吵却又拿不出合理有效的证据。他转过身，抱着尤嘉的腿，埋头一动不动。

        艾格吹了下胡子，又走回商品区继续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

        尤嘉弯腰抱起沈丛岩的小身体，小孩趴在他肩膀处，小声问他：“我错了吗？”

        “你觉得呢？”尤嘉反过来问他，顺着另一个方向往超市更里面走。

        沈丛岩抓着头发想了一会儿，闷声开口：“我刚才说的话有点不太好。”

        他摸了摸尤嘉带血的颈侧，开始反思：“我不应该说艾格叔叔是喜欢白嫖的人，他刚才还说请客让我随便拿。”

        他停了一会又接着说：“在地下室里，他还给我饼干吃，他是一个好人。但是……”

        “但是什么？”尤嘉问，他一边听着沈丛岩说话，一边走到日常生活用品区。他目光扫过那些黄黄绿绿的包装袋，最后在几排湿纸巾前停下来。

        “但是他真的每天都抽你的血，”沈丛岩小声嘟囔，“你以前都让我少吸点，我怕他把你抽干，而且刚才他还故意要让我第一个进门，我也怕死。”

        尤嘉将沈丛岩放在一旁，从货架上面拿下一包湿纸巾，打开盖子从里面抽出几张，凭着感觉擦了擦脖子处粘腻的皮肤。

        沈丛岩见状也想帮他擦，拉着对方的衣角让他蹲下来。

        尤嘉遂了他的意，半蹲下身，沈丛岩从他手里的湿巾袋中抽出一张，叠成整齐的长方形，轻轻地擦去尤嘉颈间的血迹。

        “沈丛岩。”尤嘉喊他的名字。

        这个小孩停下了擦拭的动作，盯着尤嘉的眼睛，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尤嘉很少叫他的全名，这次他喊得直接又郑重。

        “我知道你想回家，但是我对这边不熟悉，而且现在出现病毒，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依靠那个艾格。”

        沈丛岩眨了眨眼：“可是他刚才说这里离我的家很远，要把我们先送去主城区。”

        尤嘉：“是的，你知道主城区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沈丛岩点点头，“那里是皇室人，只有哨兵向导才能进去。”说到这，他忽然哽住了，“可是我并不是哨兵向导，我进不去的，主城区的四个关卡口都有人守着。”

        “没错。”尤嘉拿下他手里脏了的湿纸巾，抛进一旁的垃圾桶内，“艾格也不是，但他仍旧想要去，你觉得守卫会让他进去吗？”

        沈丛岩迟疑了，“应该不会吧。”

        “如果病毒扩散，感染到其他城市，主城区无疑是最安全的地方，艾格想去也并无道理。”尤嘉一字一句地说着，黑色的瞳孔边泛着一道若隐若现的蓝圈。“我猜，他是想借助我进入主城区。”

        沈丛岩点点头，他有些明白了。

        “但是如果我们不和他一起行动呢？”尤嘉摸向沈丛岩的右脸，大拇指在他柔软的脸颊上轻轻滑过。“我们自己走，直接去你家。”

        “可是我们没有车。”沈丛岩忽然说。

        “对。”尤嘉点点头，“而且我们都没钱，无法从这个地方直接到达你的家。”

        沈丛岩垂下头，有些失落。“所以我们现在只能跟着艾格叔叔。”他伸出两只手臂圈着尤嘉的脖子，“我明白了，我以后不会和艾格叔叔吵架的。”

        尤嘉顺势把他抱起来，“你想吃什么？我们去装点。”

        “随便吧……”沈丛岩有些闷闷不乐，他忽然想到什么，头从尤嘉颈间抬起来，“这个超市这么豪华，肯定也有水产品区，我想看大螃蟹！”

        尤嘉抬头，看向上方的指示牌，换了个方向前往海鲜区。

        越靠近水箱，那股海鲜的腥气就越浓厚。

        海鲜区的温度比超市的其他区域要更低一些。数排货架上均匀地铺着细碎的沙冰，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深海生物。

        沈丛岩看到那些比自己手臂还长的墨鱼时，嘴巴张成了o型。他趴在尤嘉的脖子旁，指着那些海产品，一脸艳羡地说：“我们家那都没有这些东西，大城市真好。”

        在这些货架的前面，是几个无顶大水箱。

        尤嘉把沈丛岩放下来，这小孩主动往那几个水箱旁跑，小手贴着玻璃，额头、鼻尖也紧紧贴着玻璃箱。

        水箱底部铺着一层深蓝色薄膜，衬得整箱水都泛着蓝意。

        水里的螃蟹龙虾自由自在地舒展身体，输送氧气的管子在水里冒出一连串细小的气泡。

        在有节奏的水流声里，里面仿佛还夹杂着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尤嘉停下步子，屏息凝神，侧耳听了一会。随后，他抬起手，搭在沈丛岩肩上，“你听见了吗？”

        “什么？”沈丛岩正集中注意力，看着水里浮动着的大螃蟹，这里最大的螃蟹拉直钳子都比他这个人长。

        “有声音。”尤嘉轻声说。

        沈丛岩没在意，依旧专心地看着眼前的大螃蟹，在他们那个小城市只能看见巴掌大的小螃蟹，这么大的实物螃蟹还是第一次见。

        他把手贴在玻璃上，和里面的帝王蟹隔着一面玻璃相触。

        “嘎吱。”

        那道声音又出现了。

        尤嘉顺着声音的来源，缓步向里走，在另一排货架后，他看见了声音的来源。

        那个人侧对着他，身量高挑，手里正握着一条小黄鱼往嘴里塞，他一口咬掉黄鱼的半个身子，鱼肚子里的细条红肠随之流下，嘴里嚼得嘎吱作响。

        这个人很敏锐，察觉到周围有不明物体入侵，他瞬间停下进食，抬眸向另一侧看去。

        那一刻，尤嘉看见了一张异常熟悉的容颜，灰色的瞳孔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尤嘉站在那里，脚下好像灌了千斤，动弹不得半分，眼前那人的精神力一波一波蔓延开。

        沈丛岩顺着他的身影，也摸过来，在看到对面那人时，惊奇地叫了一声，然后握住尤嘉的手摇了摇，另一只手指着对面那人。

        “他是……”

        沈丛岩话没说完，尤嘉就握住他的手，往后退半步。他的体温下降得很快，冰冷的，像是被海鲜区的冷气浸透了皮肉。

        沈丛岩有些不明白，对面那人忽然扔掉手里的半截黄鱼，歪着头看他们，眼神里也带着些探究。

        尤嘉盯着他灰色的眼睛，握着沈丛岩的手，继续往后退着步子。在转过身的那刻，他忽然抱起沈丛岩向反方向跑去。

        沈丛岩不理解状况，一个劲地问尤嘉：“怎么了？他不是……哎呀……”

        没跑几步，尤嘉的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到，连带着沈丛岩一起摔倒在地。

        他转过头，脚腕处正缠绕着数条莹白色的触丝，冰凉滑腻。

        “向导？”

        他听见身后那人说，声音沙哑，音色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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